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日本人在用日语窃窃私语,“这种人留他何用?年纪轻轻,不过是军统或者****的卒子,也许真的没有什么料可报,何必在这里浪费大家精力。”
“你不懂,这种年轻气盛之人,最容易被屈服,因为他位卑无权,所以只要我们威逼利诱,晓以利害,便可以将其俘获。”是一字胡的声音,“他杀了日本陆军大学的川崎教授,我不可能这么轻易饶过了他。川崎教授此行,是应我们黑龙会之请,甚为机密。军统愿意把这么紧要的事情交给他,说明他不简单。他身上没有什么情报,然而只要把他的牙齿撬开了,顺藤摸瓜,便可以颠覆整个上海的谍战网,目下还欠火候而已。而且招降他,也可以给支那特工一个样板,看我们是怎么优待降将,以便更好地招降纳叛,为大日本帝国效劳。”
张沐枫被带到了一间温馨舒适的书房。在关押的这几日,他昏昏沉沉,目已不辨明暗,或者说,他已经忘记了光明的样子。当他睁开眼睛的刹那,光线照射进他的瞳孔,他睁不开眼睛。
当他慢慢的适应了四围的一切,他看到一字胡坐在书桌后,背后的墙壁上挂着“大和荣光”的横幅,书体是魏碑的苍劲,落款为松本丰川。
松本丰川屏退了左右,说道“年轻人,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硬撑着,为了什么?为了你自己吗?你以为为了你的组织?错了,你没有抛弃你的组织,你的组织却抛弃了你。国民政府高层整日只会各种内斗,******、汪精卫、胡汉民、阎锡山、李宗仁,他们哪一个不是天天觊觎至尊之位,可曾将你们的生死放在眼中?****现在陕北自顾不暇,军统和中统争名逐利,戴笠和二陈势同水火,国府身居要职者,不是******的姻亲裙带,就是他的嫡系乡党,乌烟瘴气,有什么救?”
“我看你的模样,也像是斯文人,你是不是念过大学?你应当知道,当今时代,不单是中日之间的战斗,更是黄种与白种之间的争衡。中日同属黄种,西洋却视为****,处处设防。所以中日倘不联合,便皆有亡国灭种的危机。如今大日本帝国谋求建立远东新秩序,寄望重振黄种声威。这个重任,今时今日的中国,做不来的。中日唇齿相依,同病相怜,如日本亡,中国断非西洋敌手。”
张沐枫想到他在燕京大学求学时,颇以中立派自居的晚清遗老郑孝胥的演讲“日俄一战,非但政体之争,也是种族之争。日本的君主立宪战胜沙俄的君主****是一个层面,日本的黄种人战胜沙俄的白种人是更深的一个层面。近代以来,从未有白种败北,日俄战胜的胜利,充分说明了黄种人并非劣等人种,中日皆华夏文明一脉,中日关系,属于兄弟阋墙,与中西关系迥别。”数年前,郑孝胥积极投身伪满洲国任总理大臣,在日本的卵翼之下实践他的理念。
他也曾搜罗当年文献,似乎当时的革命党人,大都投身“留日学生抗俄义勇队”的行列中,如黄兴、蔡锷、陈天华、苏曼殊等,皆坚定的革命者,选择声援日本,抗击沙俄。
张沐枫的脑子陷入了混乱,他默然不语,呆立在一侧,收敛了眼中的凶光。
张沐枫表情的细微变化都被松本丰川觉察到,以松本丰川二十年的谍战经验,他知道这个青年,绝非他的敌手。松本丰川曾跟随日本间谍头目土肥原贤二以“上报列祖列宗,下拯亿兆黎民”之说,说服溥仪,离津北上。如今只不过是牛刀宰鸡,自己的说辞奏效了,是时候以退为进。
“我无权干涉你的信仰,如果你认为你的信仰能够救黄种民族于危乱,拯华夏文化于倾覆,那我毫无怨尤。你可以选择离开,这里的大门从来给你敞开,这里不欢迎懦夫,也不欢迎狭隘的民族成见者!你走吧。”松本丰川甩手,声音不大,却字字聩耳。
“我该怎么办?自晚清、北洋到如今的南京政府,哪一个不是污浊不堪,官员个个为了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而争得头破血流,那是一个酱缸、一个泥潭,哪有大格局的领袖可以睥睨群雄?救中国,还是救中华文化?蒙元、满清不也都是异族入主中原,如今也是五族共和中的二支,文天祥、史可法的抵抗有没有意义?康雍乾个个明主,推中华文化于鼎盛,而明朝的汉人天下,嘉靖、万历哪个不是昏聩之极……我该何去何从?是这么轻易死去,还是做一番成就?我以前的观念是不是太过于狭隘?”
