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很喜欢这种祥和的美景,不是吗?”博杜安伯爵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站在我的背后,手中拿着两个装饰考究的金杯,将其中一个递给我,“所以我们才分外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有时候为了捍卫生存的权力,爱好和平的人不得不放下犁耙拿起刀剑,上帝给了每个人生命,却偏心的给予了不同的命运。”
“在我看来,奈梅亨的一切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瑟琳娜更是豁出命也要守护的掌上明珠,我必须负起领主和丈夫的职责。”我举杯示意,仰头一饮而尽,然后胡乱用袖子抹了抹嘴角,在说了肉麻的表忠心话语后试探博杜安伯爵的口风,“岳父大人,您有什么好的制敌良策吗?”
美髯公继续捋着引以为傲的长胡须,自得地腆起肚子,圆滚滚的像个充满气的篮球。据说伯爵年轻的时候是个声名远扬的英俊骑士,慕名而来挑战的人悉数败下阵来,多少贵族少女将他作为心仪的对象,苦苦相思而不得。在子承父业之后,经过几十年的不懈努力,弗兰德在以前历任伯爵筚路蓝缕辛苦经营的基础上,终于凭借着交通十字路口带来的强大经济实力和让人难以匹敌的军事优势迅速崛起,制霸了莱茵河两岸大大小小的公国伯国,形成了可以和巴黎的卡佩王室分庭抗礼的地方政权,也成为了德意志皇帝必须拉拢保证后院安稳的地头蛇,压制着和卡佩王室关系亲密的勃艮第敛气吞声的不敢轻举妄动,可以说,它是荫庇着洛林不会落入巴黎政权的保护伞,也是西法兰克人阻止德意志继续西进的桥头堡,战略意义十分重要。
很显然现在再也看不到博杜安伯爵年轻时的飒爽英姿了,仆从国的恭维和进取心的懒惰同美酒美人一起消磨了他坚定的意志,软化了强劲的骨骼,松弛了曾经健硕的肌肉,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几十年再没有亲临战场的老伯爵,躺在过去辉煌的功劳簿上夸夸其谈的吹嘘自己曾几何时的飒爽英姿中年男人。
“说到主意,我倒是想起了个好办法。”博杜安伯爵神秘的眨了下眼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将酒杯添满,比划着面前根本不存在的地图说道,“现在重新集结兵马突袭诺曼底无异于痴人说梦,纯粹是一场有来无回的豪赌,预防或者阻止理查公爵可能的攻击才是我们讨论的重点,其实咱们都陷入了一个思维上的怪圈,为什么一定要出兵才能阻止诺曼底的攻击呢?换个方式不行吗?”
我皱着眉思索着他后半句话的含义,心里暗暗咒骂像挤牙膏一样卖关子不肯说清楚的博杜安伯爵,象征性的想了会便摊开双手装作不知所云的问道:“我还是无法体会您高深莫测的计谋,请明示。”
“既然打不过他,那就只能搞乱他,少几个敌人总是好的,给墙角里掺点沙子,再坚固的城堡也有倾覆的那一天,谁知道敌人的敌人不会成为自己的朋友呢?”博杜安伯爵脸上全是坏坏的笑,如果再配上一把羽扇的话,活脱脱一个骗吃骗喝的狗头军师模样,“奈梅亨不是俘虏了很多诺曼底的领主吗?把他们无条件的都放掉以换取好感和美名,当然,在离开的时候,必须要进行一番交谈,有意无意的透露些不能示人的‘内幕’,即使是不能交下朋友,至少也在诺曼底貌似坚固的铁板之上敲下碎裂的先兆。”
“您的意思是……”听到这里,我终于算是把握住了他字里行间的主旨,心领神会的点着头,“这样子好操作吗?万一弄巧成拙,只会让诺曼底君臣之间的信任关系更加牢不可破,无异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美髯公拍拍肥硕的肚子,满意的看着它颤颤巍巍的抖动,表情像极了《阿凡提的故事》里面脑满肠肥的巴依老爷,一副老子走过的路比你过的桥都多的得意神情,玩味的挑了挑眉毛对我说:“亲爱的女婿,你不要担心,难道忘记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民谚吗?这里还坐着一个比你见多识广的老狐狸呢……”
有人出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立刻在脸上堆满谄媚和感激,肌肉绷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过,语气无比真诚的对自己的岳父说道:“岳父大人,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纵使诺曼底公爵还有什么上天入地的弯弯绕,也很难在您敏锐的洞察力和丰富的阅历面前占到什么便宜,上帝保佑弗兰德!”
博杜安伯爵对我的恭维欣然领之,然后站起来扶着胡桃木制作的高大椅背,整个人瞬间有了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果然不怒自威的气质是需要岁月养成的:“咱们必须两手准备,既要防止被诺曼人欺骗,又要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将觊觎很久的肥肉吃到嘴里。我已经召集了弗兰德的骑士,他们将在随后的行动中听从你的指挥,从正面攻击弗里斯兰的重要据点乌德勒支,而我的长子威廉则会率领舰队出其不意的打击敌人毫无防备的后方,像一把铁钳锋利的两端,夹断弗里斯兰人的脖子!”
