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定河3边平坦的草甸上。
这座建立在沙土层上的雄城面积并不小,整座城东西跨度超过五千步,南北跨度更有七千步之多,外城廓的夯土制城墙足有十丈之高,城墙上垛口、望楼更是犬牙交错,密布生威,城墙厚度盈丈,内侧更有密密排布的兵洞和武库。
城内的建筑多是沙土夯制作为地基,中间穿插着木柱作为支撑,顶部则是木制加配陶瓦或者泥瓦,当然也有很多晒土夯制的土丘,看着不起眼,却内藏类似窑洞一般的洞屋。
比起传统的木质建筑,洞屋的缺点可能多多,比如采光差、通风差,但同样也有它的优势,比如,冬暖夏凉,比如,隔音性能更好,同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私密性……
对于一些需要防止隔墙有耳的举动来说,没有什么比在这样的洞屋里面商议事情更好的了,卢守仁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布置,才安静地找个位置坐了下来,“这里很不错,看来不会有外人打扰,莽子有心了!”
在他身后,头上用一条藏青色布带掩饰住刺字的王难把自己扔在一个盖着兽皮的木制矮榻上,任由身下的矮榻吱呀作响,“守仁老弟太过挑剔,莽子名字里有个莽字,可不是真的莽汉!”
守在洞屋入口的刀疤脸壮汉嘿然一笑,“谢王难大哥体量,出来之前,将主可是亲自叮嘱过,眼下统万城内情况不明,来不得任何懈怠!守仁大哥虽然挑剔,却多了一双眼睛,总比俺一个人出了疏漏要好!”
“得!”王难有些无语的叹了一声,“知道你和守仁两个可以穿一条裤子,算我多嘴,莽子你这木头脑袋!好了,守仁老弟,叫我过来有甚事?直说便是!”
“王兄可还记得出发之前将主的叮嘱?”卢守仁皱了皱眉头说道。在他看来,眼下的王难实在放纵自己,这是个应该让人不时用鞭子抽着走的家伙。
王难稍一愣怔,马上反应了过来,“守仁老弟,你是说士卒的训练?安心好了,多了不说,三日一训尚能确保!”
卢守仁无奈地摇了摇头,“王兄啊王兄,欧阳那个书生没来,你就管不住自身了,从孛罗城到灵州一路的教训你都忘了?你也在军法处轮值过几日,假若你现下作态被宪兵查到,该如何处置?”
“守仁老弟,这是在统万城,距离灵州近千里,蓝眼睛魔鬼又没在这里,你可别吓我!”王难慌忙坐直了身体,左右瞧着不过十余步方圆的洞屋,发现没什么不妥,才有些幽怨地说道。
守在门口的魏莽靠在洞壁上,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也就是自己资历太浅,带兵资格不够,否则哪里轮得到眼前这个懒汉来带队?
卢守仁背后没长眼睛,自然看不到魏莽的反应,不过王难的话语却让他有些按耐不住了,“王兄,卢某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或许是察觉到了卢守仁的郑重,王难也难得的正经了起来,“守仁老弟有话尽管直说,王某洗耳恭听。”
转头瞧了瞧自己身侧手在门口表情古怪的刀疤脸魏莽,卢守仁语气平缓地开始他的诉说,“王兄,你觉得将主会安心守在灵州那偏僻之地否?”
“绝然不能!”这种问题想都不用想,从孛罗城跟随走了一路的王难断然答道。
“凭将主之能,王兄,你推测他掌控河西需要几年?”
“三年?不……顶多五年,无人可挡将主之脚步。”
“三年?五年?”卢守仁的丹凤眼低垂了一下,然后举起两根手指,双眼充满自信的说道:“两年,卢某猜测将主至多两年,整个河西再无其他人敢挑战将主之威信!”
“两年?时限太短……”王难摇了摇头,他虽也知晓罗某人的厉害,却不相信两年时间就能压制党项、回鹘、归义军的力量,何况还有南面的吐蕃、东方的赵宋、东北的辽人,还有时不时南下的草原胡人。
卢守仁却不辩解分说自己的判断,而是转了话题,“既然王兄认为将主必定统治河西,那……两年或三五年后,王兄何以处之?”
“这……”王难犹疑了。
“卢某相信在此期间,将主断不会任由手下孤苦伶仃——那女营就是为手下将士所准备,对此王兄想必明了,而王兄不准备把家中老娘、婆娘还有孩儿从宋国接出来?时隔六年,恐怕你那孩儿根本不认得你!”
“这……当然要接,可……”
“凭将主的缜密,未婚的后生晚辈都有考量,想必你我也不必忧心家人,可接出之后,王兄你家中老娘和婆娘如何安置?让她们和你共享荣华?还是共度苦难?”
