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侃摇摇头,伸手拿起酒碗,像喝水似的饮下,啥事没有。
裴知县笑道:“各有其好,不能一概而论。二位贤侄,你们何以谢我啊?”
不等他俩回答,耘农先生说道:“琼瑶之报,自当今后。今日且敬奉一碗,聊表感激吧。”
“这个可以有。”沈侃马上拽着沈象道,倒了一碗酒,恭恭敬敬的送到裴知县面前。
裴知县酒量一般,不过现在心情畅快,也不推辞,竟然高高兴兴的全喝了。放下碗,对耘农先生说道:“婚姻之议,先前都已有了定论,本该要行聘定之礼了,而小弟非要越俎代庖,是因为做父母的虽同意,做儿女的怕或许不乐,如今看了这四诗,其意似无疑矣,所以这月老我是一定要做的。”
…………
天一蒙蒙亮,沈侃就起来了,因昨天的事怎么也睡不着,老天爷真是越来越偏爱他,顺顺利利便有了那么漂亮的媳妇。
不想惊动人,悄悄地下了床,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漫步村子里,东方的天际已经泛出了云彩,那云彩遮住了太阳,透出一圈圈金黄色的光晕,倒映在运河里,也一样荡漾着金光。
水面上升起轻烟似的晨雾,典型的烟雨江南之感,而远处黑沉沉的树林上,突然现出红日的真容,一时间霞光万道,此种景致简直没有法子可以形容。
沈侃忘情的观赏,心情好,看什么都觉得诗情画意,更别提本就是一等一的美景。
忽然,背后有人轻轻咳嗽了几声,他赶紧回头,原来是春梅姐出的声音,她胳膊夹着一大卷布。
沈侃问道:“怎么起来的这么早?”
“五少爷不也是?”春梅姐笑道,“今儿是赶集的日子,怎么?您也要去集上逛逛?”
“对了,今日赶集。”沈侃想起来了。
春梅姐说道:“说起来还得多谢五少爷,给我出了个好主意。”
原来沈家村的妇女,向来把织好的布当成自己的私房,唯恐交到丈夫手里给糟蹋了,便争执说布卖了钱要作为家用云云,所以沈家村的男人就由着她们自己支配,甚至有的家庭还由着妻子自己把布拿到集市上卖。
起初春梅姐观察同村的一位嫂子,以前家里也很穷,后来织了布拿到城里卖,手艺好,总能卖得上好价钱,她便有样学样。
可是沈大柱好喝酒又好赌钱,还好交朋友,讲体面,哪里会让妻子攒私房钱?再说她自己一个月也织不了一匹布。
给学校浆洗衣服被单等也赚不了多少,有一次沈侃就给她出了个主意。
这个月,春梅姐在村子里购买那些不方便出门的妇女手中的布,然后带到街上去卖掉,这样一转手间,也可以多挣不少的钱。
第0138章 卖布()
但是这主意焉能无人作过?无非村里那些妇女因春梅姐头
还有集市上也出现了问题,头两次大抵是因长得漂亮,一到集市就被人搭讪,区区几匹布,直接便卖光了。
上一次就没这么幸运,在集市口站了半天也无人问津,后来走过来一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身穿绸缎,头上戴着金线滚边的帽子,相貌白白净净。
春梅姐觉对方脸上带着一种轻薄的浅笑,显然不怀好意,她便红着脸转身就走。
年轻人在后面叫道:“喂!你不是卖布嘛?怎么就跑了,难道我还会抢你的不成?为什么不理我呢。”
春梅姐就当没听见,头也不回的离开,走了一会儿,才敢停下脚步回头,那人已经不见了。
这时她才反应过来,适才年轻人说话不是本地口音,分明是外地来的,如果把布卖给他的话,大概也能像前两次一样,随便笑一笑,一定又可以多卖几个钱。
只怪见对方是个小伙子,一时胆小,把机会错过了。
心里懊悔的走到乡下妇女堆里,一座龙王庙的门前,有七八层石头台阶,一层层坐满了各村来的女人,有的挽着一筐鸡子,有的抱着一只老母鸡,有的面前放着两麻袋山货,而卖布的女人,竟占了这群妇女的一半。
春梅姐不愿和村里的女人在一起,在附近找了块干净的石块,坐了下来。
果然,买布的人6续寻了来,有男有女,不过所穿衣服却没有那位年轻人来的干净漂亮。
每当有人问道:“布怎样卖呀?”,卖布的妇女们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真的要买,不由分说的呼啦一下就围了上去,同时七嘴八舌的抢着说话,好似一群叽叽喳喳的鸭子。
每个人手里的布也争着往人家手里塞,这样的卖布法,令大户出来的春梅姐很看不惯,她一个人站在远处,反正这些买主给出的价钱,也不符合她的期望。
一般家里织的白布一匹大约长四丈五尺,二十文钱一尺,最少也能卖上八百文钱,而这些买主给出的价钱,最高的不过七百文。
看了半天的春梅姐暗道一声奇怪,这么低的价钱,怎么她们还抢着卖给人家?而自己前两次都卖出了八百文以上,可为什么她们回去都说在这里比自己赚得多呢?
