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了两个俘虏走到了他的近前。
“禀将主,属下回报!”几个亲兵到了集体站好,齐刷刷地行了个抚胸军礼,两个俘虏则是被按倒跪在了地上。
“讲!”闲的有些无聊的罗开先同样回了一个军礼,朗声回道。
“职下汇总之前战斗,得数如下,杀敌总数为八百六十三人,俘获二百三十六人,其中有一百四十四人为山路战败之人,余者皆俘获自山匪巢穴,多为老幼,估算逃走人数不过二百。此外,探查对方的第四曲在山匪巢穴解救了一些山匪囚禁之人,计有八十六人,其中多半数为女人……”奥尔基的汉话已经讲得很熟练,除了某些字词的腔调有些怪异,还有遣词用句受了罗某人影响,光听说话,真的与时下的东方人别无二致。
对于一次杀掉八百多人,罗开先完全没有在意,那些山匪没有那个是完全无辜的,至少在他看来,当他们准备拦截自己前路的时候,就是选择了取死之道。只在听到解救出近九十人的时候,他才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毛——能救出来的仅有不到九十人,那么死在这乱石山中的人又会有多少?
答案肯定不会是一个小数字!
对匪徒的人命,他不在乎,但是无辜的人呢?即算被匪徒劫杀的人不见得全都是无辜的,这之中必定有过往走商或者寻亲访友之辈,只是遇上这乱石山贼匪,不知有多少人变成了山中枯骨。
路上有匪寇作恶,附近驻军和地方主管官吏岂有不知?细细想来,这之中的纠葛,不知道该有多深。
因对古今的治政有着太多的认识,罗开先随又想到自己如今暂且还是有心无力,禁不住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脸上却闻风不动到对着奥尔基示意道:“继续……”
尽管不知自家将主在想什么,作为战士,奥尔基却能凭借直觉感受到这个从雅典一路跟随而来的男人的变化,那是一种难以明述的正在变得愈发沉稳而凝重的气势,面对罗开先身上那种无言的气势,即使他这种常伴身边的人也感觉到沉重和拘谨。平复心情,奥尔基鼻观口口关心的继续道:“……俘获战马五十三匹,驽马一百三十六匹,驴骡之类一百八十七匹,又从敌巢俘有牛羊豚若干……除活物之外,另有破烂甲胄刀枪箭矢难以计数,金银器计有数千斤(公斤)、玉石、草药、皮货、以及大量丝绸布匹,皆是乱石山匪众所获赃物……这些财物如何处置,请将主示下!”
能被奥尔基专门提起,乱石山山匪老巢内的贼赃数量就必定不会是少数,比如关于兵器铠甲之类看不上眼的东西,这个保加利亚人就只是提了一嘴,罗开先对此心知肚明。
因为有贾仁这个商贾同行,眼下的战利品处理是个麻烦事——随身空间的事情必定还要瞒着外人,而且银州防御使李德胜还有绥州尚未见过的李继冲必然会派人过来,他可不想白白便宜了这两家,不过他也不是贪得无厌之人,对这两位今后极有可能打交道的党项李氏成员,分润一些财物显然可以让关系变得融洽些。
想明白了这一点,罗开先肃然说道:“战马留下,驽马留下一半,余下一半……问贾仁是否需要,他那里货物不少,现有的马匹驮着看起来很吃力……驴骡牛羊之类,你酌情处置,其余财物,把我们需要的筛选出来,命人打包捆扎,稍后我会走一趟山匪老巢……”
“遵令,将主!”应诺了一句,奥尔基继续汇报道:“及至适才统计,本次剿杀山匪,计有七十五人受伤,无人阵亡,其中第一、二曲跟随将主冲杀的人,有三人因落马躲避不及被踩伤了手臂和大腿,所幸有外甲防护,不至于致残;另,三、四曲轻甲入石山,因地形不明,有八人扭伤脚踝,三人被敌箭矢所伤……除此之外,余者皆微小刀创,并不妨碍继续战斗。马匹伤损更是轻微,因新近改装的马铠防护得力,仅有十六匹马小腿处被敌方失落兵器划伤,现已得到妥善处置。伤情统计如此,请将主训示!”
“嗯……各人伤处可有妥善处理?”
“回将主,小伤均已包扎,几个伤势稍重的,正由各曲医护兵处置……”
“既然无人阵亡,各曲主官可免于责罚,不过……各曲内部受伤人数依旧统计,按惯例,输家给赢家擦靴子,各什长也不例外!”把后世西点军校的部分军规拿来使用,罗开先觉得还是蛮适合的。
“遵令,将主!”主将罗开先的表情很微妙,奥尔基应诺之后的表情同样很古怪。
“笑甚!”轻斥了一句,罗开先说道:“既然已经收尾,这次山匪拦截的主事人可还有活着的?带来见我!”