“这……共度苦难?从何说起?”前半句听得王难宽心不少,但后面的,他就难免疑惑了。
卢守仁不再绕圈子,直接说道:“此次离开灵州跟随拓拔李氏到夏州,将主选你我带队,一为掩人耳目,二则为接回将士家眷,并非你我最优,而是最适合……”
“这……”王难并非迟钝之人,卢守仁说了这么多,他再不明白就真的是蠢人一个了。
面对王难的迟疑语气,卢守仁再不想留什么情面,“将主手下虽说用了很多异族人做统兵之人,据说那均为杀戮场上优选之人,任一个都不输你我,然则我汉人也为数不少,不提程守如,单说闵文侯、关河西、金骞哪个是等闲之辈?还有那芈氏三兄弟、窦祖承杨靖一众后起之辈……虽仅十数万人,将主手下已是人才辈出……”
听着卢守仁的细细话语,王难心底涌起了一阵危机感,连同守在门口戒备的魏莽也是感同身受。
卢守仁发现王难还算能够听得人言,索性把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如今将主以驻扎在灵州,想必很快就能尽收人心,届时必会发掘诸多人才,待到统辖河西,声名显赫之时,恐怕在宋国不得其用之人也会往投……诸人都在努力,你我如此懈怠,长此以往,我等有何脸面身居高位?”
“这……”听得最后几句,王难总算彻底清楚卢守仁说话的目的,不由得满脸惭愧。
打铁要趁热,说话要说透,卢守仁是坚毅的性子,丑话狠话既然开了头,就不要想着含含糊糊,“将主派我等回来,接送将士家眷只是顺手之事,真正目的是助拓拔李氏稳定夏州,压制党项鲜卑的外离之心,此乃将主原话,王兄你也曾当场听过……卢某这些日走了诸多地方,现已摸查清楚一些野心勃勃之辈,如今只需商议如何应对,只是……计策是应有之意,行事之人却务必更加精锐,王兄你敢确保手下人手得力否?”
“守仁老弟,莫要咬文嚼字,你是虞候,又不是欧阳那个书生,听得王某好累!”王难有个混不吝的性子,但知错听人劝也是他的优点,抱拳连连作揖道:“哥哥知错了,兄弟且饶恕则个!”
卢守仁愣了一下,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改用白话说道:“王兄啊,非是卢某多嘴,你这懒病真需收敛一二,若是换在灵州,恐怕将主还有那蓝眼睛魔鬼都饶不了你,蒙眼驴子那物件你想试试?”
王难猛然打了一个冷颤,“兄弟,你怎比书生的话还要多!哥哥都讨饶了,你可莫要吓我!”
卢守仁盯了他好一会,才松弛了下来,“从即日起,除却轮值士卒,王兄你要严控内务纪律,还要保证余下人等至少每两日一训,一月之后,某要看到一只百炼精兵,王兄可能做到?”
王难收了之前的作态,正襟危坐,做了一个抚胸礼,“好,就请兄弟为我督阵,一月之后,定会整训一只百炼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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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赫连勃勃,(381…425)原名刘勃勃,匈奴铁弗部人。南北朝事情,前秦天王苻坚任其父刘卫辰为西单于,统领都摄河西诸部,407年,刘勃勃杀其岳父鲜卑人没弈干——苻坚部属,并吞其部众,自立为天王,大单于,定国号“夏”,年号龙升,定都城统万城。
2大夏,赫连勃勃国号,因其为匈奴血裔,史书中记载为胡夏。
3无定河,也称生水、朔水、奢延水,是黄河的一级主要之流,发源于今陕北榆林定边县白于山北麓,流经定边、靖边、米脂、绥德、清涧,由西北向东南全长近五百公里汇入黄河,河口位于清涧县。因为该流域多年水土保持不利,如今面临河水量变小、含沙量加剧以及水流淤积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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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节 会议(四)()
人心走向其实是种非常难以把握的虚无的东西,罗开先率领着希尔凡老营的人走到灵州,一路上可谓尽心尽力,却仍然有大把的人离他而去,半途在孛罗城收降的俘虏在几百里之外的夏州却愿意效忠于他。
这种对比算不算是一种嘲讽或者幽默?