为此十分不解,但一时间也无法问人,春梅姐心说这里面必有原因,斤斤计较的妇女绝对不会贱卖的,于是决定看下去再说。
过了一会儿,缓缓走过来两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看样子也是外地的。
不等他们开口呢,就见女人中最活泼的村里康嫂子,抢先说道:“喂!你们买我的吧。我认得你们,是广东货船上的。”
春梅姐知道这些广东商人将各种货物运到金陵去贩卖,非常有钱,不觉向那两个人看了一眼。
其中一个的目光也正向她这边看,两个人的目光对视,春梅姐赶紧低下了头。
那中年人笑道:“这位小嫂子,你的布好看,卖不卖?”
自小到大就对男人说话很敏感的春梅姐立刻察觉出,对方故意把话顿了下,好看卖不卖连在一起,分明是有公然调戏的意味了。
对此早习以为常,如果是在村里,一定会反唇相讥,可是在这里,只能低着头选择默不作声。
这时候风韵犹存的康嫂子上前笑道:“上次你们一尺二十五文,今次还照这价钱卖就是了。”
“你认错人了吧?”中年人笑吟吟的瞅着她,“我们的船今天才到,上一次是半年前了。幸亏是卖布,认错不妨事,若是认错了男人……”
春梅姐就见康嫂子大庭广众之下,一只手夹着白布,另一只手轻轻拍了对方胳膊一下,笑骂道:“短命鬼!你敢讨老娘的便宜。”
中年人咧开嘴哈哈大笑,另一位商人嬉笑道:“你这家伙真是贱骨头,她打了你,你反倒大笑。”
“你懂什么。”中年人笑声不停,一双眼睛反复在这群女人的脸上巡视。
康嫂子径自将布塞在他胁下,示意他夹住,然后伸手说道:“布卖给你了,快给钱。”
“我又没说要买你的布,为什么要给钱?”中年人怪叫。
康嫂子说道:“布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不买我的呢?”
另一位商人笑道:“对啊!都是一样的,为什么……”
“你个挨千刀的。”康嫂子冲上去,在他手臂上连锤了两下,“我是说布,你也来占老娘的便宜。”
这人被打了,一样笑得前仰后合。如此康嫂子不但硬是将布卖给了他们,而且还非要一千文钱不可。
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一口答应了,且还要请她去对面的茶馆里吃点心。
于是在目瞪口呆的春梅姐注视下,三个人说说笑笑纠缠着去了。
至此春梅姐终于明白了,光是卖布是不行的,多多少少还得另外加些手段,总而言之得靠出卖色相,难怪村里女人们都对集市上卖布讳莫如深呢,很多妇女去了几次后,就再也不肯去了。
接下来又观察了一阵,每次来了男主顾,大家依旧纷纷抢上前去。等到主顾认定了哪个人,就哪个人单独和他对话,然后去了什么地方。
虽说村里的妇女不会真的出轨,当然个别人也或许有的,大多应该是陪旅途寂寞的商贾闲人聊聊天,打情骂俏一下,也或许还有别的需求。
问题是这样的生意自己怎能作得?本来名声就不好听,期间倒是来了几个规规矩矩买布的,但无一例外给的价钱都很低。
沈侃听完春梅姐的话,歉意的道:“真是对不住,没想到简简单单的卖布,也有这样的门道,是我当时欠考虑了。”
看了眼她手中的一卷布,沈侃又说道:“你今日还要去?算了吧,我给你另外想想办法。”
“五少爷你帮得了我一时,能帮得了我一世么?”春梅姐白了他一眼,“既然遇见了你,我还真得兴师问罪。”
“怎么”沈侃扬眉。
“谁叫我后来又遇到臊死人的事儿。”春梅姐咬着嘴唇,俏脸渐渐红了起来,“我对谁都不敢说,现在你要听么?”
沈侃注意到她的异样变化,说道:“你说吧,我听着。”
“嗯。”春梅姐红着脸点头。
原来当时她打了退堂鼓,夹着布准备回家,刚走出几十步,就听后面有妇人的声音:“那位嫂子,你的布怎么卖的?”
春梅姐站住回头,见是个五十左右的老妇人,穿着件干干净净的蓝布褂裙,外罩一件青缎比甲,头上倒插了一根银钗,两只手腕有两只闪闪的银绞丝镯子,看着指头般粗细,少说四两重以上。
眼见是位有钱的老太太,春梅姐赶紧搭腔,笑着说道:“老人家,你要买布吗?素白的净不,没有染色也没有绣花。”
“我家里就需要素白的。”老妇人走过来,“什么价钱?”
