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焕一脸愤懑,仍是不服:“赈灾之粮不足,何不请求朝廷再拨!泱泱大秦,莫非让大王同你们这些臣子同行不义之事么!”
司马焕本想点出吕不韦等人罔顾灾民的不义之举,此话一出,却又牵连到了大王,顿觉有失。
只是话已出口,自己也立于道德高位,便没太在意。
嬴政稍有不悦,不过也没说什么。
吕不韦朝沈耽使了个颜色,让他继续。
沈耽笑了两声,开口道:“你可是太仓令呐,当年国库余粮几何,你竟不知?”
时隔多年,司马焕确实不甚清楚,昨日跟着甘罗整理卷籍,也是一头激愤,光顾着看平准令那边的卷籍了。
司马焕一时语塞,沈耽便对嬴政说到。
“大王可查看左丞大人呈上来的卷籍,自会清楚。”
嬴政徐徐翻阅,微微点头,答到:“当年国库余粮确实不多,已然捉襟见肘。”
吕不韦正色道:“敢问司马大人,你出身权贵,久居王城,可见过千里平原,树皮草根都被啃光的情形么?可见过易子而食;析骨而炊的情形么?麸糠虽是牲食,此时却可救万千灾民的性命。”
沈耽跟着附和:“虽是食粮易为麸糠,可是本来只能救一个人的,现在就可以救好几个人,你只知道在这怨天尤人,何曾真正考虑过灾民生死。”
沈耽不依不饶,指着司马焕鼻尖厉声道:“何况当年战事紧要,你身为太仓令,难道不知国库之粮是要优先为大军准备的么?现在还敢在这叫嚣你的孺子之见,真是枉为人臣!”
被一番咄咄相逼,本是心系灾民的一番诤言,竟被说得哑口无言。话毕,堂下沈耽和吕不韦皆是对司马焕侧目而视,嘴角微扬,模样极为轻蔑。
司马焕本是为民着想,却被反制于人,道德高位已岌岌可危。
几番言语下来,司马焕竟有脱缰野马,狂放不羁之势。
司马焕内心仍是不服,迁怒吕不韦和朝堂众臣:“国库不足,自可征求朝臣或者富贾捐资。”
“特别是相国大人,你家资颇巨,初为商贾,所得钱财尽是民脂民膏,理应首当其冲!”
吕不韦冷笑两声,说到:“我虽初为商贾,却未有分毫不义之财,如此妄言当朝相国,莫非你还要王宫里省吃俭用来筹集灾粮么?!”
“有何不可?!”司马焕冲昏头脑,脱口而出,殊不知祸从口出正是如此。
嬴政当即拍案而起:“大胆!来人呐,给我拖下去斩了!”
第三十二章:度量之异()
众目睽睽之下,司马焕口出犯上忤逆之语,众人一片唏嘘。
吕不韦和沈耽两人唇枪舌剑,司马焕为官虽是刚正不阿,却还有些死脑筋,甘罗早已预料到有此结果。
“大王,司马焕固有罪,念其心系黎民,还望从轻处罚。”
甘罗即刻站出来求情,司马焕虽有些死脑筋,不过还算一个忠正耿直的好官,甘罗不想司马焕就这么死了。
嬴政自然听从甘罗的劝谏,那司马焕也只是一时失言,缓缓坐下之后,怒气稍解。
“将司马焕逐出殿外,杖责三十。”
吕不韦知道凭这么几句话无法置司马焕于死地,不过司马焕已无丝毫可能升任大司农,已然达到目的。
司马焕被两名侍卫拖拽而出,沈耽侧目而视,一脸得意,似乎没了这个司马焕,大司农的位置已是囊中之物了。
嬴政此时也有点不安,他昨日傍晚才抵达王宫,还没来得及问甘罗是什么情况,今晨早朝,突然这般言辞激烈,让他实在心里没底。
吕不韦说到:“大司农之位空缺,此乃国之要职,亟待补缺。”
转头朝沈耽使了个眼色,沈耽便近前几步,立于吕不韦身旁。
“这位是平准令沈耽,精明能干,做事勤恳,可堪大任,望大王应允。”
沈耽欠身拱手,附和道:“臣必鞠躬尽瘁,不负众望。”
嬴政见这沈耽五短身材,脑满肠肥的模样,极不喜欢。
纵使回宫不久,及至此时,嬴政也看出来些端倪。
正踌躇间,未及嬴政表态,甘罗抢道:“相国大人这就忙着推荐了?可是你推荐谁也不能推荐沈耽呐。”
吕不韦笑到:“不推荐沈耽,莫不成要推荐司马焕不成?”
甘罗做出一副可惜的样子,令众人不解。
“沈耽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相国大人竟毫不知情?!”
沈耽听后,当即反驳:“我、我一向做事兢兢业业,今日大王在此,你休、休得胡言。”
沈耽虽言之凿凿,却略有结巴。
甘罗面向众人,问到:“敢问诸位大人,一石合几钧?”