李德明因为罗某人的“神异”选择了忠诚于自己的诺言,卢守仁、王难和魏莽这些人却是因为力量与智慧而选择跟随,两方的初衷不一,选择的目标却是相同的,或者这也算是一种不谋而合吧。
统万城内的两次私会或说是忠诚的体现,那么在它西南数百里外环州的一些人们的心态却复杂得多。
……
从灵州东进,是一块起伏不大的平坦地带,待到过会州开始沿着白马川再向东的时候,路途开始变得坎坷难行。
赫尔顿和金骞带着总计二百四十名战士,扮作商队与一众人随行。
好在不论是来自中亚的商人,还是脱离灵州营地出来的众人,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提刀挺枪弯弓立马都算等闲事,沿途的小股盗匪根本不敢靠近,也算是免了赫尔顿众人好多事情。
随着行进,整支队伍的领队人不知不觉的分成了三派,以努瓦克为首的行商独成一脉,当然不是说努瓦克有什么权威,而是一路来罗开先的重视给了他无形的威望,他们的总人数有八百多人;人数最多的是脱离灵州的远归唐裔,近三千七百人的庞大数量占据了这只队伍的主体,而他们中间,最具影响力的人却不是李家的李灿,而是裴家的远支裴炯;赫尔顿为首的一行二百多人算是最特例的一队,看似与各方都有联系,却与各部人等都不远不近。
三派人系虽是一路同行,整支队伍内的人心却是各异。
心态最简单的是行商众人,他们的目的就是经商渴望获得财富的,安全抵达东方宋国就是最终目标,至于其他都不值得他们理会。
脱离众人的心态最复杂,他们渴望回到河东或者山东1某地,却对东方的宋国有些茫然——毕竟隔了百多年,当然还有脱离了罗某人规矩束缚的惬意和……一些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赫尔顿率领的战士心思最简单,他们的使命就是探查前往赵宋的一切情况,无关的事情他们会记录,但却不会去关心。只是也有一些带着情绪的人,那些同样出身希尔凡老营的战士心中充满了对脱离众的鄙视和排斥。
出发之前,罗开先给所有战士召开过一次送别会,曾经解说过人各有志,却无法妨碍这些心思朴素的战士在心底的想法。
对此,赫尔顿也没什么好办法,好在这种心态并没有影响到整个行程,也是彼此相安无事。
穿过崎岖的峡谷、碎石滩和落叶下掩盖的泥泞的河谷,再用空余的三十匹马和一些盐巴贿赂了清远军寨2的赵宋边军,他们总算进入了赵宋的国境。
在罗开先宴请小部落头人的同一天,这只成份复杂的东行队伍终于抵达了环州3——宋国永兴军路4的掌控的一个节点。
应为人马过多,环州这种实际上是个军镇的小城并不能容纳,所以队伍依旧还是停歇在城外,只不过这次并不能设立军寨,而是由环州本地的驻军来维护安宁。
一顶能容纳二十人休息的大帐里,赫尔顿、金骞、努瓦克还有裴炯屏蔽了各自的随从准备商议前路的日程。
几句絮言之后,金骞首先开口说道:“诸位,天气越来越冷,我等该加快脚程,否则大雪来临,老弱之人恐难支撑下去。”
金骞本是个话语不多的猎人,经过进入军伍的两年路途,如今也算历练出来了,说话如同所有的军人一样,直奔主题。眼下这支规模小了太多的队伍其实没几个老人,仅有的孩童都是脱离众的子女。
面对金骞话语的刻意针对,裴炯的心里并不好用,但也无可奈何,毕竟人家说的是正理,“某赞同,适才看到南方河面上有船行走,不知可否搭船东进。”
“船?”努瓦克摇了摇头,“这里的船太小了,如果要搭船,马匹和骆驼还有货物根本没办法上船,”
赫尔顿打量了一下在座的众人,有意的转移话题道:“各位,刚才我和这里的知州商议过了,他会给我们提供通行的路引,还会介绍一队向导,看来作为路过的商人,宋国的行政官吏还算好说话的,只是那些驻军太贪婪了,他们居然想要征收我们所有的马匹!”
他的话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不论乘船还是骑马东行,坐骑都是眼下所有人的代步工具,没了坐骑,让人走路去东方吗?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神明在上,那怎么可能?!他们比强盗还野蛮!如果没有了马匹,我宁愿带队回去,也不愿意去什么汴梁了!”努瓦克半是惊叹半是做作的喊道。
旁边的金骞没什么表情,裴炯则是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赫尔顿暗赞努瓦克配合的好,脸上却同样装作气愤填膺的样子说道:“没错,努瓦克,我也是这样和那位知州说的,那位知州说他来负责管束驻军,不允许军队像强盗一样,不过他建议我们出售一些马匹,免得那些军人当面不说,背后违背命令派人抢劫我们。”
努瓦克停止了装模作样,“嗯,赫尔顿好样的!不过我们该卖多少马匹,用什么价格?”
与商人什么都可以交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