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一双十两银子的鞋子?王四奶奶哆着嘴儿,半响没说出话来,而王巧儿却听的越心醉,暗想从小一同长大的玩伴,小时候什么都不懂也还罢了,到了如今,才晓得她原来竟贵到了这份上。
她以前是靠着祖上积德,今后呢?那我呢?王巧儿思索着。
心里苦笑的王春芳不好揭破吹牛的丫头,扭头在端详着她,然后对王四奶奶说道:“巧儿出落的这么好看,这要是穿上好衣裳,去外面的街上走一走,一定会让街上的人都直了眼儿。”
王四奶奶接着她的话,有意无意的笑道:“她正要去城里做工呢!”
“做工?”王春芳很奇怪,“是绣女么?”
王巧儿扭捏的道:“你别听四嫂胡说,我可没打算抛头露面。”
王春芳点头道:“你是该出阁的年纪,莫轻易出去的好,等嫁了人,再做工也不迟。”
“嗯。”王巧儿轻轻附和,心里却不由得想起王大的话,方才觉得是荒唐之言,现在却好像变成了金石良言。
以现在的差别,可想而知她会嫁到门当户对的贵人家,而自己……?将来一位贵太太,一个穷人媳妇,无疑再见面时,会比现在更加令人难堪。
正在这时,外头有人说道:“师妹你在哪个屋里?”
“谁?”王四奶奶就要跑出去看。
王春芳高声说道:“是姚师哥么?我在这里。你进来吧。”
丫鬟走过去打起门帘,就见一位少年大步走了进来,王巧儿立时感到眼睛一亮。
这位少年好似浑身上下都在闪光,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眉眼口鼻处处都觉可爱。
他嘴角荡了一丝微笑,大约十来岁的年纪,身高、长相、声音、气度、笑容,可谓什么地方都合乎王巧儿的眼光,偏偏又说不出来怎么个合乎法。
他身上穿着京缎大四喜的薄丝蛋白文士衫,头上一顶白玉冠,腰上悬着一方玉佩,一双黑色的薄底快靴,另有若干香囊香袋。一进屋,一股子的香气便扑鼻而来,浓郁的香味很快弥漫全屋。
王巧儿有生以来还没见过这样的翩翩美少年,心中一阵乱跳,赶紧低下头去,但又舍不得不看,仍偷偷的频频暗送秋波。
少年好似没看见她,也没有去看王四奶奶,进屋就向王春芳说道:“师妹,沈兄他们去了山上,咱们也快去吧。”
“我才来,怎么就叫我走?”王春芳说道。
这少年正是姚少爷,今天同样精心穿戴,他从袖子里取出丝巾,掩住口鼻,摇头道:“这里什么味儿?你还能呆住?”
“乡下都这样,怎么这里你就受不得了?”王春芳的语气明显和平时很不一样。
姚少爷不愿留在这里,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就想和师妹独自走一走,顺便花前月下的聊一聊。
王巧儿偷看着他,似乎他的一举一动都特别有魔力,一个劲的让人心跳。
坐着的王春芳见师哥不耐烦,一想沈师兄和二位姐妹都没进来,自然是嫌弃这里不洁净的缘故,反正探望亲戚的目的已经达到,那就走吧。
于是起身示意丫头给她穿鞋,歉意的道:“友人在外,那我就告辞了,等改天再来吧。”
王四奶奶一听她要走,那大半天的辛劳不是白费了,而且不对外甥女尽到地主之谊,也令村里人觉得没有光彩,又怕人家议论她家白白预备了酒席,兴师动众的,结果大小姐一口也没吃,一眼也不看,岂不成一场笑话?
第0109章 变卦()
满心不乐意的王四奶奶偏偏无法表现出来,还得努力陪着笑脸,说道:“怎么就走啊!就算走也得吃了饭再走,要不叫人家看着,你好容易来
这时候姚少爷故意避起嫌来,说道:“你慢点走,我先去一步。”
“好!你先走吧。”王春芳说道。
“嗯。”姚少爷肚子里说了一句我会在村口等你,转身扬长而去。
眼瞅着他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去,王巧儿的魂儿好像也被他带走了,目光呆呆的注视着门外,好半会儿也不眨一下。
忽听嫂子问了声:“他是谁呀?”
