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潜斋的闺女也不错,清清秀秀蛮讨人喜欢,家世也好,想到这儿,沈嘉绩看了眼身边的好友。
到了常家大门前,见院门半掩,二门倒是关着。一来大家多年好友,二来没想到大厅内会有女眷,二人走过去直接推开了二门。
院子里有三个女人守着一张织布机,正在忙着接线头儿,猛然见客人闯了进来,丫鬟和奶娘赶紧扔下活计,嘻嘻哈哈的撒腿就跑。
一位十来岁的姑娘,不慌不忙的放下线头,起身微微道了个万福,从容款步离去。
沈嘉绩和王潜斋也慌忙退身不迭,等常家的女眷不见了,这才小心翼翼走进厅内坐下。
沈嘉绩高声问道:“耘农老兄在家吗?”
很快跑进来一个人,正是常洛,拱手连连说道:“二位年伯,失迎!失迎!”
见了礼,常洛解释道:“家叔今日不在家。城西李家村请他老人家过去,说当日代写的文章今日算账,顺便吃一顿酒酬谢。”
潜斋先生遗憾的道:“久违令叔,偏偏不在家。”
沈嘉绩说道:“明日他若闲了,叫他去沈家村看看我们。”
“记住了。”常洛回道,一转头,“人都哪去了?还不给贵客上茶。”
“不用了,我们马上就走。”潜斋先生摆摆手,指着院子里的织布机,“府上也算殷实,怎么还要自己织布么?”
常洛笑道:“这是家叔因舍堂妹十二岁了,吩咐将家中的一张旧机子修缮一下,叫她学织布呢。搬在前院里,地方敞亮些,这不刚才在学接线头,不料叫您二位看见了,恕笑。”
“不错。”沈嘉绩笑着点头,“如今稍有些家业的人家,女眷便骄惰起来。往往很多人家破败,世人都看见男人之不争气,而妇女之骄惰却少有人知道,其实罪过也不小。你叔叔这样的做法,就是有经济学问的。”
潜斋先生附和道:“不错。我乡下就有家舍亲,兄弟四人,一个秀才,三个庄农,祖上留下来的产业也丰厚。兄弟四人过日子一向精打细算,真是一个闲钱也不肯浪费,哪知渐渐把个家业弄破了。外人都说是他家运道不好,惟有咱们近邻内亲才晓得其实是内宅的缘故,所以你叔叔用意深远呀!”
吃完了茶,二人要起身回去,常洛拦着不让走。
沈嘉绩说道:“你只管对耘农兄说,明日我们二人在村里恭候,请他一定光临。”
辞别出来,依旧从原路返回,坐上车,沈嘉绩不停的夸道:“常家多好的姑娘,容貌雅秀,举止安详从容,不知要便宜了谁家公婆。”
潜斋先生笑着说道:“那我明日对耘农保个媒吧?”
“象道没这福气。”沈嘉绩叹了口气,“以他的相貌,常兄未必肯俯就,倒是道古各方面都足以匹配。”
潜斋先生说道:“哪有你这么说儿子的?不过长幼有序,应该道古先成亲。”
进了村,二人拱手作别,潜斋先生回了学堂。
此时已经正午,单说沈嘉绩到了家,先给父母请安,然后回到自己的院子。四太太孙氏马上叫丫鬟摆饭,沈象道和沈雨琴也在桌上同吃。
沈嘉绩拿着筷子沉思,忽然忍不住说道:“好!好!”
“好就多吃点。”孙氏还以为他夸赞今日的菜香呢。
谁知没过多久,他又说:“好!好!”
见丈夫光说好也不夹菜,孙氏不解的道:“又遇到什么好事儿了?这么夸奖?”
“等会我和你说。”沈嘉绩笑道。
吃完了饭,等儿女走了,他方对妻子说道:“我告诉你,常耘农有个好闺女,我想着给咱儿子说亲哩。”
孙氏忙问道:“见到人了没?为何要给象道做媳妇,你不是一心要给老五说媳妇?”