一会儿功夫,奥尔基和几个亲卫带了两个俘虏上来,直接说道:“将主,这二人是勾动乱石山匪众围堵我们的罪魁祸首,已经过审讯,如何处置,请将主示下!”
两个俘虏本在十步开外,被押过来的时候,亲兵很是不客气的在二人腿弯后面踹了一脚,这二人都是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同样作为俘虏,两个人自然不能在亲兵们的手下讨得好处,说不得都是鼻青脸肿浑身沾满了血迹和泥土,不过有相同自有不同,两个人的表现就截然相反,矮个子又黑瘦的闷声不吭,另一个脸色有些蜡黄的却忍不住哀嚎出声,只是又不敢大声,却是强自忍耐下的鼻涕眼泪横行。
俘虏足有二百余众,能被奥尔基特意提到面前来,自是有所不同,罗开先来了兴趣,“什么来头?”
奥尔基指着身材矮瘦的一个说道:“这厮名叫周处,有一个诨号叫做跳蚤,是山匪中的外探,之前就是他在银州窥探了我们的底细,然后回报给他们的首领。”
“周处?”这个名字可不简单,奥尔基这个外族人不知道,罗开先可是很清楚的,怎样不会是眼前这副黑瘦模样,禁不住说了一句,“那可是传闻中能够搏杀猛虎与蛟龙的人物,一个与贼寇望哨之辈,怎配叫此名字?!”
闷头跪伏在地的黑瘦汉子猛地抬起头来,嗓子有些沙哑地回道:“名字是爷娘给的,前人叫得,凭甚讷叫不得?凭甚辱人?要杀要剐,尽管为之,看小爷皱眉不!”
罗大将主才看到这人的面孔,眉清目秀带着一丝稚嫩,分明是个比崔十八还年幼的半大孩子!若不是眼珠子有些不本分,谁又能猜到这小子竟是个山匪路探?
“倒是个骨头硬的!”虽是被顶了一句,他却也没恼,随口问道:“好吧,前人周处曾被称作三害之一,你又为甚被称作跳蚤?”
黑瘦小子周处脸色迅速变得黑红,“那些贼厮鸟嫉妒讷跑得快跳得远,抓不住讷,又见讷模样黑瘦矮小,才,才……”
“才叫你跳蚤?”罗开先心中莞尔,脸色却是一正,肃声说道:“周处,何方人士?为何在此与盗匪为伍?从实道来!若有半句虚言,本将军会叫你知道杀剐算不得什么刑罚!”
罗某人是冷面孔,带着十余万人走过万里路途更是变得威严日盛,尤其板着脸喝斥人的气势,又怎是一个硬骨头年轻小子能够承受的?而且这周处年纪轻轻能做为斥候,也是有些见识的,杀剐都算不得刑罚,那惩治人会是什么样的法子?
周处嘴上说得硬实,却不意味着他愿意承受责罚,能有一线生机,谁又愿意去死呢?
黑瘦小子周处低头眼珠转了几转,混迹河西的他虽还算年幼,却明白类似罗开先这种威势之人必定是真正的上位者,不论是何背景,均是容不得谎言欺诈的,而且看对方吃盏茶的功夫灭杀了近千人,这份本事有岂是寻常人所能有的?
想明白了这些,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开始陈述:“讷爷说讷们是河东晋阳(太原)人,只是宋人残暴,大水淹了晋阳,讷家九十三口,只有讷爷娘出门访亲得以保命,后带着俺辗转河西,却是生路艰难……爷娘年长,家中弟妹又年幼,整岁不得饱食……”
是否谎言是蒙骗不了人的,尤其是对罗开先这样经历复杂的家伙来说,这年轻小子所说的宋太祖赵光义水淹晋阳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能够从宋军与后汉的战争中活下来,显然这年轻小子的长辈也经历了不少磨难。
罗开先问道:“你……爷娘也是这山中匪寇?”
“怎会?!讷爷娘才不是匪寇!”黑瘦小子的周处的硬骨头劲儿刚一上来,便又软了下去,“讷家就在河东米脂寨,爷娘送讷去银州做店中伙计……”
“结果你耐不住辛苦,有贪恋富贵,遂给山匪做了哨探?”随着黑小子话语的停顿,罗开先顺延了一下后续的猜想。
“才没!”周处的脖子又梗了起来,“讷只是不想爷娘辛苦,也是为了弟妹弄些吃食!”
这黑小子的口舌不错,罗开先的反应却也不慢,“哼,你可想过,你只是为了爷娘少辛苦给山匪通风报讯,山路上有多少商人失了财货,命丧山匪之手?”