王巧儿这才心里一跳,回过神来,就听春芳笑道:“那是我爹门下的弟子,姓姚。年纪不大,人也挺好的,就是太公子哥儿气了,花钱像流水似的,最近一有空就去城内闲逛,人家说他跑去专门看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真叫一荒唐。不过人家里乃是京城的世家,爱花钱也不算什么。”
王巧儿听到这里,不由得一颗心飞了出去,翱翔在外面的世界中,如果能与姚公子偶遇?因此,以前的种种顾忌,顷刻间被这不切实际的愿望给消灭了。
不提大家伙将执意要走的王春芳主仆送出来,那情形好似平日看人家新娘子上花轿,人人死盯着春芳身上的鲜衣美饰。
王四太太为了给自己解嘲,叫道:“真不巧,你朋友竟也来了,你还得去陪人家游山玩水,我也不留你了,有空就来呀。”
王春芳笑道:“有空一定来。”说完,坐上了一辆名贵马车,转眼没了影儿。
看热闹的人们交谈着纷纷走开,最后只剩下王巧儿一人望着道路怔,心里念念的道,“你瞧瞧人家,看看自己,你瞧瞧人家,看看自己……”
一句话反复在心内循环,忽然看见她的意中人汤忠河,背着个四四方方的包袱打对面走来。
读过几年书的汤忠河今年二十出头,相貌颇为清秀,只因生长在贫贱之家,又在农村长大,似乎一切都带着点土气。
乱蓬蓬的髻,破旧的方巾,长途而来满脸的风尘仆仆,身上一件半旧青竹布夹袍,这么热的天气,还罩着灰布大衫。
原本这打扮,昔日是被王巧儿亲口赞美过的,认为整个村子只有心上人才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像个人物,而其他青年即使裘皮锦衣,也没有他那局面。
但此刻王巧儿的脑海里满满烙印姚公子的影子,再看汤忠河,猛然觉得分外的寒碜,那心里油然而起的又似鄙夷,又似气恼,这会儿子不愿理他。
眼见他欢欢喜喜的跑了过来,她一语不,转身就往回走。
汤忠河在后面追着叫道:“巧儿妹妹,你不是正等我吗,怎么走啊!”
一句话,王巧儿就好像受到了侮辱一般,度更快了,还冷笑着心说你真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我凭什么等你?
“等等,等等呀。”
汤忠河紧赶慢赶的跑到她身前,放下包袱,拦住了去路,笑道:“你又耍小性?好啦,快瞧,我给你捎了好东西来。”
一边说,他一边忙不迭的从包里取出来一个纸包,献宝似的打开。王巧儿斜眼一瞟,就见是一块深蓝色的大花缎面,可是花式是若干年前流行的不说,这颜色也太老性了吧,而这么一点,多半是买的零头碎块。
此外还有一个小纸盒,里面是一对黯淡的镀金耳环。
汤忠河没注意到巧儿红红嫩嫩的小嘴,都快要撇到耳边了,还得意的道:“你瞧瞧这缎子,不错吧!正好五尺,够你的裤料了,买零碎还要三钱一尺呢!这耳坠……”
“别说了。”不耐烦的王巧儿冷哼一声,从他身侧绕了过去,径直往前走,且边走边说道:“这么好的东西,留着你自己用吧,我可不要。”
“你,你今日怎么回事?”吃惊的汤忠河连连喊她回来,见巧儿头也不回,只好匆匆把包袱系上,背着追了上去。
可是这么一耽搁,在王家后巷才追上了她,汤忠河情急之下伸手去拉,“巧儿,你这是怎么了?”
王巧儿一闪身躲开他的手,绷着脸说道:“你等着。”转身就进了院子。
“到底怎么回事?”汤忠河是真的慌了,急出了满头大汗。
很快,王巧儿飘然而出,手里拿着一方旧手绢,上面托着许多零碎东西,都是些小瓶子小镜子小扇坠之类。
冷着脸的王巧儿把东西放在对方的包裹上面,望着汤忠河急切的眼睛正要开口,突然间内心一阵惭愧,低下了头。
好一会儿,她才轻轻说道:“我打算抛头露面了,这是你送我的东西,你拿回去。”
汤忠河被她的举动闹得目瞪口呆,迷迷糊糊的问道:“咱们不是说好了不日就……你怎么又变了卦?”
听着他那熟悉又凄惨的声音,王巧儿这才想起了昔日之情,觉得自己这么对他,未免太过狠心,于是缓缓抬起头来,想改为柔和的口吻解释并安抚下他。
哪知目光从下往上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看着他那磕碜模样,立时又了无名火。
“以前自己真是见识太浅,把个俗不可耐的男人当成宝贝,今日才算知道外头的男人是那样可爱。凭自己的美貌,自然一走出去便能出头,湮没在这里多可惜?枉自他一味哄我说嫁给他能够幸福,就他这副穷酸相儿,打算害我和奶娘似的苦一世?还口口声声说爱我呢。若不是大哥一心为我着想,苦口婆心来相劝,春芳又一语道破我的人才,不然我这一辈子真真就毁了。”
想到这儿,王巧儿阴沉着脸,冷冷一笑:“你别问了,我也用不着你对解释,反正这穷地方我受够了,谁也别指望还想把我蒙在鼓里!”
