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百余年来,逼走吴起,弱魏强楚;孙膑入齐,魏霸齐代;商鞅归秦,秦傲群雄。此三者,皆负神鬼之才,魏国国力衰微至此,也不免令人扼腕叹息。
自古君臣猜忌,群臣异心,乃亡国之道,魏王没有想到,他失去的将是魏国最后一个中流砥柱。
消息传来,嬴政大喜,只是秦军新败,须得整顿,修生养息。秦国上下厉兵秣马,静待时机。
一年之后,魏无忌因沉溺酒色,意志消沉,病死大梁。
同年,秦国得知魏无忌已死的消息,派蒙武率军十万,再次伐魏,随军而行的,自然还有甘罗和蒙氏两兄弟。
魏国没有了魏无忌,剩下的全是些无能之辈,秦军势如破竹,魏之西部四百里,尽皆归秦。
魏王见大片疆土已失,想起不久前病死的魏无忌,悔不当初,不久之后也郁郁而终。
甘罗与蒙氏父子,立于疆场,面西而跪,眼眸泪光闪烁。
众人回到咸阳,百信呼声震天,击缶而歌,欢庆大军凯旋而归。
朝堂之上,甘罗再次饱受嘉奖,袭甘茂之位,官居左丞。
吕不韦不失风度,也是一脸笑容,恭贺甘罗道:“神童如今位极人臣,可喜可贺,以后齐心协力共事大王,定可立不世之功。”
甘罗回以微笑,点了点头,答到:“还得仰仗君侯。”
其实甘罗的内心何尝不知道,此笑,乃笑里藏刀。
不仅如此,伐魏之时,俘获大量魏国士兵,便得知当日铁罗关之战是有人背叛通敌。
蒙骜战死、大军溃败,与其幕后之人脱不了干系,而此人,不是吕不韦,却又是谁?
吕不韦心里清楚,甘罗如今的地位,几可与其并驾齐驱,若不早除,后患无穷,心里又在徐徐酝酿着更狠毒的阴谋。
“你想我死,我还巴不得你死呢!”甘罗微笑的面庞下,心里却一直在这么想。
数日过后,甘罗乘车辇路过市集,只见市门之上,有书言曰:
延诸侯游客宾士能增损一字者,赏千金。
其下便是几名兵士,桌上放数十竹简。
相府内,门客回报:“大人,甘罗看到那些竹简了。”
吕不韦捋了下胡子,冷笑两声,说到:“神童甘罗,我看你是一人之智强,还是我集三千舍人之智强。”
士兵见甘罗到来,上前说到:“左丞大人,这是相国大人最近修缮的典籍,要不,您来看看?”
甘罗徐徐翻阅竹简,虽是一脸平静,内心却满怀轻蔑:“哼,《吕氏春秋》,挑衅我?”
第十七章:一字千金(1)()
“左丞大人,这《吕氏春秋》可还能入眼?”
吕不韦徐徐走来,对甘罗说到。
甘罗笑到:“君侯谦虚了,此书我早有耳闻,君侯与众多门客,整理精修四年,博采众长,实乃旷世奇书。”
周围行人络绎不绝,不少人看到挂于市门的告示,便留下来驻足观看。
围观者纷纷感叹:“哇,这书可不得了,增损一字都可以赏赐千金。”“是啊是啊,改一个字就可以一生衣食无忧了。”
一位书生模样的人,许是见钱眼开,便走了过来,翻阅起了这桌上的数十卷竹简。
“凡农之道,厚之为宝:斩木不时,不折必穗……”
书生翻阅良久,眉头紧锁,并未看出一点错漏。
书生无奈地摇头,叹到:“吾自命学富五车,仍不可为矣。”便悻悻离开。
人群中一人惊叹到:“这人不是教御史大夫儿子的那个先生么,他都看不出来啊?”
“哎呀,看来这千金的重赏我们就更没法子了啊。”人群之中传来阵阵叹息。
吕不韦走到桌边,随手拿起一卷竹简,一脸可惜的样子。
“哎,我只是想有人能帮忙修缮一下,难道就这么困难么?”
甘罗笑了笑,说到:“君侯不必叹气,没人能看出毛病来,正说明这书已经很完美了嘛。”
吕不韦摇了摇头:“此书是要呈给大王,以做制定国策之用,我是怕出了纰漏,难免误国误民,我岂不成了祸国殃民的千古罪人。”
吕不韦将竹简递向甘罗,笑到:“左丞大人聪明绝顶,若是能帮我这个忙,真是感激不尽。”
甘罗接过竹简,答到:“既然是君侯相请,那我就尽力而为吧。只是这内容颇多,可否让我带回府中,细细查看。”
“那是自然。”吕不韦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一笑,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几天过后,早朝之上。
吕不韦启奏:“大王,《吕氏春秋》历时四年,已快完工,近几日左丞大人说要帮忙修缮,想来应该已有所起获。”
嬴政说到:“《吕氏春秋》乃是制定大秦国策的重要典籍,若有左丞帮忙修缮,孤王便安心了。”
嬴政对甘罗问到:“爱卿,近几日你既已看过此书,不知可有纰漏指正?”