周处撇撇嘴,竟又驳斥道:“商人失了财货与俺何干?他们又不是甚么好人,家财万贯也不曾贴补讷穷苦人,养的护卫也是鸡鸣狗盗……不是讷烂舌头,每有商队途径米脂寨,寨中总有人家的女儿被拐走!”
罗开先顿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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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节 杀与罚 下()
周处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时代,是乱战刚刚结束的年代,战乱带来的伤痕可不是那么容易平复的,而且因为秩序的缺少与教育的落后,地方之间的隔阂是掰扯不清的,这一点即便在后世也同样存在。
当然,无语并不代表罗开先就失了自己的观念,他不是教书先生,而是带兵的将军,用口舌教训人可不是他的特长。
之所以问了这么几句,也不过是觉得这个硬骨头小子有些意思,是谓了解民情民心也。对方的话虽然不是很恭敬,说的内容却对他日后的谋算大有好处——显而易见,河西这片地方的人心还没有尽归赵宋。
心里想法得到了验证,罗开先的心情反倒不错,“乱石山匪首名叫刘彪,据说也是出自晋阳,与你是何关系?”
“彪爷常说自己是贵人后裔,一门心思想做将军,讷是穷人,可高攀不起!”被问到这个,周处眼睛又转了几转,却没有任何悲伤。
罗开先看在眼里,明在心里,这中间不定有什么故事,他却没时间和心情去了解,更何况如今刘彪已经是死鬼一只,眼前这个小子算不上什么大匪,杀与不杀也没什么关要,心中一软,遂问道:“周处,眼下出路有二,一是和余人同样交给绥州和银州防御使处置,二是入本将营中做一个杂役,如何抉择,你自选吧!”
听到不用去死,黑瘦小子周处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只是对自己的出路却并不清楚,也不言语,闷在地上想了起来。
目光投注到另一个人身上,罗开先忍不住皱了皱眉毛,与黑瘦小子周处穿着羊皮袄头发蓬乱一副跑腿穷汉打扮不同,这个人穿了一件加厚的天青色长袍,满头黑发也是梳理得一丝不苟,若不是身上沾了些泥土和血迹,看着一点也不像是山匪,倒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书生。
站在一旁的奥尔基发现了罗开先目光的转移,解说道:“将主,这是乱石山匪中的军师,名叫殷安生,有个诨名叫**生,是乱石山与外界联络的主事人,也是匪首刘彪的心腹,据俘虏交代,匪首刘彪在骑马突击之前,还与此人交谈甚欢……”
地上趴着的**生可不是聋子哑子,虽是跪在地上,前前后后却听了大多话,包括对周处的处置,他还在暗道周处傻小子好福气,对方这是在招揽人手,周处却还犹豫不决,就不怕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
当然同时他也在暗暗揣摩罗开先的喜好,这灵州长人既然对一个穷家小子都看在眼里,想来自己饱读诗书,应该也能求得一官半职,且灵州人如此勇悍,将来在河西不难有一席之地,如能得到这位长人的重视,甚至想得久远一些,来日混得一个从龙之功也未尝没有可能,届时身上的些许陈年旧事,又有谁会提起?
至于半日前还拍着肩膀和他言语无忌的匪首刘彪?他早就忘诸脑后了。
及到奥尔基在身后诉说他身上的琐事,他都在思考假若罗开先问话之后的对答与对策。只是等了半响,罗开先开口问出的话却是:“殷安生,**生?抬起头来……观你也算相貌堂堂,为何会有如此诨号?”
这时代是非难辨,并无一定之规,按宋时律,从匪也不见得一定就是杀头的罪过,而对于伶牙俐齿的书生来说,为自己开脱不要太容易,罗开先也没认为自己具备与书生对辩的本事,所以他这话直指核心——面前这人的本性。
“这……”**生的呼吸顿时乱了,他掐着自己大腿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才用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说道:“子云,食色性也。殷某仅屈从本心,欲大于人,故为常人所忌,遂有……”
被叫了多年**生,他却不想这个称号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所以话至最后几近于无。
就当罗开先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被奥尔基拉到了一旁站立的周处嚷嚷了起来,“将军,这厮烂舌头,他说谎……你别拉着讷……唔……”
话到一半,毛躁胆大的黑瘦小子就被保加利亚人扭住胳膊捂住了嘴巴——罗某人帐下军纪严谨,他在断事之时,绝不许旁人无故插嘴。
“无防,让他说!”不过这次显然不同,罗开先挥了挥手,示意奥尔基松开周处。
“哼!”黑瘦小子周处冲着奥尔基瞪了瞪眼,换来后者瞪得更大更凶的眼神,才缩了缩脖子,用手抹了抹鼻子,继续说道:“乱石山所有人都知道,这厮……”
“将军,大人,休要听这贱胚胡言……”跪在地上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