沈嘉绩轻叹道:“象道不比他几位哥哥,至少都是举人老爷的资质,他们的妻子应该会治理内宅,教导儿女读书识字,大抵一辈子也不愁吃穿。相比之下,道古的妻子则要持家有道……”
“凭什么说我儿子就做不得举人?”孙氏生气了。
“你不高兴也没用。”沈嘉绩摇头,“今日我和潜斋去看耘农,耘农不在家,那姑娘正在前院学织布。模样很不错,且举止稳重从容,既然耘农教导出如此会过日子的好姑娘,将来我也就不会为咱儿子操心了。”
“就见了一面,竟晓得会过日子?”孙氏耻笑道,“我也有句话要对你说,这两****为了侄儿操心,我还没对你说呢。”
“你说,为夫洗耳恭听。”
“我家东头有个巫姓人家,有个好闺女。娘家一舅舅对我说,有一次村里看戏,东边那一大群妇女,就显得巫家闺女人才出众。舅舅说小姑娘十一二岁了,遂想着提象道这宗亲事。”
“哦。”沈嘉绩没说话。
孙氏继续说道:“还有你记不记得我家那个姓马的针线上人,单管内宅女眷做枕头面儿、镜套儿、福顺袋、鞋脚一类,我曾托她给你缝制的鞋子,你还说穿得最合脚。”
“对,我记得。”沈嘉绩点头。
孙氏笑道:“上个月我回娘家,在后门上,见这马家媳妇在做活计,我叫她拿过来给我看看花样,内中有一对花草极好的。我说这是你做的?她说是巫家小姑娘自己描的花儿,托她做一双靴子,说那闺女刺绣端的一把好手。又说巫家的女人都喜欢打牌,如今巫家老爷管得严,不许买新的,所以他家里的旧牌坏了一张,这闺女就用硬纸照样描了一个,你说伶俐不伶俐?还有她家也算个大财主,不如和巫家结亲,将来儿子也好多些陪嫁。”
沈嘉绩见妻子平日挺大气的人,今日怎么如此市侩兼小家子气?正色说道:“你别说了。村里的戏台,岂是正经闺女看戏的地方?”
“一个孩子又何妨?”孙氏不以为然,“过了十三四岁,自然就不去了。”
沈嘉绩皱眉说道:“那女人家自己的鞋子,还叫人家给做,是何道理?”
孙氏说道:“如今的财主家,谁家没有几个管做针指、浆洗衣物的女人?怎么巫家就不行了?”
沈嘉绩顿时嘲笑道:“难道她家里没有管针线的,还求你家人?”
“大概每个人各管一摊,也或针线上头不如人意吧。”
“这样失于调度的人家,富贵岂能长久?”
“那咱家可否长久富贵呢!”
见妻子反问,沈嘉绩遂叹了口气,“常言道富不过三,我也正担心呀。”
孙氏有些扫兴,便说道:“结不结亲,你说的算,我不过随便提起这家的好闺女罢了,我还强迫你不成?”
沈嘉绩见妻子恼了,忙说道:“巫家女儿,你毕竟没见过,门第不免尴尬些,而那吴家姑娘和常家姑娘,我都一一见过,各方面都好,就是还不知那两家肯也不肯,反正多说也无益。好了,我出去散散步。”
留下孙氏一个人坐在屋里,自言自语:“常家不过一普通书香,想来也没什么嫁妆;巫家却有钱又有人,光妻妾就一群呢,可惜当家嫌弃的不无道理,一乡下土财主,确实配不上我儿子,不过人家毕竟有钱呀!再说闺女也好。”
第0104章 热闹的王家()
一群年轻人从庙会上返回的时候,半路上王春芳忽然对沈侃提出机会难得,想去小溪村的亲戚家走走。??
沈侃不同意,可架不住大姐帮着劝说,姚少爷竟也冒出来一力怂恿。
明显走亲戚只是个借口,她们是想在外头多逗留一会儿,妥协的沈侃决定亲自陪她们过去。
交代几个年长学生负责学堂次序,又叫沈象道和王朴送雨琴回家。
小溪村,突然间整个王家老宅热闹起来,比平常过年时还要来的紧张。
这里就是潜斋先生所说的那家破败舍亲,早年,故世的王阁老在世时非常念旧,不但自家亲戚,就连村里的乡亲也给过不少钱,并且经常回来探望。
随着王阁老仙去,王家渐渐与这边少了联系,近几年尤甚,所以尽管潜斋先生一家过着相对俭朴的生活,但在老家亲戚的想象中,还以为王春芳是个千金小姐,顺着手缝都能掉金子,人人希望从她身上得到好处。
王家的女人从前过节时进城,亲眼见过王家太太脱下普通衣服,换上绸缎,戴上珠翠,所以给她们留下过极深的印象。
就连从未见过王春芳的邻居,也觉得马上要来贵人了,于自己亦有无限光彩,盼望能够巴结上这位官宦小姐,沾一点阔气儿。
于是乎,从得知王四当众宣布的消息后,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动员了起来。
兄弟四人,王四是名秀才,王大王二一辈子庄农,王三死了多年。
王大的老婆逼着王大去当铺赎回来那件葛丝皮袄,偏偏王大现在手头没钱,又因这时节不合适穿长袍,只答应给她赎回夹袄。
王大妻子因为那件夹袄是斜布纹的,色彩不鲜艳也不光亮,怕被小姐们看不起,和丈夫大吵一架。
结果,四十多岁的王大扛着两床棉被,飞奔最近的当铺去了。