甘罗答到:“指正倒是不敢,只是臣最近细看此书,有几处是苦思许久,也未能明白。”
甘罗转而面向吕不韦,笑到:“还请相国大人为我解惑。”
吕不韦表示不解:“想不到此书还有令左丞大人不明白的地方,莫非是我们写的过于晦涩?”
“这倒不是,只是书中记载的有些看法,未敢苟同。”甘罗答到。
吕不韦吃了一惊:“哦?但说无妨。”
甘罗便缓缓踱步,朗读起来。
“贵富而不知道,适足以为患,不如贫贱。贫贱之致物也难,虽欲过之,奚由?出则以车,入则以辇,务以自佚,命之曰“招蹶之机”。肥肉厚酒,务以自强,命之曰“烂肠之食”。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三患者,贵富之所致也。故古之人有不肯贵富者矣,由重生故也;非夸以名也,为其实也。”
吕不韦点了点头:“出自孟春纪——本生篇,左丞有和疑问?”
甘罗笑到:“此篇大致意思就是,富贵而不知正确利用的道理,反倒会变成灾难,那就不如贫贱了。对吧?”
吕不韦点了点头。
甘罗凑近吕不韦几尺,嘴角一扬,说到:“敢问大人,尽形寿,不以车代步,汝能持否?尽形寿,不山珍海味,汝能持否?尽形寿,不背弃糟糠,汝能持否?相国大人,汝能富贵而知道否?”
吕不韦出则乘坐车辇,又喜食山珍海味,不仅如此,家中有多名姬妾,常常歌舞升平,这篇文章写出来,真是自己打自己脸。
朝臣之中虽不少人忌惮吕不韦,但是甘罗语出惊人,实在惹得大家忍俊不禁,便哄堂大笑起来。
吕不韦大怒:“我贵为相国,封文信侯,近十年来,替大王分忧解难,平日消遣作乐,以解烦忧,有和不可?!”
甘罗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相国大人不尽形寿,我是管不了的,不过你要这么说,我可就有个建议给大人了。”
甘罗又朗读起来。
“凡人主必审分,然後治可以至,奸伪邪辟之涂可以息,恶气苛疾无自至。夫治身与治国,一理之术也。今以众地者,公作则迟,有所匿其力也;分地则速,无所匿迟也。主亦有地,臣主同地,则臣有所匿其邪矣,主无所避其累矣。”
甘罗笑到:“敢问大人,君王不必做臣子的事情,臣子也不能做君王的事情,前些年大王年幼,相国手握大权,竭力辅佐,令人钦佩。可如今大王已过成年,大人何不告老还乡,让大王得以亲政呢?莫非,相国大人有所匿其邪矣?想让大王无所避其累矣?”
朝臣又是一片嘘声,怎么也想不到甘罗给吕不韦扣这么大个帽子,也真是够胆大的。
吕不韦气得是满脸通红,大怒道:“大王虽过成年,然南之楚国、北之匈奴皆虎视眈眈,朝堂之事极为繁杂,岂可轻言亲政!况吾心可昭日月,汝休得胡言!”
甘罗做抱歉状,说到:“看来是我误会大人一片忠心了,我的错,我的错。”
其实甘罗看到吕不韦气得这个样子,嘴上虽在道歉,心里却是不住地偷笑。
甘罗又说到:“有始一览记载,凡四极之内,东西五亿有九万七千里,南北亦五亿有九万七千里。极星与天俱游,而天枢不移。”
“敢问大人,这东西南北五亿九万七千里怎么测出来的?”
甘罗心想:“地球周长不过四万公里,也就是八万里,这动不动的好几亿里,尼玛真是能吹。”
吕不韦哼了一声,愤愤答到:“道家典籍,自有记载。”
甘罗虽知道这是错的,但苦于自己没法证明,也懒得纠结这个数字。
甘罗停顿片刻,不肯罢休,又说到:“此览所言,满天星辰,乃是围绕大地运动,这又是从何而知?”
吕不韦蔑视一眼,满脸不屑地说到:“神童焉有不知?天若穹顶,环地而动,古人早有定论。太阳东升西落,星空随四季流转,正是此理。”
甘罗假装一脸茫然:“真的吗?我怎么就觉得是地在动,天未动呢?”
此话一出,朝臣又是一片嘘声,“啧啧,这可是几百年来的定论呐,他竟然不知道,还说什么地动天未动,真是年少轻狂啊。”
甘罗既然大庭广众这么说,当然是有所准备了。
甘罗笑到:“诸位大人要是不信,可随我来。”
第十八章:一字千金(2)()
众人行至殿外,甘罗突然说道:“相国大人,我想请你帮忙做个试验,可否?”
