人家明明就是上届的解元,在几天之后的会试大比中也算是头号种子选手。你作为首辅之女,毫无根据地就出言质疑别人的拔得头筹的诗作是“早有准备”。显然无形之中就被在场的各位不由得把她对号入座了进去。
这些都不是最妙的,最妙的是这首诗直接说到了所有寒门学子的心里,瞬间就获取了他们的支持。单看在场的诸位寒门学子那激动的神情,就能明白他们为了有出头之日究竟受了多少委屈,经历了多少辛酸。
寒门学子们这边群情激愤,士族子弟心里听了却是有点不痛快。虽然也没说权贵就是没才能的人,但这一句英俊沉下僚,说有才能的人都在当地位卑下的小官,这不就是在说权贵阶层全是草包吗!
国子监里的两派学子鱼龙混杂,前来寻门路的寒门学子一下子也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心中那股文人的郁愤涌上心头,顿时你一句我一句的吵成一团。
看着楼下的乱相,楼上已经转移了话题的两位皆是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好么,我说这位仁义不施怎么连几句诗作也吝啬赐教。”,太子难得露出这般哭笑不得的表情。“这诗作得,未免孟浪了一些。你说你我两人作为这京中最大的世胄,究竟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件事比较好呢。”
小王爷却只是暗笑。
方才他还在偷偷想着,这位胆大包天的小林公子定然能给自己的储君哥哥一个惊喜。
这些年来,京中的三位斗来斗去,互有胜负,这位太子哥哥却一直是云淡风轻的表情,自己实在也是看得腻了。
失败不可怕,太子自有心性坦然受之,有趣的是不可预料。这位一直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太子哥哥和这位我行我素,看似好说话实则极为难搞的小林公子,究竟能闹出什么戏份,小王爷是存着看戏的心态的。
却是没有想到这惊喜来得如此之快。
太子见到他那窃喜暗笑的表情,顿时明白方才他藏了这一层没说。
倒也不跟他计较,反而是眯着眼睛重新盘算起来。
“好一个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太子很是玩味地笑了笑,“这现今也算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父皇这些年也一直在头疼科场的事情。”
“只是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敢这样明明白白说出来的,胆子也是大极。”,一直稳坐在桌案旁的太子此刻起身微微撩起薄纱往下扫了一眼。
“几位大人家的公子都在,这事我就算是出力也怕是瞒不住了。”,小王爷凑上前来看了一眼道。
这一句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就算是把现在把持了权利的世家大族们得罪了个差不多。都不用到明天,恐怕今日来了诗会的这些公子哥们,今晚便会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虽然大部分世家也不会太在意这一个无名小卒的言论,稍稍调查一下也只会流于表面,查到林家这一层为止。
但以江先生和林甫两人间的关系和了解,恐怕很容易就能猜到这位小林公子便是当年叶王府小郡主的陪读,被陛下昧了王位的林甫。
太子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春闱大比还有些时日,今年诸位考官何时受命?”
“就在这两天,今日里到现在也不见动静,怕是要明后两天才能完全定下。”
“这时间倒有些不凑巧了。”,太子站起身来,“你既答应出力,烦请你现在去尚书府将他拖住。两个时辰内春闱试官的名单定然出炉,我要你一直呆到使官前去请尚书大人去贡院为止,便算是清了酒钱,如何?”
小王爷微一愣神,他当年与江先生虽是接触不多,倒也有些交情。如今平时也不怎么相见,寻个由头上门去聊两个时辰,倒是问题不大,也不至于显得突兀。
春闱考官名单一旦敲定,则收到任命的当下便不可与他人再联络,要直接入住贡院,直到大比结束为止,以示公平公正。
太子哥哥和自己的交情不错,话说得极为直白,也不饶弯子。就是要自己登门拜访,拖住江尚书。
第十五章 后花园()
叶王世子上门,旁人有什么事要禀报江先生,也只能乖乖等着,等到他离去再说。
让自己呆到春闱考官的任命状上门,意图明显,也不难懂,便是不想让江尚书知道小林公子进了京,以及诗会上“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这一出戏。
只是知道归知道,自己这位太子哥哥到底是要做什么,其中有什么深意,小王爷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思忖了一下,既然小林公子不想给江先生添麻烦,自己按太子说得做,好似也算是帮了林甫一个忙。
太子不解释,他便就不问。这便是这两人的相处模式。
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太子,在自己面前说话如此直白,许多事情都不避讳自己,这份信任是值得尊重的。因而太子不说,小王爷便绝不多问。
再说了,其中的弯弯绕绕若是了解清楚了也只会徒增烦恼。父王叫自己作壁上观,总要留点悬念才有意思不是?
