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遇到了克星,“我去别处看看。”他顾不得带上火堆边温着的酒壶,手忙脚乱的起身,飞也似的逃走,远远避开“黑衣恶魔”。
“这家伙好像很怕你。”我玩味的盯着代号四罩在兜帽下模糊不清的脸,“瞧瞧你都把我的骑士吓成什么样子了。”
“心里有鬼的人自然害怕撞鬼。”她一如既往的毒舌,嘲笑对手的同时也挖苦自己,倘若“埃尼德斯”是鬼,那作为他们的头头,我又是个什么货色?地狱之王撒旦?或者统驭群鬼的阎王?
“说说看,你的斥候又带来什么好消息?”我晃了晃欧文的酒壶,里面还剩一半,壶口沾着的口臭远远盖过酒浆应有的香味,“该死,恶心得我早饭都不想吃了。”嫌恶的丢开酒壶,我冲代号四摆摆手,“接着说你的,敌人的动向如何,照他们慢吞吞的速度,恐怕连床都没起吧?”
“大部队的确没行动,不过前锋已经抵达沃韦城堡,这时候……差不多窝在暖和的屋子里大吃特吃呢!”她轻描淡写的说着,“咱们之间的距离拉得足够远了,除非敌人不歇气的骑马猛追,否则他们只能望空兴叹。”
“盯紧点,有情况及时汇报。”虽然嘴里一本正经的说着,我的注意力却全部转到士兵端来的那锅东西上,浓汤沸腾咕嘟咕嘟的声音相当悦耳和诱惑,什么敌人不敌人的,统统靠边站!
代号四太了解我的德性,悄无声息的走掉了,欧文这家伙像只烦人的苍蝇,循着味道分分钟出现,两眼直勾勾的瞄着浓汤中翻滚的肉干,馋兮兮的吞着口水,“走啦?太好了,正赶上开饭,上帝果然眷顾我!”他先猛灌一口壶里温好的酒,脏手直接就往锅里伸,真是十足吃货。
“作为一名骑士,您的礼仪呢?”我没好气的狠抽贪吃鬼的手背,这锅汤要是让他碰了,绝对没法再吃,欧文讪讪的缩回手,眼睛依然炯炯有神的锁定目标,看他如今的样子,谁能把比武场的常胜将军、贵妇少女的梦中情人、奈梅亨鼎鼎大名的“太阳花骑士”和眼前这个邋遢如乞丐的人画上等号?
“翻过这座山之后,我们怎么走?”吃东西一时半会急不得,欧文倒安静许多,自斟自饮的酌着美酒问道。
“斥候都打探清楚了,沿着山脚下这条小河溯流而上,有条牧羊人和走私贩子开辟的小道,能直接绕过伯尔尼。”我接过士兵盛好的汤碗,轻轻吹了吹热气,因冻僵而塞住的鼻子瞬间通透,“我们去乌里,坐落于哈斯里河谷群山之巅的修道院足够偏僻,咱们在那休整两天,再找机会往圣加耳走。当地教区的主教是我的老朋友了,他也是当年康斯坦茨主教叛乱时唯一没有加入叛军的,到了圣加耳,士瓦本便不远了。”
欧文仰脖喝光了壶里的酒,意犹未尽的咂么着嘴角,倒不怎么着急盛汤了,“哈斯里河谷的修道院?啊,我当年去圣地朝圣时,曾因为迷路在那里投宿,开凿山崖造成的修道院与其说是神的居所,不如说更像独立的堡垒,上山下山只有一条极窄的小路,左手悬崖峭壁,右手万丈深渊,凶险得很。”他往我身边凑了凑,火光映得粗糙的脸蛋红彤彤的,“您有没有想过,万一……”话说一半,他又自我否定的摇摇头,“胡思乱想!修道士们没理由攻击我们呀?”
我帮他盛满汤,宽慰的说道:“来来,你不是早饿了么,多吃点热乎的。”我能理解欧文的担心,毕竟世道险恶,以我们现在的窘迫,多做打算是应该的,“咱们的兵力……唉,不提也罢,你当我不想痛痛快快的跟敌人干一仗?谁愿意东躲西藏的做缩头乌龟?忍忍吧,等到了士瓦本,一切都能好起来!”
“打仗么,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大家都懂。”欧文叉着煮熟的肉干吹着,语气平淡中藏着锋芒,“可总这么躲来躲去,我害怕战士们士气涣散,还没到士瓦本,人就全跑光了。”他把肉干塞进嘴里咀嚼,含糊的回答,“我刚才去清点人数,马蒂尼农民摸黑跑了几个,要紧的是,奈梅亨士兵,也少了两个人,这个信号,很不好。”
不远处的战士们有说有笑的吃着东西,从他们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跑路的沮丧,但问题已经隐隐产生在平和的表象之下,我想,该重新做选择了。(。。)
第四百零八章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
“真冷啊……”我颤巍巍地把双手拢在嘴边,往里面哈着热气来温暖冻僵的指头,可惜无济于事,片刻的热度就像沉沉长夜中稍纵即逝的点点星火,嗖的一下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对抗刺骨的严寒无异于杯水车薪。
欧文抖落兜帽上的积雪,长长出了口气:“我这是来陪您遭得什么罪呢?”他折腾着解开腰带,将冰凉的手掌插进裤裆,被突如其来的低温激得牙关直打冷战,嘴上依旧喋喋不休的说着俏皮话,“哎呀,住的离上帝太近也不是很好,总比别人先感受到他老人家发怒的威力。”
“你手放哪呢?”我无意中扫到他夹在双腿中间的手,嫌恶的皱起眉头,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各种肮脏龌龊的画面。
“放哪你没看到吗?”欧文满不在乎的挤出个欠揍的表情,手在裤裆里故意动了动,“这里面热乎,塞进来暖和暖和不行吗?”