老家伙原来早就算计好了,明明是我辛辛苦苦反败为胜赢得的机会,现在倒成了弗兰德攫取利益的跳板,也罢,谁叫奈梅亨现在实力不济,不得已在人家的羽翼之下混饭吃呢?只要主人吃饱了,我们这些打杂的小弟多少能捞到些零七杂八的残羹冷炙,况且他最爱的小女儿已经成为奈梅亨的主母,博杜安伯爵的吃相应该不会太难看,多少能留下点实实在在的东西,土地亦或是金币。但我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自由贸易的出海口,后世航运繁忙的尼德兰地区早就在计划之中,这里生活着的碌碌民众正是日后驰骋汪洋“海上马车夫”的直系祖先!
“一切如您所愿,大人,奈梅亨甘愿冲锋在前。”我用右手按住胸膛,行了个正式的礼节,表示奈梅亨默认了伯爵大人的计划,愿意做那个吃力不讨好的正面进攻者,“不过乌德勒支同时也是主教大人的驻跸所在,一旦他出来干涉,我们恐怕担不起攻击圣所的罪名。”一想到那些打着上帝旗号招摇撞骗的主教神父们,我便一个头两个大的拿他们毫无办法,神棍自古以来便是极难招惹的人物,更何况是基督至上的中世纪,吃他们这套装神弄鬼把戏的大有人在。
“无妨。”博杜安伯爵胸有成竹的摆摆手,“别忘了惊魂未定的盖尤利乌斯主教大人还需要压惊的祭品呢,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你现在说什么都会被无条件的批准,要好好利用啊,我亲爱的女婿……”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战前夜醉酩酊()
在沃德里赫姆会合了奈梅亨的步兵之后,军队的人数勉强达到可观的程度,至少那些装备着华丽铠甲的弗兰德骑士和他们的侍从骑兵看起来浩浩荡荡的卷起尘土,所经之处就像闹过蝗灾,上到金银细软下至针头线脑,只要没烂到变质的玩意,他们全都来者不拒的搜罗到驮东西的驽马上,压得可怜的畜生日甚一日的抬不起头,羡慕的盯着经过自己身边的同类,悲哀的打着响鼻。
实在是搞不明白这些趾高气昂脸上写满对旁人不屑和自视甚高的贵族骑士,怎么可能在细细吩咐自己的侍从像篦子一样梳理破旧农户摇摇欲坠窝棚的每个角落之后,继续回过神来加入到上帝战士的神圣性和重申自己严格遵守锄强扶弱骑士准则的讨论中,卷袖子撸胳膊的模样简直就是一群武装暴徒。
不过这群人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们在组织军队方面个个都是行家里手,不仅约束着骑兵保持严谨的阵型,绝对不放过任何一次洗劫村庄的机会,而且将抓来的成年男人补充进远征的预备队,冲在最前面负责试探敌人的实力和充当消耗的炮灰,每次损失之后随即又有新的人手被补充进来。依靠着无限暴兵的玩赖打法,我们的军队乌泱泱逐渐推进到乌德勒支城南五十里的莱克河边,身后是一片焦土赤野,骑士们兴奋的大声喧哗,憧憬即将到来的痛快洗劫,乌德勒支相比于那些破破烂烂的小农庄可是个富得流油的大城市。
看着越靠近乌德勒支越像点了屁股的鞭炮一样坐不住的弗兰德骑士,我的心里却默默无声的在流血,要知道按照多方势力的默许,弗里斯兰的大部分将成为奈梅亨的领土,那些河汊纵横土地肥沃的乡村和上面商贾云集的市镇会源源不断的将财富输送到伯国的心脏,可是现在为了报偿出工出力的弗兰德人,不得不忍痛做出一些让步,特别是看到他们宰杀羊羔似的随意处置抓来的百姓,我终于体会到安史之乱后默许帮助收复洛阳的回纥骑兵将整座城市搬运一空唐朝人的黯淡心情,于有戚戚啊。
我们一路势如破竹的推进终于到了极限,骑士们沉重的战利品拉慢了大部队的行军速度,越来越庞大的军队规模也是造成每日只能行进十几里的原因。总之,当我们像膨胀的气球一样臃肿的军队正为如何渡过面前湍急的莱克河而一筹莫展的时候,乌德勒支城已经做好了防御准备,并且派出信使前来约定决战的日期,要求我们向后退居五里,闪出足够弗里斯兰人布置阵型的空地。
“丫的拿我当宋襄公了。”听完站在面前穿着考究细羊绒布制服的信使抑扬顿挫的念完了手里的信,我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掩着哈欠连天的嘴巴,指了指远方根本看不见的城市对他说,“你们这群阴险的小人,曾经趁我没有防备,竟然偷袭了赫鲁斯贝克城堡,残忍对待我的未婚妻,现在还有脸跑过来道貌岸然的要求公平决战?简直是痴心妄想,请帮我转达,乌德勒支的每一个抵抗者都会被钉上十字架,在炎炎烈日的灼烧下向上帝忏悔自己所犯的罪行!”
