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开先也不推辞,面容平静的抬手一拱,“德明兄弟有心,为兄愧领了!”
那边厢,卫慕八羊拉着李姌的手,清脆的嗓音足够众人听清,“四娘妹妹,你家男人真是狠心,居然让你在这样的冷天一起出门远行,要不要停在夏州和姐姐一起?,待罗将军回返之时,再一起回归灵州?”
“姐姐莫要说笑!若有机会和自家男人一起出行,哪怕天上雷声滚滚,地上流水湍湍,能阻挡姐姐半步否?”只要有心,和人打起机锋来,李姌也不是善茬,轻轻一笑,便又说道:“姐姐莫要口是心非,还是直说需要小妹从宋地带何礼物于你?”
“呀呀,好个不识好歹的小娘!”卫慕八羊试探不成,也不着恼,连笑带骂就遮掩了过去,扭着李姌的手臂,腻声说道:“罢了,你定要去,姐姐也不阻你……看这边,姐姐昨日命人连夜选装了上等的木炭,还有晾晒好的优质肉干,哦,这里,还有我亲手特制的酸奶,你一定要带着尝尝,它不是坏了,而是冬天最好的开胃品!”
“哦,天爷,八羊姐姐,你真是贴心又慷慨!”既然卫慕八羊不再言语试探,火娘子也失了对阵的兴趣,“哦,我想起来了,听闻宋地有众多能工巧匠,能制精巧的饰品,还有商家制作各种妆扮之物,我会买回许多许多,然后派人送给姐姐!”
这三日,两个女人倒是时常互赠礼物,你来我往的非常热闹,外人若是不知,定会以为这是一对嫡亲姐妹。
她们交谈的声音并不低沉,恰相反,就像雪地里四处乱飞的喜鹊,不远处被当作了背景的两个男人虽也在说些琐碎的事情,却都停在耳中,心里不由升起一种深深的无奈。
哦,这种无奈或许也是幸福的。
当然,装作聋哑人的两方手下们还在各自忙碌着,他们心里想什么,没人能够猜得具体。
所有的箱子或者笼袋被从马车上卸下来并整齐排列,李德明以为罗开先会命人把他们搬到空乘的马匹后背之上,结果却在不经意间发现罗某人在箱笼之间行走,随着他的脚步,一只只箱笼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消失了?这不是人类该有的手段!李德明长大了嘴巴,即便心中想过多少次,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见到这样一幕,就发生在他几步外的眼皮底下。在他身旁扮作贤惠王后的卫慕八羊的神态同样不雅,瞪圆着眼睛不说,一只手臂抓住李德明的胳膊正在不停地发抖。
面对这样神奇的一幕,李德明愣住了,卫慕八羊同样愣住了,一些他们带来的随从半张着嘴巴,一半依旧木呆,另一半则在不停揉眼睛,他们之中余下的人随着同伴的举动,有的呆愣住,有的同样畏惧于这从未见过的事实,唯有罗某人的部下亲兵们保持着自若……和自豪,为他们跟随的主将而自豪。
缓步回到李德明身旁,罗开先面容平和,镇定依旧地说道:“德明兄弟,你看到了,这就是你曾经试探过的……就是如此,不必细问。”
李德明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他眼皮底下,绝非旁人的道听途说,尽管有之前几天的种种话语,这一切仍旧出乎了他的所想,他用沉闷的嗓音呢喃着,“怎么可能?”
“德明兄弟,最晚不过二月,为兄必从宋地折返,安心,待归灵州之后,定会选拔参军与教习调派于你!”对着有些木呆的李德明,罗开先郑重的说出了告别语。
送行众人的呆滞表现,他全当视之不见,他不想做神棍,却并不排斥别人信任与崇拜他,因为那对他将来所要建立的秩序有极大的好处。
王难与卢守仁两个人默不作声的站在远处,面对这种有些诡异的场景,他们的心态应该是所有在场人中感受最复杂的——作为军人,跟随一位百战百胜的将军作战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跟随一位百胜将军和睿智神秘的异人复合体,该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们两个人也有些发懵,作为军人的憧憬、荣耀、崇拜、热血揉在一起,再加上作为平凡人的点点错愕、窃喜和恍然,两个人的脸色堪比万花筒。
罗开先却没心情再理会这些,该交代下去的事情早已经安排好,该说该做的事情同样已经完毕,此次路过夏州的目的已经圆满,继续停留不过是徒耗时间而已,灵州十数万人的命运还系于他一身,可容不得他浪费宝贵的时间。
“所有人列队……第三曲前突,上马,出发!”奥尔基用他有些怪异的汉话腔调开始呼喝起来。
随着奥尔基的号令,亲兵队临时编制第三曲的士兵开始在曲长和什长的带领下齐动,一切都带着东归众独有的节奏与韵律,上马,起步,每伍为一横排,备用马在其后紧随又成一排,整齐列阵之后,便奔驰而去。
除了李德明还有王难、卢守仁少数几个人,其余送行之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能够跟来送行之人可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马匪野民,而是敢跟东方最强国度赵宋进行抗争的族中贵人,他们多数都见过宋军精锐的仪仗,甚至有些人还见过宋帝的排场——那庞大与奢华的场面确实很能震慑人心,但是眼前这种……完全是没人能够预想得到的简洁整齐干练的风格……
懵懂的人,变得更加懵懂了。
行动的人,却并未停止,随着不同的号令发下,整备待发的士兵开始一队队出发,两两只小娘也在几个女汉子护卫下上马进入了队伍,终于轮到罗开先这位主将压阵,他翻身上马,稍微一带,坐骑公爵便回了个身,他冲着在场众人抱拳拱了拱手,朗声说了一句“诸位珍重,来日再会,某家走也!”