小王爷稍一琢磨,觉得这件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便点头应下。“此事不难,小事而已,若是能将先前的酒帐一笔勾销,我当算是占了大便宜了。”
“哈哈哈哈哈。”,太子好似已经打好了算盘,开怀大笑道,“此事做得轻松,再过些时日搞不好就有得你忙得了。”
小王爷不知道太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但谅他现在的处境也不敢算计到自己头上来。心中虽是有些发毛,却倒也不怕什么。
说定了此事,太子毫不墨迹,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着装便出发了。小王爷则是将剩下的半壶残酒饮了,这才肯站起身来。往尚书府的方向去了——
楼下的情况是愈演愈烈,士族子弟们就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很是炸毛。
寒门士子们则是因为压抑了太久,难能有人说出他们的心声,一时情绪也有些澎湃。
加之这诗会学子们众多,鱼龙混杂,吵吵嚷嚷的。真在里面喊几句真心话,也没人能认定到底是哪位在口出狂言。
吵着吵着就有些失控,从单纯论诗变成了两个阶层之间的相互控诉。先前还是各种引经据典,后面也不知哪边先开始的,总有些脏字打四面八方不起眼的角落里飞出来。
大家从论诗作说到了这份上,局势就有些微妙了,林甫再这里多呆也没了什么意思。便拱拱手,拉着堂姐先行告辞了。
而夏澹夏大小姐刚进门就遭遇了这么一出,自然也不好多再次逗留,如此大家便各自出门不欢而散了,只留下无数学子还在争执。
寒门学子要说自己是沉下僚的英俊,士族子弟则在力图证明自己是身居高位的英俊。
两派人争来争去,最终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关于林甫,不论大家是敬佩还是看不惯,都不得不承认一点,那就是此人肯定是英俊。
诗会没散林甫就跟着姐姐回了林府,进房间翻了一会书发觉温不进去,便出门要在院子里走一走。真要说起来,这里才是他第一天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所在的地方。
只是那时候事发突然,火光漫天还夹杂着黑烟,有些看不太分明。
也不知道如今这偌大的院子到底是变了多少。不知不觉就十七年了,就是那年洒下几颗种子,现今这地方也该是绿树茵茵了。
林府很大,还有个后花园。一进院子圆形的拱门是一面石墙,遮挡住了这里面的满园春色,但仔细看看,还是犹有两三枝丫一枝红杏出墙来。
林甫踱进这后花园,突然想到,若是不生变故这里便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宅子。虽说陛下封了自己老爹王位,但打死他林甫都不会相信一个皇帝会放一位不世帅才跑去这么大一块富饶之地上去当实权王爷。
皇帝的承诺就像是画饼充饥,大家明明都知道,这句欲与你共分土是当不得真的,只是皇帝拉拢人心的手段,但总会有人在不知不觉中生出了侥幸的心理。
也不知道自家老爹当年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真心信得过自己这个结拜大哥,竟然没有诚惶诚恐地推辞,反而是爽快的答应了,这得是多大的勇气啊。
说起当年是,林甫也不知道到底皇帝是不是参与者,他只是时隔多年重回林府的时候,不知怎么地就生出了一些感慨。
感慨若是他不要那么相信皇帝,要是他在临近文皇称帝的时候把自己的姿态放的低一点,自己家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君无戏言,那是皇帝乐意的时候。皇帝的话,聪明人就听听,若是皇帝后悔了,他们自然会及时脱身,该闭嘴的时候闭嘴,不问就不说,不吩咐就不作为,乐得做一个富贵人家不好吗?
