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事后两位官员各回返家,半个时辰后,金漆匠刻好了,就差描漆装彩,李差人便赶紧去谭家报喜讯。
谭举人正在家里和常耘农闲谈,见李差人走进来,问道:“今日有何公干?还是学里又短了吃穿?”
常耘农见他怀里抱着东西,也问道:“手里是字画吗?”
“你二位好生瞧着。”李差人笑嘻嘻的把一叠纸放在桌上。
好奇的谭举人展开来一看,见是“品卓行方”四个大字,似乎是匾上用的,皱眉道:“陈先生是怎么回事?去年他说的,我明明辞之再三,为何今日又弄出此举?”
“这字写得好!”常耘农很惊讶,“谁写的?”
“咱们周老爷亲自写的。”李差人得意的道,“这是陈大人对周大人说谭乡绅积善行德,还出钱修了文庙,周大人非常高兴。我呢也把谭老爷的种种好处都说了,周大人便即刻差我叫来木匠做匾,连金漆匠也是我找的,现在字样已经过在匾上,差不多做了七八分,所以我讨了个闲空,恐怕谭老爷你不知道,特意来送个信儿。嘿嘿,先讨一杯喜酒吃。”
“修文庙又不独我一人?这不是叫我羞愧嘛!”谭举人连连跺足,“不行,常老你快帮我想个法子,辞了此事。再说我还未拜见过周先生,受之有愧。”
常耘农笑道:“名副其实,何必辞呢?”
李差人忙说道:“我不都说了吗,那匾都快完事了,还怎么个辞法?我就是来吃喜酒的。”
谁不明白他的来意,谭举人无奈之下,只好赏了他五百钱。
李差人把钱揣在怀里,见谭举人皱着眉头,生怕此事有变,陈教官等人还都盼着好处呢,便说道:“周大人限这匾今日就得刻成,所以谭老爷也别瞎琢磨了,在下告辞。”
与此同时,沈侃闲来无事也来到县城,在衙门外看朝廷的喜诏,他身边挤满了读书人,大家伙议论纷纷。
推荐贤良对士林来说可是一桩大喜事,一旦被举荐,最不济也能公费去京城一游,幸运的话,入了圣上的法眼,顷刻间四五品大员也不在话下。
反正此乃一本万利的好事,谁不自认自己又贤又良。即使明知道还不够格的,那也得借此出来走动走动,一来提高名声,二来趁机名正言顺的亲近相关官员,可谓其味无穷矣!
沈侃看着一个个喜动颜色的读书人,暗叹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如果穿越在普通人家,那么眼下正在千载难逢的良机,一样会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挤进去。
搁在后世,想和街道主任聊聊都不容易,更别说一县之长了。
从兴奋的人群中挤出,就看见一顶轿子落下,柯老爷从里面走了出来。沈侃当即绕到后门,无需看门的差人进去禀报,直接进门。
如果这一幕被前边的读书人看到……
书房里,裴知县放下茶盏,笑着说道:“老柯你不在家里纳福,今日什么风把你吹到了寒舍?有何见教呀!”
柯老爷心说你就坏吧,说道:“那个,兄弟我有一件不得已之事,特来负荆的。”
“这话说的。”裴知县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老兄又不曾得罪过小弟,何出此言啊?”
柯老爷为了儿子也没辙,便叹道:“只因前日年兄托老沈来给犬子做媒,而犬子一心沛薇,是以连番得罪了年兄。而昨晚惊闻沛薇那孩子被年兄救了,我父子对此深感于心。所以今日小弟一来给犬子请罪,二来也面求年兄息怒,高抬贵手,就成全了他们一双有情人吧。”
“这话我没听懂。”就盼着这一天的裴知县翘起了二郎腿,晃来晃去,“老兄当日嫌小弟家境贫寒,不肯俯就这门亲事,小弟呢也只好去攀附上司家,指望有个靠山哩。”
被挤兑的柯老爷一时无言以对,只能苦笑,谁让他当日不给人家面子。
裴知县又说道:“老兄莫怪我牢骚,非是我不愿成就令郎的姻缘,想当初我之所以设法救了沛薇,说到底所为何来?因担心被老沈知道,才诡说沛薇是我的女儿,而托他为媒,一则为了日后计,二则也是要让你父子心生疑惑,难道裴某是不通世情之人么?哪知道老兄你不同意也倒罢了,最可恨的是你家令公子实在过于无知,竟敢当面顶撞并要写下绝据,还口口声声说给我为凭,今生绝不后悔云云。”
说到这儿,裴知县一脸冷笑,“老夫仁至义尽,他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就算是和沛薇恩断义绝了,小弟生怕耽误了沛薇的姻缘,所以才另许蒋家。没法子,此事是再也挽回不来的。”
柯老爷被好友这一席话说得浑身冰冷,事已至此肯定是不行了,儿子竟福薄至此!
