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红药平日看着沉静,没想到却是一个诗词迷。不过姜夔这一句的确写的好,不然也不会让顾言记忆深刻,随手就写了出来。只是这内容到底还是不能说,说了,那“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又做何解释?哪怕勉强扯上澶渊之盟一事,到底太过牵强。顾言只得说道:“这种东西,不过是灵感所至,妙手偶得,我便只想了这一句,其余的还未曾想好。”
红药听了,也只得作罢。
有了本事,连待遇都有所不同了。顾言看着铺好的被子,倒上的茶。笑着摇了摇头,这也不能说红药势力,毕竟以原主那个性子,红药说上几句话,都要用半懂不懂,死板僵硬的圣人言回上一句,红药又不是治学的老儒,自然没这个兴趣。顾言好说歹说打发走了热情热心了不少的红药。又坐回了桌前,开始用简陋的鹅毛笔写起东西来,写的,当然就是如今还存在顾言记忆中依稀的历史常识。为了保密,关键历史人物顾言还是用拼音写的。哪怕如今记起来不少往事,但还是早作准备为好。这次顾言可是打着长远的目的来的。最少也得在这北宋混上五十年不是?记忆总是有限的。
唯一让顾言头痛的是,自己不是专门研究北宋史的人。像这些过几年就变一次的年号,到底是个什么顺序,顾言几乎完全不懂。谁吃饱了撑着去记那些玩意啊。不过幸好顾言还记得宋仁宗好像在位有四十一年左右,而嘉佑这个年号比较出名……是六年还是八年来着?而根据记忆,现在宋仁宗已经在位了三十二年。
顾言算了一算,越算越是心惊。如果宋仁宗真的在位四十一年,而且嘉佑这个年号用上八年的话,岂不是……明年就是嘉佑元年?就算不是明年,想必也是很近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出现在顾言心头。
知道嘉佑年就近在眼前,顾言是真拿出了当年高考的发奋劲,几乎是卷不离手。就连去上课的途中也一直记忆着经史子集。而令顾言稍微感到有些奇怪的是,记忆中看顾言颇不顺眼的顾谏虽然依旧用令人不爽的目光看着自己,却是再没主动挑衅过顾言。而顾言如今正忙着准备科举,对此等情况自是求之不得。
第六章 一曲高歌鹧鸪天(一)()
如今顾言的侧重点在于东晋之后的文章、诗词、经义,和一些古书。不得不说印刷术的发展真的可以说很是方便,像东晋那个时候,除了世家大族藏书颇多之外,其他的寒门士子想要博览群书,难度还真有些大。
不过顾言这几天又重新看了一遍重要的典籍,心里也踏实了不少。如今看来,经典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重点还是要磨练自己的文章策论。想通了这一点,顾言也就安下了心,没有那么急躁了。
顾言慢慢踱进学堂,今天要是还有小朋友在耳边聒噪,自己也免不得以大欺小的说上几句了。谁知走进学堂,却见到里面空空如也——哦,还有一个人。不由觉得有些奇怪。这个人顾言也认识,是顾家的远亲,是过来附学的。姓张,叫张玉成。关系嘛……倒是一般,其实说一般也算不上,在顾言的映像里,这两人也没怎么说过话。
顾言走上前去,“这个……是怎么回事?怎么没人”
张玉成停下笔,抬起头来,似乎有些惊讶顾言会和他说话,“昨日先生不是说过近几日不上课么?”