张沐枫不知自己的归宿在何处。他本来是为了执行“利刃”行动,却阴差阳错地与黑龙会打起了交道,戴笠的光荣计划究竟是什么?这么蹩脚的计划,需要策划三年,然后精挑细选出他这么一个毫无资历、傻里傻气的人完成任务?
“吱——”门被拉开。
“你请便。”松本丰川说道。
“我——,”一向坚定的张沐枫变得支吾起来。当年一脸稚气的他痛恨日本人,而投身学生运动,遭北平当局驱逐,无立锥之地而南下上海。他无依无靠,混迹于上海市井。然而民族的激愤驱使他投身军统,他希望借自己的鲜血,祭洒这片他生于斯长于斯、多灾多难的国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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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冯潇崧大意被擒 师徒间舌辨忠奸()
张沐枫没有选择离开,他把迈出门槛的半只脚收了回来。
松本丰川心中暗喜,他对自己的劝说力从不质疑,屡试不爽。
“那你想如何?”松本丰川故意质问,显出一脸质疑样子。
“我想摆脱这种生涯。”
“不可能,一个人一旦从事了特工,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不能全身而退吗?”
“不能,至少你得留下一些有用的东西,否则,就是得罪了所有人。”
“什么?”
“你我都是聪明人,大家心知肚明,何必说的这么明白。”
上海火车站昌泰餐馆,规模不大,但是菜肴确实地道的淮扬菜,清炖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大煮干丝都是看家的功夫。这里每日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外面热闹喧嚣,是上海三教九流杂处之地。
一伙日本人鱼贯而入,封锁了店门,里面的食客吵嚷起来。
“都坐住了不许动,在检查完之前谁都不许出去!”一个日本人威吓道。
有个獐头鼠目的人欲逃出,被一顿拳脚,拖了出去。
“这个人一看就是个市井无赖,松本先生说是一个三十开外的人,右眼外有一颗黑痣。”带头的人用日语吩咐道。
几个日本人挨个盘查,没有。
“渡边队长,没有。”
渡边三郎环视了一圈,店内之人都蜷缩着,他忽然把头扭向店外围观的人群,人群的外围有个头戴毡帽、看似人力车夫却一脸凝重神色的人。
“以这个人的神色,不像是车夫,车夫风餐露宿,脸上的肉似刀割一般,神散意疲,他只是肤色黝黑,神情镇定,一定有玄机。”渡边三郎定视了他十秒,车夫察觉到自己被对视,低头掩面从人群中退却,快步转向一个弄堂。
“抓住那个车夫!”渡边三郎相信自己的直觉。
外面的人群纷乱起来,渡边三郎率领一众人奋力挤出。
弄堂转了几个弯后,是个死胡同,地上有几片散落的碎石,墙不是很高,有脚踏的痕迹。
渡边三郎一跃而上。
在相隔不远的屋脊上车夫在边跑边回望,渡边三郎紧跟不舍。
车夫跑的方向,似乎是黑龙会在上海的大本营位置,当然没有几个人知道那是黑龙会的大本营,渡边三郎对于这个惊慌失措的猎物已经胸有成竹。
“你逃不出我的掌心。”
在一座旧房顶上,车夫脚下踩空,一个跟头摔将下去。
很快,黑龙会的人围追而至,这次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车夫被五花大绑带到了松本丰川的会客厅。
“混账,你们怎么能这么粗鲁对待我们的客人!”松本丰川满脸怒气,亲自上前解绑。
“我只是个车夫,你们凭什么抓我!”车夫挣扎着要逃,被身后的两个人押解住胳膊。
“我没记错的,你就是军统驻上海站新任行动组组长冯潇崧先生,黄埔七期,国民党中校,前年活捉日军特工石本权四郎,窃取了10万关东军进攻热河的路线图,致使一再调整军事部署;去年在香港暗杀了骁勇善战的木村中将。你此番到上海,我对你可是又敬又怕,敬你的谍报能力,也怕你的谍报能力。没想到此番,却让我侥幸得先,我一定好好招待冯兄,让您宾主如归。”
冯潇崧听出了松本丰川的话是软中带硬,表面上是客客气气地恭维,实际上是要给他个下马威。
“松本丰川,你们日本黑龙会的鼎鼎大名我是如雷贯耳,你们的头领内田良平这三四十年来一直致力于窃夺我满蒙地区,为此你们清末支持革命党反清,民初又力挺保皇派复辟,为的就是搅乱中国政局,从中渔利。民国二十九年,你们协助日军强占了东三省,近几年逐渐蚕食华北。可笑的是,你们的天皇根本不认可你们的北进策略,你们的迷梦就要到头了。”
“你!”松本丰川怒不可遏。他知道冯潇崧想要激怒自己,一怒之下的轻死,比百般折磨后的苦死要轻巧许多。他压制住怒火。
“我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想必你也认识。”松本丰川故作笑态。
从内室走出一个人,仪态稳重却步履粘滞,这步声这么熟悉,他一抬首。