我翻个白眼,拿他毫无办法,只得装作深沉的样子扭头望着漫天簌簌而下的白雪,“呵,上帝真会折磨人啊。”一枚细小的雪花翻飞着落到手心,很快便消融不见,“其实想想看,未必是件坏事呢……”
天有不测风云,今天的太阳终究未能升起来,它的统治被灰蒙蒙的阴云推翻,令山谷间温度骤降,冻碎的空气化为清雪,仿佛上帝不小心碰倒了装食盐的坛子,纷纷扬扬的洒满大地。
两碗热汤下肚,我已经做好新的决定。一个大胆的作战计划横空出世,疯狂,向来是成功者让人膜拜的特质。但也会成为失败者任由世人嘲笑的缺点,天才和疯子,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回去?”当我集中众人宣布自己的想法后,他们吃惊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甚至精确到每个人各异的神态,只有代号四平静的站在角落,保持着和其他人的距离。或者说那些人联合起来有意识的孤立她,代表“光明正大”的骑士和象征“黑暗血腥”的刺客头子(这是欧文他们私下里轻蔑的称呼),毕竟无法亲密无间的站到一起。骑士有骑士的骄傲,“埃尼德斯”有“埃尼德斯”的信仰。
“没错,回去,教你们一个新词。叫‘杀个回马枪’!”我一边眉飞色舞的说着一边活灵活现的摆出动作。“在古老的东方有位战神,他曾经遇到过和咱们差不多的窘境,自己领着几千名残兵败将被十几万敌人马不停蹄的撵得跑路,同样缺衣少食狼狈不堪。不过战神没有气馁,他依托一条名叫‘赤红色’的河与敌人反复周旋,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四次渡河,将十几万追兵搞得晕头转向,不断瓦解和拖垮敌人的包围。寻找局部兵力优势,成功突破围剿。最大限度的消灭敌人,取得了辉煌的战绩。”我深入浅出的把“四渡赤水”的经典战例讲给大家听,希望能尽量让他们理解。
“可是……”一名骑士似乎听懂了,困惑的抓着后脑勺,“这附近并没有哪条河的水是红色的啊?再说,也没有足够大的河……”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好像都很赞同。
对牛弹琴……我失望的苦笑着,感到一种曲高和寡的孤独,代号四等旁人安静下来,叉着胳膊幽幽的问道:“我们要怎么引敌人从城堡里出来呢?现在又下了雪,他们更不愿意出击了。”
“这就需要你的人去办。”好不容易有个能交流的同类,我衰竭的激情重新燃烧,不知不觉说话的嗓门都提高了,“我估计敌人一进城,那帮效忠奥托男爵的遗老遗少(我不得不花点时间解释了遗老遗少的意思)肯定迫不及待的将咱们的情况报告给新主子。想想看,潦倒的奈梅亨公爵领着破衣烂衫的几百人小部队,这条鱼还不够大么?但凡敌人的指挥官长点脑子,明摆立功的机会他不可能放过,对方不是打着巴黎王室的旗号吗?那目的便显而易见了,分明是冲我们来的!”
“我应该是懂了,拿自己作诱饵,这招您还真是屡试不爽。”代号四冷冷的回答,十有**想起了当年在意大利不愉快的回忆——我也是用同样的招数调虎离山,攻破数倍于己的叛军防守的城堡的。
我干干的笑着打哈哈:“既然明白了,马上去行动吧,我得随时掌握敌人的动向,包括兵力配置和具体人数,你的人能保证及时完成任务吗?”
“‘埃尼德斯’接受的任务,没有完不成的,我手下虽然人没剩很多,但满足您的情报需求,足够了。”代号四的自信来源于对战友的了解和信任,这张发展了上千年的情报网即使遭受人为破坏,只要尚存一人,就不会崩溃。莱昂纳多说过:“巨人冷不丁挨个黑拳,也得花些功夫缓缓神。”
“再趴下去我们都得冻死!”欧文咬牙切齿的挤出这句话,鼻头通红的像颗熟透的樱桃,“眼看天要黑了,雪势依旧不减,这个节骨眼不躲在城堡烤火,跑到天寒地冻里受罪?是得有多傻?”
是啊,得有多傻,微茫的小雪渐渐积累成没足的厚度,我分明感觉不到腰部以下的知觉了,“逆向思维!”我在心底呐喊着给自己打气,“但愿敌人的指挥官像的和我一样多,可是……该死的,手指好疼!”