“有这事?”顾言纳闷道,这几日顾言一直在看书,还真没留心老师说了些什么。想了想,又发问道:“那张兄可否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
张玉成诧异道:“这你都不知道?前几日就在传,新的知州大人要到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先生似乎与知州大人也曾有过一丝交情。”
顾言一听,顿时失去了兴趣,不过是新上任个知州而已,这张玉成居然一脸敬仰,未免也太夸张了吧。又草草应付了几句“久仰知州大人之名”“想不到先生是知州大人旧识。”之类的客套话,顾言托事离开了,说到最后,竟是连那位知州大人姓什么,顾言都不知道。
知州是什么人,关我什么事?顾言摇摇头,很快就把那个什么知州上任的时给抛到了脑后,哪怕顾言的大伯是通判,可是这些天来顾言连他面都没见到一个,可见是多不受待见,如今顾言简直就是完完全全的普通人。试问一个普通人,听到要换新市长了是个什么反应?顾言乐得又得了几天清闲,施施然的回去了。
很有些嫌弃地又吃了一顿萝卜和豆腐。顾言靠在椅子上。近几日都不用去上课了,顾言顿觉神清气爽,不过书,还是要读的。顾言瞟了一眼窗外,本是深秋天气,难得出了点太阳。阳光照在身上,有一种暖暖的感觉,顾言想了想,拿起一本书就出门了。
顾言当初在读中学的时候,就在某本不知名的书上看到有个什么人说在空旷的地方读书、大声朗读有助于提升记忆力。如今虽然不记得那是本什么书,作者是个什么人,但是这两点传说可以提升记忆力的学习方法,顾言倒是记得十分清楚——不仅记得清楚,他还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
顾言提着书,来到了一小片花圃里,这个地方里学堂不算很远,平日看起来没什么人,也算清净,难得的是花园一侧摆着一块长一米有余,高约摸半米的石头,石头顶部平坦,中间刻着两个篆字“清净”。更难得的是时候有一颗树,正好遮了小半片石头。如此风水宝地,顾言岂能不瞄上它。今天也确是“清净”。顾言笑了笑,见左右无人,将手中的书往石头上一放。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随意拂去了尘土,往石头上一躺。“不错,还挺舒服。”顾言又稍微挪动了一下,正好让那一小片树荫挡住头。感受到阳光照在身上暖和的感觉,又有树荫挡着,不会太刺眼睛。实乃读书睡觉的好去处啊。顾言再次为自己的眼光感到骄傲。
顾言随意翻开手上的书,瞟了一眼开头,就大声的背诵起来:“圣王在上,分义行乎下,则士大夫无**之行,百吏官人无怠慢之事,众庶百姓无奸怪之俗,无盗贼之罪,莫敢犯上之大禁,天下晓然皆知夫盗窃之不可以为富也,皆知夫贼害之不可以为寿也,皆知夫犯上之禁不可以为安也。由其道则人得其所好焉,不由其道则必遇其所恶焉。是故刑罚綦省而威行如流,世晓然皆知夫为奸则虽隐窜逃亡之由不足以免也,故莫不服罪而请。书云:“凡人自得罪。此之谓也。”却是顾言算不上很熟悉的《荀子》一书。
顾言优哉游哉的把《荀子》君子篇背完。期间虽然有停顿,但也还是背完了。顾言手拿着书,躺在石头上又检查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啪的一声把书合上,再次打开,入目的却是这样一句:“请成相:世之殃,愚闇愚闇堕贤良!人主无贤,如瞽无相,何伥伥!”正是《荀子》中的《成相》篇。成相是先秦的说唱艺术。《成相》一篇,题材也就接近民谣,或者说它就是一首民谣。顾言一下子来了些兴趣。
顾言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和微风,把书往头上一盖。开口背到:“请成相:世之殃,愚闇愚闇堕贤良!人主无贤,如瞽无相,何伥伥!请布基,慎圣人,愚而自专事不治。主忌苟胜,群臣莫谏,必逢灾。论臣过,反其施,尊主安国尚贤义。拒谏饰非,愚而上同,国必祸。曷谓“罢”?国多私,比周还主党与施。远贤近谗,忠臣蔽塞主埶移。曷谓“贤”?明君臣,上能尊主下爱民。主诚听之,天下为一海内宾。主之孽,谗人达,贤能遁逃国乃蹙。愚以重愚,闇以重闇,成为桀。世之灾,妒贤能,飞廉知政任恶来。”这成相一片压着韵,背起来朗朗上口。顾言放在石头上的手也开始忍不住打起节拍来。很有几分唱大戏的感觉。
“……言有节,稽其实,信诞以分赏刑必。下不欺上,皆以情言,明若日。上通利,隐远至,观法不法见不视。耳目既显,吏敬法令莫敢恣。君教出,行有律,吏谨将之无铍滑。下不私请,各以宜,舍巧拙。臣谨修,君制变,公察善思论不乱。以治天下,后世法之成律贯。”《成相》一篇背完,顾言心情大好,也不急着将书打开对对是否背得有疏漏。而是感觉自己心头颇为舒畅,想要长啸一声。但顾言还不想在自己的‘呆子’头衔上加上‘有狂疾’三个大字,也就换了种发泄的方法
只见他高唱道:“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兴致来时,唱完这《鹧鸪天》之后,更是哈哈大笑了几声。吼完,笑完,果然觉得心怀大畅,却没想,远处也传来一声大喝“好词!”生生的将顾言畅快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
第七章 一曲高歌鹧鸪天(二)()
有人!顾言一惊,旋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然而动作太急,差点给闪了腰。放眼望去,前面还真站着不少人——人不少了,顾言映像中的大伯二伯先生都在,顾谏也在。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三十多岁的男子,刚刚发出那喊声的就是他。而人群里却是以这人为首。顾言心知肚明,能让做通判陪同的大伯陪同的,只怕就是那个什么新来知州了。只是这怎么知州到这里来了?