“果然是你,张沐枫。早知道你会叛变,我当日就该一枪崩了你。”
冯潇崧怒斥挣脱开手臂,一把揪住张沐枫。
“我也有我的苦衷,我不想这么早就做刀下之鬼。教官,你太不明事理了,良禽择木而栖。”
“去你的事理!”冯潇崧一挥拳打在张沐枫鼻梁上。
血从鼻中涌出,张沐枫擦拭了一把鼻血,并不理会他的谩骂。
“你说话呀,你以为你默不作声就能洗脱你的罪责,你个叛徒,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没想到我的一世英名竟然坏在你小子手中。”
冯潇崧上去又是一拳,朝向下巴。
张沐枫一把制止住冯潇崧的拳头。
空气异常的炙热,压抑的人要窒息。
冯潇崧知道自己一定要把这场戏演好,哪怕是身死,也在所不惜。他不晓得,张沐枫已经真的归顺松本丰川了。
只有戴笠,早已料到了一切。
当初,戴笠绞尽脑汁想出了“利刃”计划,却一直苦于无从着手。直到有一天他与故友的一番谈。
戴笠说“筠珩兄,依我分析,若要长期潜伏,唯有真心实意归附日本,否则,早晚有露出破绽的一天。老练的特工,做不了双面间谍,日本人也会防他一手。”
“雨农兄,你的意思是,找一个没有经历多少谍战风云的年轻人,他会在审讯中真的叛变投敌;这个人能力要强,能够日本人内部混得开,受到日本高层的赏识,如若不然,变节亦是枉然。但是他心中必须有良知的约束,这样等到启用的那天,就可以找个人叩动他的神经,将他悬崖勒马。”史筠珩是军统绝密特工,戴笠的挚友,对外身份是外交部东亚司司长,伪装的亲日派。
“我的本意,正是如此。”戴笠肯定了史筠珩的说辞。
面前时冯潇崧和张沐枫的对峙,松本丰川在远处静立,一出好戏,他可要坐山观虎斗。
“你凭什么就要求我陪葬,腐朽的国民政府是没得救的,你口口声声和我说信仰,人要靠信仰活着,可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又将信仰置于何处?他们白天三民主义,晚上男盗女娼,我们替他们去卖命,成功了是他们的功劳,升官加爵;失败了是我们葬送性命,甚至白纸黑色提都不提一语!每天我都感觉自己被撕扯,一边是堂而皇之的信仰,一边是像狗一般的讨生活,动辄还要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杂碎处分!”张沐枫凌厉话语冲口而出,这些话他压抑了许久,从他步入上海的那一刻,他就**裸的感受到了。
“你的愤怒,代替不了你对国家的爱。我们爱这个国家,不管国民政府多么的不堪,它都是我们的家,我们的血管中流淌着的就是这股子气概,是不论在何种境地下都不屈服外虏的那口气!”冯潇崧将张沐枫一把推开,他坚定地要去赴死,他心意已决。
“松本丰川,要杀要剐随你便,我无话可说,只是再不想见到这个败类,脏污了我的眼睛。”
“冯老兄,你这是何苦呢?”松本丰川堆笑道,“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把局面搞的这么不堪,让外人看见了会耻笑我们的。”
“谁跟你是我们?”
“令徒就比你开通多了。”
“自己的路自己走,我不耻于和他为伍。你也不要再多费口舌,给我一个了断吧。”冯潇崧做出引颈就戮的姿态。
“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还没有与你真正的过招呢?我要让你眼睁睁看着你的军统如何走向覆灭。”松本丰川呵呵笑道。
“那我可真要见识一下你松本先生的手腕了。”冯潇崧嗤之以鼻。
两个月的时间里,报纸上纷纷是日本的“战果”。
“干将冯潇崧投诚上海军统被釜底抽薪”、“黑龙会直捣命门宝山军械库被毁”、“冯潇崧供述军统走私鸦片的那些事”。
与此同时,南京军统总部电台,收到一份绝密电报。
“‘利刃’已入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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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赴SH再晤旧友 居报馆别作良()
1937年8月9日,日本上海陆战队第一中队长大山勇夫和一等水兵斋滕要藏乘驾车闯入虹桥军用飞机场,在遭到中国守卫士兵的劝阻后,他们蛮横开枪打死一名机场卫兵,随后,中方人员将滋事的两人击毙。日军以此次虹桥事件为借口,大举入侵中国南方。
硝烟弥漫,黑幕降临在上海。没有谁知道,这是劫难的开始,还是终结。
上海租界成了战火中的孤岛,中日双方都有意避开了这个挑动西方神经的地方。
一袭风衣,一个皮箱,一个中年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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