言罢,也不等送别之人回话,便又调转马头,抬手一摆披在身后的大氅,公爵“咴咴”两声,便直奔队伍追行而去,当然,在他的身后依然有两个“什”的亲兵随行,并非是孤单一人。
王难和卢守仁如梦初醒,齐齐单膝跪地,抱拳高声呼喝:“愿将主路途顺利,祝将主早日归来!”
远远地罗开先听见了,却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舞了两下。
余下的人们,多半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听着“嘚嘚嗑嗑”马蹄声,看着整齐有序渐渐模糊的背影,所有人都没有了说话的心情,面色平静的他们,没有一个能够做到真正平静,就像酝酿中的火山,当潜伏在所有人心中的念头涌动出来的时候,谁也不能预估那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局面。
罗开先的人离开走了,却在临走之前半有心半无意的向夏州展示了冰山一角,仅仅这一角,带给夏州众的却分明是一种震撼,犹如投石入水,必将激荡起难测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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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最近在帮家里父母装修房子,偶尔会有更新不够及时,今天这章就不是存稿,稍晚了些。另,因为没有上架,书友通过官方的打赏我是收不到的……感谢书友“弧光八音盒”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十七节 自省()
夏州城南临水,水面宽阔处愈百丈,因时常改道,故名为无定河。
无定河自西向东流淌,与其他河流逐次汇合,终在绥州东南汇入黄河。
在这段小流域的河岸边,由西向东依次坐落着石州城、银州城……和绥州城。
所以,罗开先率队去绥州,只需要沿河行进即可抵达目的地。
但是在这个时代,这段路途却没那么平静。石州、银州是由定难军党项人控制的,银州是党项与赵宋所设的榷场所在地,沿着无定河过银州再向东向南的区域却是宋人辖地,包括绥州在内,皆为永兴军所控区域。
罗开先能对着李德明侃侃而谈宋帝概况,能把握诸国之间的大势,却对各地的具体情况模糊不清,灵州周边的详情是从诸小部落了解到的,党项人如今的辖地范围却是从李德明口中得到的。
亲兵队伍里面有补充上来的新人,说是新人,实际却也是经历过战乱的老兵,其中就有来自中原的,凭借他们的经验,倒是没有迷路之虞。
队伍坚定的向东行进,以大概平均每小时二十里(公里)的速度,眼前是漫无人烟的荒坡,若非透过薄薄的积雪还能依稀看到人行的痕迹,以及荒坡上时断时续的斑驳石板,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是“新人”口中诉说的唐时驰道。
“驰道”或者该说野路的两侧,或是被积雪掩盖了半截的荒草,或是乱石与积雪交错的漫坡以及凌乱生长没了枝叶的灌木,而灌木高矮不同的更远处,便是或疏或密的野林。
野林中有还算青翠的松柏,也有没了叶子的杨柳之类杂木,因为没了叶子,便显得有些稀疏,稀疏的甚至能让野坡下路过的人看到偶尔窜行于内的野兔或者土狼。
那些土狼……应该是北方的草原狼种,罗开先还是能辨明它们的种类的,它们比他曾经在中亚看到的同类更加壮硕,而且根本不怕人,只是三两只远远地站在山岗上俯视着途径的队伍,如同巡狩的猎人在选择它们的猎物,待看到这只东行人马,只是一忽,便清啸而去。
亲兵队里面的战士,不管新人还是老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家伙,等闲的琐碎事务,根本不用罗开先招呼。包括几个陪伴在两只小娘身边的女汉子,从往事中走出来的她们,并不逊色男人分毫。
于是,罗开先可以任由坐骑公爵带着他漫行,甚至可以在感受公爵身上肌肉起伏的同时,轻松的思索前事和谋划去途。
每次事后总结得失与成败——这是他自觉身上最好的习惯。
之前在夏州,他总共处理了三件事。第一件便是帮助李德明解决了可能会存在的内乱隐患,顺便借着引子震慑了一下党项的贵族层,虽说可能会遗留了野利悍石这样一个手尾,但他并不介意多一个敌人——先前兴州的马祖荣都保住了小命,这种敌人根本就是拿来练手的。