就在这时,柯老爷忽然望见对面窗外有个人摇了摇头,正是沈侃,马上想起他昨晚送来的诗句。
柯老爷心说老裴一把年纪,还不改昔日爱捉弄人的脾气,这老家伙的话不能信,他分明就是想叫我儿子来认罪,叫我也求他为尊。
如此柯老爷心神大定,微笑道:“裴兄,你这些话有些欺我了。”
裴知县仰头说道:“小弟生平不曾欺过朋友,咳咳,年轻时的那些玩笑不算,总之我句句都是实话,怎么能说欺你呢?”
“你呀你!这关口还拿乔做什么?”柯老爷被他气得笑了出来,索性将沈侃的诗取出,往前一送,“还说不欺我,不就是叫我父子低头认错,我现在就给你道歉还不成吗?”
“什么东西?”裴知县接过来一瞧,马上改口说道:“就算沛薇没许给蒋家,可是你儿子写的字据也太狠了吧?”
“是么。”柯老爷皱眉,“请借来一观。”
“成。”裴知县也把那张字据给取了出来。
柯老爷看了一会儿,忽然气得狠狠一拍桌子,大叫道:“好个不知好歹的畜生!如此无知如此狂言,怪不得老兄动气。真是对不住,我给你陪罪了。”
为了儿子,柯老爷是真豁出去了,当即离座连连作揖,甚至还要跪下去。
裴知县一把拉住他,笑道:“罢了罢了,快请坐下,咱们好好说话。”
当下裴知县美不滋滋的将自己的妙计讲了一遍,好不得意,然后笑着说道:“既然柯兄把话说开了,小弟自当从命。不过令郎还得唤他过来,你代我责备他一番,也叫他吃一堑长一智,这样我才甘愿成全他这一片痴心。“
柯老爷点头笑道:“理当如此。”
外头的沈侃至此彻底放下了心,露出了欣慰笑容。
为了二姐,他这一段时日也算鞍前马后,不知****多少心?姐弟一场,能做到圆满结局,已经够了。
柯家的下人打他眼前飞跑出去,沈侃叫道:“回来!”
“沈少爷有何事吩咐?”下人停住脚步。
“你过来,我有话要你去转告柯兄。”沈侃笑道。
第0124章 耍赖()
等待柯文登的时候,裴知县对柯老爷说道:“虽说是我做主将沛薇许给文登,但到底老沈才是她的亲爹,总不能不让他父女相认,但老沈的性子实在太迂,不能明着对他说,总之此事我自有道理,不怕他不入我彀中。”
“是极!”
因儿子梦想成真的柯老爷心情格外舒畅,自然也十分感激好友,暗道怪不得他能做官,确实是心术高明。
半个时辰后,柯文登打外面低着头进来,一脸的不好意思。
再不想上前那也得上前,柯文登只得恭敬的道:“伯伯在上,小侄往日狂妄无知,得罪了您,真是该死。现在特来请罪,还望伯伯念在家父的份上,高抬贵手,饶了小侄吧。”
说着,柯文登直接跪了下去。
裴知县故意疑惑的道:“贤侄啊!你是从不懊悔也不屑于求人的,怎么行此大礼了?”
“小侄之罪,罄竹难书,您千万海涵,大人不记小人过。”柯文登一脸悔过。
“拉倒吧。”裴知县却不叫他起来,“当着你爹的面,你说说为何写下绝据?是不是你就不曾信任过老夫?”
柯文登的脸顿时红得像块大红布,一时无地自容,因记着沈侃的机宜,干脆耍赖道:“咦!小侄何曾写过什么绝据?”
“呵!”裴知县很无语,没好气的指了指他,又看了眼柯老爷,叫道:“那是你亲笔写的,你爹可才刚刚看过,难道老夫还会冤枉你不成?来来,这张纸就在这儿,你拿去看看。”
将字据扔在地上,就见柯文登跪爬几步,把纸拾起来,也不看,猛然一阵撕扯,然后将碎纸片放在嘴里吞进肚里,叫道:“伯伯呀,小侄何尝写过什么绝据?在哪在哪?您不要冤枉死我!”
“哈哈!”裴知县仰头大笑,“好个狡猾小子!倒是对了老夫的脾胃。行了,这桩亲事老夫许了,你请你爹择吉日下聘吧。不过你得答应老夫一个条件,若要洞房花烛夜,先得金榜题名时。”
“这是不是有些……”柯老爷很为难,虽说对儿子很有信心,但一旦三四十岁才中了进士呢。
可随即一想,好友他无非是给儿子以动力,难道真的不让成亲了?于是他便笑着点头:“这也是自然之理,文登,还不快跪谢你裴伯伯的成全之恩。”
柯文登马上诚心实意的按照拜见岳父之礼,大拜八拜,而裴知县只肯受他四礼,微笑道:“贤侄从此可以无忧矣,今后奋读书要紧。”
“是。”柯文登使劲点头。
柯老爷问道:“裴兄这次准备请何人为媒?”