这是林甫重回京都第一天的感慨,他觉得要像三国时期的贾诩那样才算是最明智,算无遗策,在乱世的时候既能够施展抱负,又能够明哲保身,最后身居高位得以善终。
闷声发大财,这才是最好的。却忘了自己也是因为别人才踏足的这名利场,也忘了走上了这条道路,根本是身不由己,又哪有多少东西可以选择。
周历十四年二月,林甫回到京都将军府,觉得自己的生父不够聪明。看着物是人非的旧居,凭空因为自己素未谋面的父母生出了几分伤春悲秋之感。
这个时候的林甫是年轻的,是自信的,带着几分穿越人士特有的那种,自己一定可以轻轻松松纵横天下的错觉。
他在周历的十四年春天,站在自家林府后花园的门口,感觉什么事情都难不倒自己,最多是有些曲折,最终的结局一定会是好的。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想吃,想睡,想爱,想替神仙姐姐了却心事,甚至还有那么一瞬间想变成天上的云彩。
然而而后的事情告诉他,生活就是逐渐发现很多事情自己其实都无能为力的一个过程,他所付出的代价也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第十六章 愿为刀(上)()
君与臣的关系从来就是这么不对等,这么微妙。
这边的林甫正在昔年自己父母所居住的将军府后花园里伤春悲秋,触景生情,那边重重深宫之中的帝王家倒是另一番欢愉的景象。
高耸的层层红墙之内,夕阳照在金色的琉璃瓦上,整个皇城处在倾泻而下的淡淡金光之中,显得分外的庄严宏伟,似乎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而屋檐下的主子们则悠闲地紧。
这书房当中,一位两鬓已经开始泛白,面容略显沧桑但很具威严的男子便是天下百姓心中文治武功都一等一的周文皇。他刚刚算是处理完了今日的政务,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和朱笔。
这边将将放下了手头的政务,马上便有两位宫女端上来些吃食,一盘是奇珍异果,一盘是精致糕点。
文皇只是舒展了一番筋骨,便往椅子上一靠,这边自然便有人剥开果子喂到他嘴边。
“今天可是京华诗会的日子?”文皇稍稍嚼了嚼口中的果子,觉着稍微酸了一些,便摆手示意不必在剥,好似想到了什么,文皇又追问道“林家小子可到了?”
张公公知道这是在跟自己说话,便侧身上前两步,躬身答道,“回陛下,林家小子今晨儿到了城里,不多会便跟着林家丫头去了京华诗会,而且跟夏阁老家的丫头起了冲突。”
“夏彦家的丫头,不奇怪。”夏彦平日在内阁就有些独断专行,文皇对此很是不满,却又一直不好发作,此刻便把错直接归在了夏澹的身上,“这位仁义不施可有新作?”
张公公一听便笑了,“现在可不是仁义不施了,整个京华诗会都震动了,现在京城内的士子们都称他为徐州林英俊。这诗您看了一定喜欢。”说着便把早就抄好的这首咏史其二给文皇递了上去。
“好一个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朝堂新文官系统被昔日的军权派把持一直是文皇心中的一块大石,如何真正选拔出优秀的寒门士子为己所用一直是文皇的心头大患,文皇看着这一句很是舒心,也不觉得果子酸了,自己剥了一个塞进嘴里。
张公公哪里还不明白主子这是看重了林家小子,便连忙顺着继续说了下去,“小林公子当真是国士无双,可堪大用。”
“这一句说出了天底下寒门学子们的心声,也说出了朕的担忧啊。”文皇想起这件事,心中也不由得有些烦躁,开国十几年,不少前朝旧臣仍旧身居高位。境内的学子才能堪忧,偏偏科举的风气又如此之差。“林家小子凭借这首诗,可为天下寒门学子的领袖。”
文皇说到这里突然长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张公公连忙碎步跟在他身后。
只见文皇走了几步又停了,侧过身来吩咐,“让司礼监派人去给江太岳递张条子。他们不是都兴这一套吗?朕也来走走这门路。”
“林家小子就算春闱大比交了白卷也要点他上榜。朕要殿上亲自考他,看看他究竟能不能担当起这个大任。”——
这边林甫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会试已经被当今圣上钦点通过了,伤春悲秋完了往回走的时候碰上了自家的舅舅林盎。便被叫去书房训话。
“你这件事做的太孟浪了。”林盎听闻了自家侄子刚来京都就闹出这么大动静,便赶着回来给他做思想工作。
林甫惊诧于自家叔叔的嗅觉,他本以为叔父林盎只是蒙得自己爹娘的遗泽,第一面见自己的谈话格局也不算大,后面更是耍小手段让姐姐带他去诗会凑热闹。
林甫觉得这很是像个为了自家小辈能上个好大学而到处奔波塞钱的有钱长辈,心中虽然感激却又不免低看了他一眼。
“叔父想让我去京华诗会出名,我这番动静也算是打出了一些名头。”
“你不是个蠢人,我也不是。”林尚书盯着自己这个便宜侄子,微微有点火气,“我也听说了顾大人很是欣赏你的才学,你作些什么诗不好,偏偏要说这一句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现在京都的士子都叫你一声林英俊,然而这有什么用呢?”
林尚书说到这里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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