众人虽不清楚甘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仍是迎合答到:“四钧。”
“那一钧合几斤?”甘罗又问。
“三十斤。”
甘罗斩钉截铁:“错!”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嬴政也倍感意外,开口道:“爱卿,自商君制衡以来,大秦便明文规定一钧合三十斤,这何错之有?”
甘罗徐徐道来:“商君制衡,统一大秦度量,却无法统一列国度量。列国一石合四钧,相差无几,可一钧合几斤,却是差异甚大。”
甘罗转身,问向沈耽:“沈大人,楚赵两国一钧合多少斤?”
沈耽急忙摆手,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不清楚,不清楚。”
甘罗大笑几声:“哈哈哈哈,那沈大人在楚赵两国用粮食换了多少麸糠?”
沈耽本就不聪明,惊慌之下,说起慌来真是一眼就被看穿。
“我几时在楚赵两国用粮食换麸糠了?你休得胡言!”
沈耽急于撇清关系,殊不知已经落入甘罗陷阱。
甘罗道:“其一,你身为平准令,掌全国物价,列国贸易甚广,岂会不知楚赵两国度量。其二,巴郡赈灾之时,明文记载换得七十二万五千六百斤,大秦哪有那么多麸糠给你换,当时秦与韩魏两国交战,你定是找楚赵两国换了麸糠。其三,赈灾计粮,一向以石计,当年派发却以斤计,若不是你巧钻漏洞,我想也没有其他理由了。”
这时沈耽又承认了:“是楚赵两国换了,那又怎么样。当年为了交易方便精准,用斤计算又有何错?!”
沈耽一脸怒气,略显不服,也只是在做垂死挣扎。
方才一番自相矛盾,神情又极不自然,已有不打自招之嫌,众人可都是看在眼里。
甘罗本无证据,只因沈耽做贼心虚,不打自招。于是不依不饶,厉声喝道:“你利用秦楚赵三国度量之差异,欺上瞒下,借粮食换麸糠的机会,贪污五万两黄金,该当何罪?!”
沈耽闻言,更是不服,当即反驳道:“总共就只卖了四万多两黄金,哪有五万两给我贪!”
甘罗笑了笑,转而对吕不韦说到:“相国大人,你怎么看?”
吕不韦此时一脸阴沉,昨日明言赚取三万四千二百两黄金,上缴国库三万一千七百两,剩余皆是用于一应关节。而现在沈耽所言四万多两黄金,相差近万两,没想到这沈耽把自己都给骗了。
其余众人都不知道一应细目,都在等着吕不韦表态。
吕不韦最难以忍受手下的人欺骗自己,勃然大怒:“好你个沈耽,竟敢欺骗我!”
沈耽这才反应过来,无奈为时已晚。
扑通跪地,登时傻眼。
嬴政急忙翻阅案上竹简,确实当年上缴国库只有三万一千七百两黄金。
咬牙切齿,大发雷霆:“来人呐,将这个乱臣贼子拖至市门当众腰斩!府中家眷尽数贬为奴隶!”
嬴政怒气冲冲:“退朝!”
话毕,便愤愤离去。
短短半个时辰,太仓令和平准令两人也随着大司农相继倒台,甘罗吕不韦二人的水火之势,朝廷众臣均是震撼不已。
众人在一片唏嘘之中,徐徐散去。
沈耽欺瞒自己,贪污近万两黄金,吕不韦余怒未消。
可接下来让吕不韦头疼不已的事,便是没了沈耽,现在又该扶持谁去上位?
回到府内,吕不韦惆怅不已,今早朝堂之内的一番交手,说来也是甘罗技高一筹,吕不韦连连叹气,独自喝着闷酒。
厅外门客禀报:“君侯,蕲年宫议郎嫪毐求见。”
“不见不见。”
吕不韦余怒未消,极不耐烦,就想独自静静。
“他说他有妙计相助君侯。”
吕不韦独自思忖许久,并无头绪,既是嫪毐已有妙计,自然要叫进来商议商议。
“让他进来罢。”
嫪毐进得厅内,见吕不韦一脸愁容,开解道:“朝堂之事我已知晓,不过君侯莫急,在下已经为君侯择好一个上佳人选,定能抢在那甘罗之前,稳坐大司农之位。”
第三十三章:因势利导(1)()
吕不韦听后,愁眉稍展:“你说的是谁?”