“喂,大人,到后面烤烤火吧,有片茂密的松林遮着,城堡里的人应该看不到这边的火光。”欧文对走过的地方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堪称人肉导航仪,上午过来的时候沿途情况已被他牢牢刻进脑子,“我带一些人继续盯着,您和其他人去暖暖身子,待会再换班,如何?总比全冻在这做冰雕的强。”
“……好吧。”身先士卒是有限度的,我稍稍寻思半晌,立即打消了示范亲民的念头,恨不得赶紧逃离这冰天雪地,抱着团烈火双宿双飞,“别硬撑着,我们很快回来换你,坚持住……”
欧文露出“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嘴里念念有词:“堂堂公爵大人,真不知道您为什么喜欢同士兵一起吃苦……”他把手往裤裆深处拱了拱,大概以为我走远了,又牢骚着说道,“吃苦就吃苦,还拉我们陪着……”
顾不得烫,我嘶嘶哈哈的灌着开水,温暖的水流通过咽喉直达每一处神经末梢,可以清晰的觉察到身体正在慢慢解冻,整个半身不遂的人恢复了生机,这时开水的滚烫才反馈回来,竟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大人。”一名“埃尼德斯”出现在火堆边,围坐的士兵知趣的走远,对所谓“黑色的魔鬼”唯恐避之不及,“您看那边。”沙哑的声音让人辨不清年龄,更增添一分神秘,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几座山外的某处几不可查的闪着火光,却恰到好处渺茫的若有若无,“从城堡的位置观察,那里是个视距狭小的半死角,大概二十里地的样子,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位置的确很理想,继续监视。”我投给“埃尼德斯”一个赞许的眼神,后者竟冷冰冰的毫无触动。感情,是必须与黑暗绝缘的,也是阻碍人成为“神”的弱点,所以这群谜一样的“埃尼德斯”,冷血、严肃、不苟言笑、没有思想,像忠实执行预定程序的机器,眼中只有“是”或“否”两个选项。
胡乱塞了点硬邦邦的肉干,稍稍攒些力气,第一批休息的士兵就去把雪地里埋伏的战友换回来。欧文骂骂咧咧的拖着右腿,姿势怪异的慢吞吞挪到火堆旁,“混蛋,这条腿没感觉了。”他拽掉皮靴,拆开层层包裹的毛皮凑近光亮处,大母脚趾现出青灰的颜色,显然冻伤了,“啊,真伤脑筋,这典伊的馈赠。”欧文边嘟囔边握着匕首,在火焰中灼烧片刻,趁热迅速划破脚趾的皮肤,挤出泛黑的浓血。
“典伊是谁?”我递给他没那么烫嘴的温水,好奇的问道。
“异教的冰雪女神,奥林匹斯山上唯一愿意同冥王哈迪斯一起沦入地狱的神袛,深爱着不爱她的男人,注定凄婉的结束悲剧的生命。”周游列国的经历开阔了欧文的眼界,也知道了许多动人的传说故事。
“希腊人的神话。”我跺了跺脚,柔顺如棉的雪花荡漾起舞,绽放着绚烂的华彩,“暗恋是痛苦且伟大的,不是吗?”
“没功夫去管什么暗恋不暗恋的,我只关心一件事,城堡里的敌人啥时候才会傻乎乎的追出来自投罗网!”欧文不解风情的破坏了我努力营造的文艺格调,他这个矛盾的共生体,一半绅士,一半流氓,讨厌得很!(。。)
第四百零九章 欧文的回忆()
因为有积雪的映衬和折射,天虽然已经黑了下来,四周却没那么暗,明晃晃的像是夏日五六点钟的时候。潜伏的士兵们倒了四五班岗,寒冷深入骨髓,不少人硬着头皮咬牙坚持,可山脚下的城堡却灯火通明,远远飘来的喧哗似乎在得意的向我们展示他们那边的宴会有多惬意。
“再过一会天就彻底黑了,火光会照亮头顶的天空,敌人很容易便可以发现我们的踪迹。”欧文用长剑敲碎烧成炭状的木柴,火苗听话的收殓起来,只残留若隐若现的火星,“喏,铺张熟制的牛皮垫着,躺上去很暖和,在这种不是很冷的冬天,足够撑过整宿的严寒了,您来试试。”
我裹着皮氅蜷作一团,果然感觉到透过牛皮传来的阵阵暖意,有点像东北家里烧的火炕,“这办法挺有意思的,你哪学来的?”我舒服的翻个身,让冻僵的那侧挨着热源,“叫大家都试试,真是太爽了……”
欧文捧着渐渐失去温度的热水壶,眼神涣散的望着一个角落,沉沉的陷入回忆:“当年在色雷斯的一个山沟里,那破地方绝对是个冰窟,撒泡尿都得拿棍子边尿边敲,要不十有**会连你传宗接代的玩意一起冻掉……”他喝了口热水,嘴唇上沾着的残水迅速结成薄薄的一层微冰,“没到马肚子那么深的雪,走起来真是步履维艰,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