春梅姐念念不忘头两次的高价钱,因对方是有钱人,一时糊涂,随口说道:“九百文钱。”说出口之后,她马上后悔了,怎么能这样和一个老太太要价,可别见她狮子大开口,不悦走掉。
老妇人伸手把布要了过去,拿起一角看了看,又用手揉了两揉,点头道:“你这布梭子紧,织的也经心,这个价钱倒也不贵。”
春梅姐顿时喜出望外,说道:“既然你老喜欢,我减二十文,你看成吗?”
“有什么不成的。”老妇人笑道,随即神色有些为难。
春梅姐马上说道:“老人家你住在哪里?我给你送去吧。”
“我家离得不远,不巧,钱也未带在身上。”老妇人笑得更开心了,指着一个方向,“就在那边,转个弯就是,你跟着我来吧。”
沈侃听到这里,明白了,心里暗叹一声,这古时谋生不易,春梅姐如此,那老妇人何尝不也如此!
第0139章 慌乱()
春梅姐跟着老太太,出了集市,走到后面的眼前有一大片的果树林,再往前就是县城外的旷野。
春梅姐不由得停了脚,问道:“老人家,你不住在街上吗?”
老太太指着果树林里露出来的一截屋顶,说道:“那就是我家,不是很近吗?”
“哦。”春梅姐点点头,心说县里有些财主,为了宅邸更宽广,是有选在主街附近偏僻地带的,这里面看起来很清幽。既然这位老太太是有钱人家,今日的买卖多半可以成功。
当下又跟随老妇人走进了林子中,钻来钻去,前面一带竹篱笆,掩上了两扇门。
老妇人走到门前,重重的拍了几下,很快出来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一个劲的盯着春梅姐看。
春梅姐不好意思的冲她笑笑,进了门,那妇人随即把门紧紧关上。
进来之后,春梅姐有些奇怪了,这里哪是什么有钱人家,不过两明一暗三间小小的瓦房而已。
这时老妇人先进了屋,朝她招手道:“你进来呀,快进来。”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春梅姐只得夹着布进去,谁知老妇人一直把她让到卧室里,春梅姐更觉得奇怪了。
瞅了一眼屋里的摆设,只见桌椅橱窗件件都是红漆的,连床上的被褥,也都是印大红色系花的,桌上、窗台的花瓶也插着新鲜花卉。
春梅姐心中暗笑,这么大岁数的人,竟然还这么喜庆,喜欢热闹。
老妇人见她四下打量,笑问道:“你看这屋里还干净吧?”
“真干净。”春梅姐笑了笑,“老人家,你家里哪位要布呢?”
老妇人想了想,说道:“不急,我姓马,大家都叫我马婆婆,市集很多乡下来的卖布嫂子都认得我的。你先坐下,我倒杯茶给你润润口。”
话音刚落,那三十岁的妇人就送进来一盖碗茶。
马婆婆请春梅姐在一张红椅子上坐下,笑着说道:“小嫂子你一清早就上县城来,一定饿了吧?”
走过去打开红漆橱柜,在一只瓷坛子里拿了几个芝麻饼给她吃。春梅姐见人家这样殷勤招待自己,心里很不过意,一个劲的道谢。
马婆婆催促她吃了饼,喝了茶,自己端起一支烟袋锅子,点火抽了起来。
“你是哪个村里的?是做庄稼的吧?你当家的贵姓?你贵姓?”
“婆家姓沈,我自己姓毛。”
“姓沈?”马婆婆停下动作,“可是沈家村的沈?”
春梅姐心里一叹,摇头道:“不是。”
“哦。”马婆婆又笑了起来,“你当家的,大概也常来县城吧?他多大年纪?”
春梅姐苦笑道:“别提他,整日里就知道在外头鬼混,又吃酒,又赌钱。不然,何至于我来街上卖布呢。”
“咱们都是一样的,嫁了个不省心的,苦半辈子。”马婆婆一脸同情,“那些年都是我一个人养家糊口,如今没有了老鬼,更加舒心自在。要我说像你这样年轻貌美,哪里不是花花世界,自己出来找营生,这就对了。大约你男人的岁数也不小了吧?”
春梅姐一撇嘴,“倒是不大,可也给酒色闹得不成鬼样子了。这辈子就算了,等来生吧!”
马婆婆说道:“为啥要等来生?你还这么年轻,以后咱们可以常来常往,我一定能帮上你的忙,比如布卖不了的时候,你就只管送来,我可以给你卖出去。”
真没想到今日竟遇上了贵人,春梅姐大喜,自诩这下子寻到了门路,感激之余,两个人越说越投契,聊了将近一个多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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