说完这几句让对方莫名其妙的分手话,又一挥手,意思是说你把东西赶紧拿走,她一转身进了院子。
汤忠河都看傻了,做梦也想不到素日性情温婉,昨儿还海誓山盟的巧儿,今日竟变得比冰还冷,比铁还硬,并且不但将往日情意一笔勾销,甚至连句解释话都不屑多说。
就算自己有什么得罪她的地方,或者她突然移情别恋,要抛弃自己,但是也应该好好说明原委呀,难道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也不要了吗?
然而,她却多一句的绝情话也懒得多费唇舌,汤忠河想着想着,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冲脑门,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要张口呼唤,可是喉咙和舌头都被冷气逼得麻木,什么声音也不出来。
王巧儿没有返回自己屋子,而是一直走到了王大的房前,推门而入,那苗条的身影被房门挡住,仅仅一层木板,十米之路,宛若咫尺天涯。
汤忠河还在愣,这时背后有人在大声说话,回头看是赶驴车的耿大书,正站在聂秃子的摊子前,耿大书指着聂秃子的脸骂他胡说。
聂秃子笑嘻嘻的道:“你还不信?这一出好戏都唱完了。王家的大姑娘,真他娘的一个贵气,坐马车来的,车进不了胡同口,这么几步还得丫鬟搀着,可不是当初下河上树,让狗追着跑的时候了。”
“你别废话。”耿大书叫道,“我就问你,现在人走了没?”
第0110章 风流雅似桃花庵()
汤忠河下意识皱眉,又见聂秃子笑道:“怎么没走?人家来了不大工夫,又来了个年轻公子,那叫一个俊俏!身上的味儿能香半条街,也进了王四屋里。≧ 杨寡妇出来告诉我,这公子是大姑娘家的学生,来接她去见朋友。嘿嘿,杨寡妇还偷偷的对我说,八成是那公子早跟大姑娘有一腿,今日约好了,让春芳顶着来看亲戚的名头,私下找没人的地方乐,所以丫鬟一准是她的心腹。果然那公子前脚一走,春芳也跟着去了。你没看见那少年是多么漂亮,我要是女的也得从了他,不怪杨寡妇怀疑。”
耿大书翻了翻白眼,问道:“怎么都走了?岂不是他家的酒席……”
不等他说完,聂秃子哈哈大笑道:“一两八钱的酒席,你想王四岂能不赶紧去退了?你还做梦呢!我今儿也白上了货,王四家的小儿子自己跑去庙会上买零食吃,也不照顾我一下,真******白眼狼。春芳给他家个没面子,真他娘解恨。”
“怎么没面子?”耿大书又问道。
聂秃子撇嘴道:“人家来了茶水不扰,尘土不沾,屁股没坐热就走,王四奶奶追着出来絮絮叨叨,人家爱搭不理,只和巧儿说小话儿。别说,巧儿那丫头今天可得了脸,王大王二的老婆一个劲埋怨春芳没理睬她们,很是生气,说什么早知道大了后会变势利眼,当初就不该那么对她好,还有巧儿低三下气巴结,嫌贫爱富,早晚会跑出去丢尽王家的脸。”
耿大书一直暗恋王巧儿,闻言说道:“她们是醋话,人家巧儿多么规矩。”
“你呀你。”聂秃子笑了笑,“这附近的闺女有几个不跑出去的?巧儿也说不准呀。”然后又高声说道:“还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我看趁早死了心吧。”
对面的汤忠河明白秃子是在故意讽刺自己,因为他在城内做学徒时,打小就嫉妒他读书的聂秃子当他也是干小买卖的,每次相见,都会亲热中透着几句嘲笑。
而汤忠河自持读书识字,干的又是文雅营生,不屑于和他为伍,这时日久了,两个人便产生了仇恨,不免相互敌视起来。
今日聂秃子亲眼目睹了王巧儿先被王春芳优待的情形,又见她从外头回来,冷淡的对待汤忠河,是以故意和耿大书说话,从中讽刺几句给对头听。
汤忠河很精明也很敏感,由二人间的对话,便稍微分析出了巧儿变心的原因,加上聂秃子最后对自己说的那句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气得浑身抖。
不过并非气的是聂秃子,而是变了心的王巧儿。
为了掩饰自己,汤忠河蹲下来装着整理包裹,想等候巧儿再次出来,又一面竭力抑制着耳朵,不去听聂秃子那边的话。
过了半天,耿大书从家里挑着水桶出来,唱着鄙视王家的小调,以泄没吃到酒席的恨意。
隔着院墙的王家人听没听到不知道,却把个呆的汤忠河吓了一跳,耳听他不三不四的腔调,暗骂了一声:“粗鄙!”
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他赶紧看过去,就见巧儿满面春风的从王大房里出来,目光朝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不时抿嘴一笑,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汤忠河猛然站起,大叫了一声“巧儿”,将里面的王巧儿吓了一跳,瞧见他还在门外,先是一惊,继而脸色冷的都能结冰,往前徐徐走了几步,停住脚步,冷冷问道:“你还不走?”
此时的汤忠河彻底失去了自制能力,满腔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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