隔壁的王二老婆因上个月丢了两根柴火,和王大老婆打了个头破血流,其实起因是王二一直觉得大嫂风骚,二人背地里有些小秘密,故此妯娌俩一直仇人似的,直到今日也没说过话。
但今日却因为想借两朵绢花戴上,好在小姐们眼前显显漂亮,便虚心下气的去向大嫂说了一通好听的。
哪知王大的妻子心眼小,记着前仇,当场没给她好脸,气得王二老婆回去把丈夫骂了一顿,逼他立即出去,限一炷香的时间内,必须买回两朵好看的绢花以及一条项链。
而王三的妻子杨寡妇一个人正在屋里对着镜子,把个徐娘半老的脸用线绞得油光锃亮,但一不小心用力狠了点,把脸绞破了一块油皮。
短短的时间,杨寡妇又把髻梳理的紧紧绷绷,将十年前的嫁衣熨烫好了,穿在身上照着镜子左瞧右瞧,身上任一丁点的灰尘也得弹开,一条浅浅的褶皱也得烙平,并且担心廉价的粉落了,隔一会儿便重擦一次,不到半个时辰,她脸上的粉已有了半寸后。
可是一皱眉一张嘴,那粉便瑟瑟的成片掉落,杨寡妇只好再一次涂抹,甚至勾兑了些猪油,直到没有任何疏漏,可以入得了小姐们的眼才算罢休。
哪知无意间一低头,坏了!瞧见脚上一双破旧的青缎绣鞋沾满了泥土,忘了刷鞋,闹得她好不懊丧,没来由的痛恨起王大,早就叫他去买鞋,耽误到了今日还没买回来。
这可怎么好?杨寡妇愁得想了半天,想出来一个主意。她拿了一个碗,准备到王四家讨了些烧酒,想用酒把鞋面擦拭的焕然一新。
摇摇摆摆的走出来,穿过王四家折腾了半天的院子,才现虽然几个垃圾堆还未来得及拉出去,却也拾掇的有了模样。
不对,貌似垃圾堆是特意弄的,因为不知打哪找来的螃蟹壳,橘子皮香蕉皮等有钱人家常吃的贵重东西,好像预备着给贵客观览。此外连柴火也束成了捆,一个个都摆列整齐,同作恭敬之状似的。
杨寡妇的心思全在鞋子上面,无心细看,一直走到王四家的正房前,叫道:“弟妹,在家里吗?”
“谁?”
“是我。”杨寡妇掀起门帘走了进去。
屋子里,只见王四两个十岁左右的小闺女,正站在地上,对着桌上一个直径三寸的水银镜子搽脂抹粉。
镜面太小,两个人你争我抢互相推挤,这个叫道:“啊!胭脂都抹到我的脖子上了,你还挤我?”
那个也喊道:“娘!她把粉都用光了,我的脸擦不白啦!”
王四的妻子好似对两个孩子的争吵耳充不闻,她已然打扮好了,身上穿着杭州云锦霞缎面的汉式大红长裙,袖子既肥且短,小臂上露着圆领衫那嫩绿色的窄袖。
这时候穿厚厚的长裙,似乎早了几个月,但杨寡妇知道她如今就剩下这一件压箱底的好衣裳,今日宁可热得头昏眼花,也要出出风头。
对于老四媳妇的这件好衣服,杨寡妇尽管十分羡慕,却也从来不奢往,毕竟身份不般配。倒是对那件嫩绿色的圆领衫,可是垂涎了一整个年头。
为了这件衣服,她和大嫂明争暗斗的一个多月,结果也没有到手。
此刻见竟被老四媳妇穿上了身,杨寡妇不由得心里暗骂:“老四那个没良心的王八蛋,下次来时,再不给我买件这样的衣服,看我叫他上得了床才怪!”
忍着气,她上前亲切的叫一声:“弟妹。”
王四妻子明知是三嫂子,没有抬起头,仍旧低头做自己的事。杨寡妇一边搭讪,一边坐在她对面的矮凳上,猛然瞧见弟妹手腕上有只黄澄澄的东西,大吃一惊,心说老四怎么大财了?竟戴上了金镯子。
“怎么可能?”
杨寡妇生起疑心,遂仔细一瞧,这才现她左手腕的黄色大镯子确实灼灼有光,不过右手腕的一只却拿在手里,只黄了半圈,另半圈还露着原先的银色,敢情弟妹正用薄薄的金箔往上贴呢。
马寡妇遂笑吟吟的端详起来,王四妻子自然不愿被人识破秘密,可也无法掩饰了。
于是她故作漫不经心的道:“你倒收拾好了,真俊俏呀!如此一来,你兄弟可要更离不得你啦。”
杨寡妇见她又来揭她的根子,虽说不悦,但一来与人家的丈夫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二来现在有求于她,只能陪着笑脸说道:“你也收拾利索了,这是干什么呢?”
王四妻子对她的明知故问翻了翻白眼,说道:“这不一会儿那边的大小姐要来嘛!我从小瞧着她长大,她难得来一次,总得对我说说体己话吧?我刚才方想起手上这副白银镯子怪素的,本打算叫银楼镀镀金,可来不及。恰巧前儿大闺女在庙会上看过嫁妆,买了几片金箔回来,先对付着贴上,远看金晃晃的,应该瞧不出假来,省得叫大小姐看低了咱们。”
“可不是。”杨寡妇笑着附和,趁机说道:“我也正为这个着急,你看我的鞋已旧了,来不及买新的……”
王四妻子抢着接口:“怎么来不及,村西头不是有家成衣铺吗?”
“我,我现在还不想买。”杨寡妇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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