吕不韦心想:“一个小毛孩就想推翻道家经典,几百年来的定论,真是痴人说梦,我看你能怎样!”
吕不韦冷笑两声,说道:“当然可以,只是左丞大人,可别把牛皮吹破了。”
甘罗便命人蒙住吕不韦双眼,又堵住他的耳朵。
吕不韦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是觉得自己被人抬着,过了许久,便不知道放在了一个什么地方。
侍卫摘下蒙住吕不韦双眼的黑布,只是堵住耳朵的布条并不取出。
吕不韦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之上,应该是被一个较大的木桶盖住,只是眼睛前方的部分,空了一块木板,正好可以看到外面。
然而手脚皆被缚住,动弹不得,向外望去,心中不由一惊:“好大一片空地!”
片刻过后,只见对面行来一乘车辇,缓缓从面前驶过,车辇之上,甘罗拉开布帘,一脸笑容,在向他招手。
过了一会,甘罗所乘车辇,又从他身旁缓缓驶过。
这样来回几次,甘罗的车辇竟绕着吕不韦转了好几圈。
侍卫再次蒙住吕不韦双眼,将他稳稳抬至嬴政和众臣身边。
甘罗笑着问到:“大人,刚才我乘车辇围着你转了几圈?”
吕不韦冷冷说到;“你叫我们这么多人跟着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就是为了问这个?”
甘罗说到:“大人别急嘛,你就告诉我转了几圈就是了。”
吕不韦哼了一声:“五圈!”
吕不韦没有想到,他此话一出,身边众多朝臣,还有嬴政,都是一脸惊讶的看着他,不时发出阵阵嘘声。
“这明明是他自己在转嘛,怎么还说是左丞大人转了五圈呢。”
“对啊,对啊。左丞大人由始自终就没动过啊。”
看到众人如此反应,甘罗内心大喜:“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相对移动和参照物的问题,就把这群榆木脑袋耍得团团转。”
那个时代,古人的思想里面还没有这些概念,所以觉得十分奇怪。
嬴政站出来,夸赞甘罗:“爱卿真是厉害,不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吕不韦见众人这个反应,搞得自己像个被玩弄半天,还不自知的孩童一般,便大发雷霆起来。
“你究竟使了什么妖法,搞得我神志不清!”吕不韦怒道。
甘罗笑到:“大人莫要发怒,大家请看。”
甘罗招了招手,示意侍卫将那东西抬过来。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什么很新奇的玩意,只是一个可以缓缓转动,比较大的铜盘而已,上面固定这一个椅子,也就是刚才吕不韦坐的那个椅子。而椅子,又恰好可以被一个较大的木桶给盖住。
甘罗前些天早就命工匠做好了,就等着今天拿出来玩玩吕不韦。
那铜盘,就是为了制造相对移动,而木桶,就是为了遮挡周围的参照物,这样一来,吕不韦就完全不可能知道是自己在转动了。
嬴政跟着笑了起来,说到:“仲父千万莫要冤枉了甘罗,你刚才的确是自己在铜盘上缓缓转动而已,甘罗只是在车辇上向你招手,车辇根本就没动过。”
吕不韦怒道:“是我老眼昏花,是我看错了,不知道自己在转,那又怎么样?!”
甘罗面向众人,正色说到:“刚才相国大人身在铜盘之上,本是自己随铜盘转动,而却看做我在转动,大家试想,此理岂不与天地之道暗合?”
众人有的摇头,觉得不知所云,有的点头,觉得有点道理,朝臣们议论纷纷,意见不一。
毕竟几百年来的定论,天下之人从未有过疑问,突然让他们接受极为困难。
当然,甘罗的目的也不是让这群古人明白,他只是想为难吕不韦,让他出出丑而已。
甘罗并不理会朝臣仍在议论不休,他侧身问吕不韦:“相国大人,这‘极星与天俱游’六个字,怕是得改改了吧。?”
吕不韦朝堂之上被甘罗讥讽两次,现在又被狠狠地玩了一通,在群臣面前颜面尽失,虽是大为恼火,但现在确实理亏,不敢发作。
只是愤愤说到:“六千金,我吕不韦言出必行,不日将送到府上。”
甘罗俯首作揖,笑道:“多谢相国大人赏赐。”
吕不韦哼了一句,便甩手而去。
嬴政见吕不韦怒而离去,心中也甚为高兴,贴近甘罗,细声说到:“就得杀杀他的威风,爱卿干得太好了!”
嬴政甘罗相视一眼,便是一阵大笑。
吕不韦回到府中,耿耿于怀,对府内门客大发雷霆。
你们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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