能引起知州的注意,自然是件好事。但是顾言摸着良心讲,还真没想到用这样突出的方式引起他的注意。顾言虽然脸皮算厚,也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事已至此,顾言也没有办法。只得迅速调整好了表情,跳下石头,稍微整理了下衣服——令顾言颇为尴尬的是衣服上还有些灰没拍掉。不过根据顾言这么多年来在东晋打拼的经验看来,太过在意,反而落了下乘,还不如洒脱一点。
于是在众人眼里看来,只见一小童,从石上一跃而下,潇洒自如的拍了拍衣服,便言笑晏晏的向他们走来。顾言这身皮囊也不算差,再加之上一世这么多年的世家子弟的气度熏陶,看上去,年纪虽小,风度却是丝毫不差。
等到顾言走近,这知州却是笑着转了头:“我却不知贵府有如此良才美质,承德兄,怎生不未我介绍一二。”
顾言的大伯顾贺顾承德,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王知州…这位…正是小侄。”顾言走到跟前,却正听到那知州笑道:“既是承德兄的子侄,怎生方才的时候未曾见到?”说完,看了一眼在旁边面色不怎么好的顾谏,意味不言而喻。
“这个……”顾贺有些为难的开口道。正犹豫不知如何说起的时候,却听到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说道:“家父孝期未满,自是不敢冲撞了大人。”
听到这话,顾贺、顾绩两兄弟都暗自松了口气。虽然他们觉得自己也没亏待顾言什么,但是挡不住王知州这么想不是?
虽然和这两位伯父不太亲近,但是好歹是一家子,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何况,就原来的顾言那父亲的那德行,顾言自己也看不上,恨乌及屋,顾家这两位长辈,不待见他也是情有可原的,也算是仁至义尽,原本的顾言又没有什么资质,自然不受什么重视。虽然也是怕担个欺凌孤弱的恶名,但至少,也不曾短了顾言的衣食。设身处地的想,顾言自己估计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抬头不见低头见,能卖个好自然好。起码现在这两位伯父看自己的眼神就柔和了不少。
王知州看着顾言言辞得体,眼神清亮,又是特意为其伯父解了围。况这少年虽然行了礼,却丝毫无拘泥之态,不免心下的赞赏又多了几分,笑道:“这首鹧鸪天甚妙,是你写的?”
“当然不是我写的。”顾言心中腹诽道,“我如今人在常州,也不曾到洛阳,怎么可能是我写的。”然而却是没有办法,朱敦儒这个原作者还没出生呢,顾言也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不错,正是小子写的。”
“词不错。”听得这句赞许,顾言无奈的想道。当年风行汴洛的词,怎么可能太差。
又听到王知州捻着胡须笑道,“只是你年纪轻轻,说什么‘几曾著眼看侯王。’也不嫌太早了些?你难道去过洛阳了不成?”王知州虽然喜欢这词,但心里还是颇有些疑问的。
这个知州的眼光倒是犀利的很。顾言想到,脸上却依然挂着如沐春风的君子式微笑——这个微笑,顾言可是下苦工练过的。
“不过是前几日小子读史书传记的一些感慨罢了。”历史上这样的人又不少,读史书才是最好的托词。顾言暗自想道,又屏了一小口气,让脸色更加红润了一些,低声道:“至于洛阳二字……却是小子一时想不起好的韵字,生凑出来的。”
王知州哑然,这样的一首好词,本应当细细琢磨用字,却突然出现在一个小郎君的口中,其中居然还有个韵字是凑出来的。这让他多少有些不可置信。不过就算是找人代笔,能写出这样的好词,又何必给这样一个小郎君代笔呢?这样的词,若是传至天下,多少也能成一段嘉名,实在没这个必要。只是这个孩子若是真能做出这样的诗词,不说别的方面,但诗词一项,当真称得上是绝顶天才!不过这样散漫的性子倒是还要改一改。王知州爱才之心一起,看顾言的眼光也就更满意了几分。
“不过你小小年纪,却是莫要太清淡了才好。”王知州又道。
顾言听着,又是在说他年纪小,却有几分无奈和不情愿,只得含蓄的抗议道:“小子乃庆历五年生人。”
王知州笑了:“亦不过舞勺之年而已,何有沈腰之瘦?”沈腰说的却是沈约旧事。正是‘衣带渐宽’的原典。却是在打趣顾言了。
顾言整容道:“父孝尚在,结庐而居,三年未尝一近荤腥。”
王知州敛去了笑容,正色打量了顾言一番,叹气道:“竟是如此。”又转过头对族学的老先生道:“定仁兄真是有个好弟子啊!”
守孝归守孝,但能守孝结庐而居,三年不动荤腥的人,还真是不多,更何况顾言年纪尚轻,更是难得。于是顾言又被打上了纯孝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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