第二件事则是彻底与李德明明确了彼此的合作关系,也明确了今后的合作意向,至于这种合作是否能够持续到族群合流,他并不担心。因为他确定,生活的富足和稳定的社会制度,足以打消一切族群隔阂。
在他看来,若不是牵涉宗教或者生存所迫,所谓族群的个性或者习惯于普通的民众何益?换句通俗的话来说,吃饱了喝足了穿暖了之后,还想着扯皮捣蛋的人,必定是吃撑了没事做的闲人,找个事儿让他们去忙便是,至于偶尔可能会冒出来的野心家?杀了便是。
最后一件事则是刚刚发生在离别之时,其实只是他无意和有意巧合凑成的结果,空间技能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展示,必定会给很多人极大的震慑——按照这时人的思想,对莫名力量的崇拜可以压倒一切,再配合他离开时刻意营造的气氛,他相信可以给包括李德明还有他手下战士在内所有送行的人一个最高大的印象,可以消饵所有敌对情绪的印象。
这个印象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没人能给他提供对等的意见,罗开先只能一个人闷头思考。
在他所知,在后世所谓开化的世界里,神秘事物或常人不具备的能力多数仍会被神化,或者说宗教化,而另一部分会被政府雪藏,那么某些特异的存在在这个时代会怎样?
会自己演变成一个特异的存在从而变成某个宗教的核心?还是被某个国度“教育”成杀人的武器?
罗开先并不清楚,因为这些内容从来不会记载入“历史”当中。
提起宗教,罗开先的感受其实很复杂,从小接受的是无神论的教育,但是家庭的影响、从军时间的阅历以及这几年错落时空的经历,都无一不在告诉他,许多事情并非所谓科学能够解释得清的。比如他当初在那个“时空隧道”中的经历并不符合所谓的科学逻辑,太多的疏漏之处,而他却活了下来,让他又怎能不怀疑之前所坚持的逻辑?又怎么不相信某处有不为人类所认知的莫名存在?
那或许是神,或许是什么未知不能为人理解的存在,总之,他不认为会是没有逻辑的自然演化,否则他身上随带的空间又如何解释?
所以他认为肯定有一个莫名的存在主宰了这一切,而那个存在被称为“神”似乎也并不为过。
在东非草原的时候,他是这样想的,回归的一路上,偶尔他也是这样同身边人解释的。
但如果遇到其他宗教的人,比如说在这个历史时段正在狂热着的佛教?热情始终未曾削减的绿教?还是未来将会掀起漫长的黑世纪的基督教?即便后世看起来追求避世消隐的道教在“历史上”也是有着狂热的一面的——天师教和五斗米教?
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们:投靠我,相信我,我是你们的神使,我会有无互变?那才是白痴的行为!
不论那种宗教,他们的教义或许是正义的、导人向善的,但是负责传播教义的和主导教会发展的人,他们真的虔诚吗?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所以,所有这些宗教都是巨大的麻烦,他们的复杂并不逊色任何一个成功的国度。
如果必须面对庞大的战争,罗开先更喜欢面对的对手是国家,而不是宗教。
因为,国家的力量或许因为组织效率而强大和暴烈,但是宗教战争,宗教之间的战争或许比国家之间的更为诡异残酷和……广阔,不分男人、女人、老人……还有孩子,因为人心难测,都可能变成战士,漫无边际而又漫长。所以那是他最讨厌的战争方式——他认为诡秘战争应该属于间谍和特工,而不是特种战士。
但是现在,他需要带着灵州众人活下去,需要成为掌控一地的“大地主”,需要成为一位凝聚人心的王侯……他就必须做到一个心中角色所必需做到的一切,而不仅仅是一个带兵的将军。
所以,他必须重新定位自己的角色。
或许这就是应了后世英格兰王室的那句谚语——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
坐在马背上比后世坐在冲锋车上的视野开阔多了,雪后的天空很晴朗,罗开先的脑子里却很混沌——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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