裴知县轻笑道:“自然还是老沈。”
柯老爷会意大笑道:“你呀真是好算计!”
早已进来的沈侃心说还用我二伯?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他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下聘,所以猜不出是什么原因。
这时柯老爷又叫儿子来谢他,沈侃忙推辞,不肯受未来姐夫的礼,柯文登非要表示感谢。
屋子里,就见他二人争来争去,乱哄哄一片,裴夫人母女和丫鬟们纷纷捂嘴而笑。
…………
一晃几天过去了,那些投机钻营的文人无不希图被保举,一个个挖空心思,这几日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单说吴兴县学这边,学校里的教官师爷差人等几乎皆收了好多的厚礼,因此他们一有机会就凑到周学正的面前,给送礼之人说好话。
而没钱送礼的年轻人,比如学里的斋长和出身贫寒的秀才们,则每日拿着自己的大作,到各处的聚会中宣扬。如果能传到官员们的耳朵里最好,传不到也能提升下自己的名气。
因为举荐贤良是眼下头一桩盛事,社会上极为关注,所以这时候在士林中扬名立万无疑会事半功倍。
还有许多读书人往学署投自荐信,也有给衙门递诗作的,还有自荐要来清谈议论一番的,使得连日来的县学门前极为热闹。
周学正为此扰不胜扰,可也没辙,这一日躲在后面,对陈教官说道:“瞧瞧这些后生的做派,哪里像个正经读书人?要我说保举贤良一事就应该宁缺毋滥,可惜这吴兴乃江南大县,断断缺不得的,但他们说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赞成,你说该怎么办?”
“此事确实令人为难。”陈教官想了想,“干脆咱们也别苦恼了,等丁祭时,与秀才们一起商量得了。”
“嗯。”周学正点点头,这也不失于一个好法子。
当众叫秀才们举荐出几个人选来,谁赞同的人多就保举谁,自然谁也不会得罪,可也未免太儿戏。
周学正沉吟道:“老兄久居于此,肯定知道几个贤才,碍于情面不好明说,这我都晓得。现在咱俩这是私下里商量,你就先给我个底细,如此等他们联名保举时,我也能心里有数,一旦人选不佳即能马上当场反驳,压得住众口呀。譬如前日,前脚有人说某某可以保举,结果后脚就有人来告,说了那人的几件不善之举,我倒闹得一头雾水,岂不荒唐?反正你帮我好生想想,不论贡生监生生员,咱俩先品评一番,也是不负圣上求贤之意呀。”
陈教官说道:“大人,吴兴文风兴盛是不假,但是这士绅中,其实也难得品行十全之人。而这些年来人人都说好的,无非就那么几位,你先等我好生想想。”
“你慢慢想,不急。”周学正笑道,然后端起了茶杯。
陈教官想了一会儿,说道:“举人中有个常惟之,号耘农,就是常给咱学里代笔的那位。他常年捐钱修桥补路,敬老惜贫,那真是个好人。前日他不是还来送了两本《苏州阴鸷文注释》嘛,总之就没见过谁说他不好的。”
周学正说道:“前日我见了,委实满脸善气,但未免人老了些。陈兄你再想几个。”
陈教官又想了一下,说道:“还有个程霖山,他与穷阁老的后人王潜斋以及常耘农号称苏杭三贤。这位程霖山的学问极好,以前曾师从过唐寅先生一段时日,精通作诗对对子,好多人都去求过他。不过他和唐寅先生的性子一样,好贪杯酒,说话直率无忌,时常见他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人人都说他是个有学问的好人。”
周学正惋惜的道:“人应该不凡,可惜好酒就不妥了,做官就怕贪杯误事呀。”
“那就只剩下王潜斋和沈家的几位爷们,这个就不消下官解释了。”陈教官笑道。
“暂且不提他们。”周学正缓缓摇头,“再说几个。”
这举荐贤良一般来说没有推荐年纪轻的,而宦官世家、地主等富贵人家一般也不在此列。
陈教官无奈,只得说道:“周庄有个秀才,叫林孝礼,此人极为孝顺,他母亲病疫,他生生把一只眼睛给哭瞎了。”
“此乃孝子。”周学正很赞赏,“但眇一目,如何面圣?不如待异日由学里为了他的孝行,申报礼部赐帑建一座牌坊予以表彰吧。”
“大人说的是。”
当下陈教官继续皱眉思索,不停的比划手指,忽然说道:“对了!对了!盛泽镇有个秀才,名叫师自勉。家里兄弟两个,有七八十亩田地。当初父母过世后不久,他哥哥忽然提出要分家,他不愿意,可他嫂子坚持一定要分。他哥哥于是分了大堤一侧的三十亩上好水田,他分的也不知在哪,大概将将五十亩的旱田,人人皆晓得他其实吃了亏。就在前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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