“伯爵大人,对于您的回答我感到十分遗憾,弗里斯兰并不是真心要与奈梅亨为敌,我们也是受到了心怀不轨之人的蛊惑,我们伯爵大人非常愿意同您进行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以便消除本该成为好邻居的两国关系,请您三思。”信使将信件卷起重新扎好,然后想要递到我方人员的手上,这才尴尬的发现根本没有谁想要接过去,只能强作没事的样子整理了下衣服,决定给自己找回场子,“这就是您的最终答案吗,伯爵大人?坚强的弗里斯兰人会让您折戟沉沙在这片陌生的土地。”
看着他外强中干的威胁,就好像看到了一个披着健壮空壳的肺痨病人扬言要打败拳击手一样搞笑,我挤了挤嘴角,歪着头打量着眼神局促不安的信使,身边的几名手下和弗兰德的骑士们则被他充满威胁的警告激怒,按着剑柄横眉冷对,我耸耸肩,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对他说:“本来我还想留下一个报信的,但是现在心情不是很好,恐怕保不住你的小命了,放心,奈梅亨会派人将你的脑袋送还那些什么坚强的弗里斯兰人,提醒他们触怒奈梅亨伯爵的严重后果。”说完,我挥挥手让两名手下拖着面如死灰的信使出去,先斩了头颅祭旗,也算在大战前激励下部队的士气,真刀真枪的拼命之前,见点血总比许下不着边际的空头支票要好用得多。
目送带着信使头颅和回复的农民跌跌撞撞的走远,科勒收回了拉满的弓箭,我们随便找了个农民去送信,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吓破了胆,连滚带爬的跑出视线,我跺了跺脚下坚实的地面,冲着即将成为战场的绿草地唏嘘起来:“可惜了一片好土地,要是天苍苍野茫茫的放牧牛羊该多惬意,但鲜血马上要将这里玷污,原谅我吧,上帝。”
在回复中我同意了弗里斯兰伯爵提出在莱克河这一侧决战的要求,并且承诺会连夜后撤,给他们的军队腾出足够的施展空间。弗里斯兰人害怕围城战会毁掉乌德勒支城下繁荣的商业区,不得已派出士兵出城毫无地利依托的决战,或者说是尽量拖延时间,以保证金主们能够顺利的将大部分财产搬进城里,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才是弗里斯兰真正的主人,影响大到可以左右伯爵的意志,活脱脱正在成长中的资产阶级雏形。
命令全军后撤五里选择在一片面向战场的开阔平地扎营,士兵们开始搭起简易的帐篷乱纷纷的准备做饭,在决战的前夜他们有资格宰杀沿途捕获的牛羊来填饱肚子,但是严禁饮酒,弗兰德人一直强调这是自古遵循的传统,但是在我看来更像是中国古代死刑犯人被处斩前吃的“断头饭”,明显兆头不好。
士兵们干净利落的收拾好羊羔,用长矛穿着架在火上翻烤,随着时间的推移羊肉渐渐泛起美妙的香气和诱人的色泽,在一旁等待的士兵则围成一圈,自娱自乐的看着摔跤,大声的给他们打气,吆喝着下流的骂人话,吵吵闹闹的声音甚至比袅袅炊烟传播的还要远。我放下帐篷的帘子,走回去加入正进行到一半的宴会,帐篷内的骑士们也不见得比普通士兵高贵多少,他们歪歪斜斜的披着盔甲,粗鲁的撕扯着手中的羊腿和鸡肉,和身边的人开着低俗玩笑,喝到兴奋处还会发疯似的敲着桌子,或者聚到一起掰腕子比膂力,惹得周围的骑士纷纷踢开面前桌子加入到赌谁会赢的人群中。
我一个头两个大味同嚼蜡的吃完了自己盘子里的肉丁,丝毫没有想要添饭的意思,索性抱着膀子思考眼前这群武装暴徒到底能不能够打赢明天那场仗,从不时有人叫嚣着挑战者来看,至少他们使不完的多余精力是毋庸置疑的。
“尊贵的伯爵大人,请您放心,弗兰德的骑士不会让您失望,我们收拾起小鸡一样懦弱的弗里斯兰人就像掐死只蚂蚁一般容易,看我怎么扯掉他们的脑袋给您看看,顺便连着花花绿绿的肠子一起拽出来喂狗,哈哈!”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骑士打着饱嗝,晃晃荡荡的往我这边走,举着酒杯大声的喊道,他的话语激起了相当多人的附和,都用酒杯敲击着桌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哗。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装作感动的样子举杯致意,然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饮而尽,酒宴的气氛达到高氵朝,大家继续招呼着侍从添酒上肉,挥舞手中锋利的匕首比比划划,弄得我这叫一个心惊胆战,生怕他们一语不合拔刀相向,自己先窝里斗起来。
夜深人静,月亮分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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