嫪毐欠身,拱手道:“我之前就担心那沈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晚坏事。所以就将平准丞韩东和太仓丞钟元拉拢过来,以备不测。”
吕不韦与这二人平日从无来往,毕竟品级差距较大,不过现在想来,太仓令司马焕于平准令沈耽皆已倒台,不是这二人接任却又是谁。
既然嫪毐已将钟元、韩东二人拉拢,现在只需向大王推荐便是。
“甚好甚好,明日早朝之时,我自当向大王力荐。”
吕不韦信誓旦旦,已胸有成足。
嫪毐略有疑问,便开了口:“君侯推荐之时,那甘罗必然反对,而大王对他又言听计从,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吕不韦微微摇头:“其实不然,大司农一职事务颇多,又关系国家机要,换做其他人升任,事务不熟,必然难以胜任,定会从平准丞和太仓丞两人之中选其一。若是推荐他人,甘罗再油嘴滑舌,也无法自圆其说。”
吕不韦言之凿凿,言语之间也从未有丝毫怀疑,看来还是很信任嫪毐的。
半月前,赵姬恩威并施,算是把嫪毐内心对权利的**给勾扯出来,跟随吕不韦诸多时日的嫪毐一旦反叛,而吕不韦竟浑然不知的话,甘罗和嬴政做事自然轻松许多。
其后吕不韦便吩咐嫪毐将钟元、韩东二人唤来,亲自审视交谈一番,择定平准丞韩东去升任大司农一职。
翌日早朝之时,吕不韦率同多为朝臣鼎力推荐,而甘罗并未横生枝节,嬴政也欣然应允。
兵贵神速,吕不韦只道甘罗未有人选与其竞争,未产生丝毫疑虑。
其后,太仓丞韩东也升任太仓令,平准令一职自然水到渠成,仍是嫪毐之人担任,这样一来,整个大秦农政尽数控于嫪毐之手。
退朝之后,吕不韦、嫪毐与众人把酒言欢,沉浸在大胜甘罗的喜悦之中。
而甘罗,却已在咸阳宫中,与嬴政密谋下一步计划。
“爱卿,嫪毐是你择定扶持的人选,孤不必担心,只是这钟元、韩东二人可还值得信任?若是仍忠于吕不韦,岂不是弄巧成拙?”
嬴政近段时日都在外祭祖,有些疑虑和担忧并不奇怪。
甘罗答:“大王尽可放心,这二人自有把柄在我手中,嫪毐当然也知道,谅他们也不敢生出异心。”
这么一说,嬴政便也心宽,继而问到:“大司农一职虽关系重大,却未有兵权,下一步该拔除老贼的何处爪牙?”
甘罗思忖片刻,答到:“兵权不急于一时,嫪毐党羽未丰,若打草惊蛇,反受其害。我们还得继续扶持他在朝廷的势力。”
甘罗眉间微蹙,暗自盘算:“御史监察百官之责,奉常掌宗庙祭祀礼仪,宗正掌皇族亲属及登记宗室谱牒,皆无实权,内史掌国家赋税财政,太仆掌全国畜牧事务,倒是权利颇大。”
思定之后,甘罗正色道:“内史高肆为人两面三刀,表面上对吕不韦是言听计从,其实跟那沈耽一样,背地里瞒着吕不韦干了不少勾当,正可利用。”
嬴政微微点头:“内史一职关系重大,若能拉拢,老贼在朝堂之上必然气候大减。”
“大王放心,嫪毐早在数月前就开始游走于王城内的诸多官宦之家,与内史高肆关系甚密。”
甘罗此话一出,嬴政更有信心。
接下来便同嬴政商议诸多细节,以确保万全。
这一日晌午,本应艳阳高照的时刻,却因春雨绵绵,显得落寞萧瑟几分。
战国时期路况不佳,一遇下雨,街道便泥泞不堪,行人寥寥。
内史高府之外,一驾车辇匆匆而来。
未及车内之人起帘,马夫已翻身下马,跪之于地。
车内一人撑起伞来,脚踩马夫之背,轻轻一跃,便达府门青石台阶之上,双脚未沾丝毫泥泞。
嘴里还不时碎叨:“这是什么鬼天气,下了好几天雨了也没见消停。”
府门家丁自然识得此人,当即恭候道:“嫪大人,请进请进。”
虽然嫪毐官阶不高,不过有吕不韦这层关系,又与内史高肆经常来往,家丁自是不会狗眼看人低。
嫪毐通过走廊,便来到了厅内。
高肆见嫪毐到来,起身迎候:“哟,这不是嫪兄弟么,今日莫非又带来什么新奇玩意儿么?”
嫪毐家财万贯,时常将各地搜罗来的奇珍异宝拿来笼络朝臣,这位高肆便是其中之一。
话毕,便掺满一盏茶水,示意嫪毐从旁坐下。
嫪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
高肆低头细看,只见这物件晶莹剔透,通体亮金,成色极好,观之着实令人赏心悦目,喜不自胜。
“嫪兄弟哪里弄来的上好金珠?”
嫪毐摇摇头道:“诶,高兄弟好生看看,这哪里是什么金珠啊。”
说完便将手中物件递予高肆,扶起高肆之手,迎光细察。
高肆举目查看,只见这物件澄澈非凡,更有美丽轮廓,其间含有一小小甲虫。
嫪毐笑到:“兄弟没见过吧,这个东西叫琥珀。”
战国时期交通不便,丝绸之路也未开通,更谈不上海航交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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