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
“哈哈!”孙文畊站了起来;神色兴奋;很自然的通过年纪不大的沈侃;对整个沈家高看一眼;果然沈氏一族人才辈出。
“你若是粗人;我们岂不是皆俗不可耐了?”沈仕也兴冲冲的起身;五弟今日之言无疑给沈家大大涨脸;“回去我当禀明长辈;让祖父他老人家高兴高兴。等过了年;我就带你来学院;或者你择一书院亦可;总之今后要好生求学;不要坠了沈家文风。”
“再说吧。”沈侃苦笑连连;谁能想到不经意的偷窃了一首诗;就引起这么大的反应!看来今后这话绝不能乱说;没有真才实学;一定会丢人现眼。
果然沈化疑惑的看着他;纳闷的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五弟;就以酒为题;再作一首吧。”
“大好。”叶可与兴致勃勃的附和;也想看看沈侃能否再添一佳句。
“委实做不出来了。”沈侃提醒自己不能得意忘形;老老实实的道:“先前那一首是偷自他人的;小弟连三字经尚且背不熟呢;兄长们误会了。”
原本以为实话实说就能取得谅解;哪知道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他人之作?”叶可成目光中带着挪揄;“恕我们孤陋寡闻;请问出自谁之手呢?”
“咦!”叶可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莫非是出自闺中姐妹?”
“是谁?”沈仕也追问。
“呃!”沈侃有些晕了;总不能随口胡诌个人名吧;这些人在士林中都有名望;随随便便就能打探清楚。至于报上家中姐姐妹妹的名字;也不成啊;谁没有自尊心;谁会把别人的作品冒认是自己的?
沈仕看着他的神色;摇头道:“你呀你呀;学什么藏拙呢?懂得谦逊固然好;可也不能太过;反倒成了虚伪。好了好了;他从未经历过这个;暂且放过他;咱们这就同往画舫走一遭。放心;你们的告诫我已经谨记在心矣!”
不经意间;沈仕竟主动牵起沈侃的手来;其他人则神色开怀的将沈侃围绕在中间;与先前的态度截然不同了。
在古代;学问就是地位。
第0008章 虎丘青蒿()
沈侃之所以敢横冲直撞的进入学院如一马平川;原来今日冬至;学生们早已放假回家了。
孙文畊名叫孙鎡;字文畊;乃是孙家二房大儒孙墀的第三子;其大哥孙镆字文英;以父荫官;刚刚做了光禄寺署丞;这自然令沈侃十分羡慕。
孙鎡的二哥孙钶字文济;因善于刑案;被朝廷选授了晋州判官;所以孙鎡一直被父亲孙墀寄予厚望;希望他能中举;不堕二房名声。
此刻几个年轻人坐在一艘画舫上;沿运河往镇外移动;等到了外头;各自分头返家。
沈侃一个人坐在船尾;有感于与诸位兄长年龄不过相差了几岁;然而人家全都是秀才了;这身份差的实在远了些。
遂以年纪小为借口躲在外头;沈侃默默的看着船舱;画舫的主人金凤容貌娇美;正在殷勤的为客人们倒茶;笑声如银铃一般。
他对读书人的风流之举丝毫不感兴趣;转过目光;看着左近的一条小河曲折蜿蜒;河水静静的荡漾;远处的小巷人家白墙黑瓦鳞次栉比;一栋栋民宅错落有致。
古代没有汽车;民巷不讲究规划;所以一条条弄巷纵横交错;远远望去很有些神秘。
若想真正观赏江南古镇的全貌;非得有心人兜兜转转的深入其中步行不可;方能一睹苏南小巷里的庐山真面目。
几乎没有一条小巷子不是歪歪斜斜崎岖狭窄的;也没有一条弄堂不是曲里拐弯的。最窄的地方仅容一个人过去;而宽敞的地方;也不过一辆马车通行而已。
“真是诗一样的地方。”
看得入迷的沈侃非常开心;微风轻拂;粉墙衬着黛瓦;黑白分明;院墙点缀着几叶的爬山虎;一颗颗桂树露出头来;高低不一;多姿多彩。
半开半掩的院门里;一方天井之中;几位妇人正在井台边上一边洗涤蔬菜一边笑闹;笑语盈盈;声透户外。
船舱里;不疾不徐地传出丁冬的弦索声···
“五弟;进来进来。”
“是。”沈侃听见沈仕呼唤自己;忙起身走入舱内。
小丫头搬过来一张凳子;沈侃道了声谢;那金凤怀抱琵琶坐在里头;男人们分坐两侧。
叶可成说道:“呆在外头做什么?咱们离了书院不谈诗;就聊聊这杯茶好了。”
“谈茶?”沈侃问道。
“嗯。”孙文畊端起青瓷茶盏;一副将沈侃当做同道中人的样子;笑道:“虎丘晚出谷雨后;百草斗品皆为轻。遥想茶圣当年在虎丘寺烹茶论茶;哪知几百年后;吴中第一名胜的虎丘山竟亦有天生的茶树呢!可惜陆羽无缘品尝了。”
沈侃注意到一说到茶;在座之人不约而同的都露出一丝骄傲。
原来明太祖朱元璋于洪武二十四年下旨“罢造龙团;惟采芽茶以进”;是以明初一改唐宋时期将茶叶蒸压茶饼或碾茶为末的茶饮习惯;开始崇尚起自然真趣的芽茶;这种革新式的饮茶方式无疑给苏州茶业带来了千载难逢的机遇。
从洪武年起;天下各地逐渐崇尚新的茶道;苏州的制茶工艺为之名震天下。在新的流行趋势下;一时间各地的名茶如雨后春笋般诞生。再这样的氛围中;苏州虎丘山的虎丘茶和天池山的天池茶很快脱颖而出;品冠煮茶之首。
中国是饮茶文化的发源地;茶文化与文人的生活相辅相成;所以说到家乡的得意事;人人与有荣焉。
“虎丘晚出谷雨后;百草斗品皆为轻”出自苏州大才子王世贞;其家族也是以衣冠诗书而著称的太仓王氏;乃魏晋时期世代簪缨的琅邪王氏的分支。
王世贞在士林中的名气极大;不仅因其家世;十七岁时即考中秀才;十八岁考中举人;乃是江南博学多才的翘楚人物。
“虎丘雪颖细如针;豆荚云腴价培金。”沈化缓缓说道。
“虎丘最是精绝;为天下冠;可惜不多产。”叶可与也来了一句;见沈侃似乎有些不解;解释道:“那茶出自虎丘金粟山房;产出稀少;每年大半进贡大内;流落民间的价值千金;等闲咱们本地人也难得一见。茶叶子微微带着黑;看上去不甚苍翠;烹之却色白如玉;透着豆花香气。”
这方面沈家无法与殷富的叶家相比;虽然距离虎丘山不远;家里也喝不起;即使偶然有幸淘到二三两;往往作为贵重的礼物送给重要的朋友。
在本地;每当谷雨期间的虎丘茶一面市;南北茶商争相不惜百金求购;其他茶叶相比之下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沈侃听得云里雾罩;这方面是个门外汉;没有仔细调查过;他不晓得虎丘茶在明代几乎家喻户晓;与天池茶并列仙品;只知道龙井碧螺春之类在后世是极品绿茶。
敢情就因为虎丘茶实在是太珍稀了;导致清康熙二十三年;巡抚汤斌以严禁馈送官员为名;派人毁了虎丘山上的茶树;虎丘茶遂成绝响。
然而仅仅隔了十来年;康熙皇帝南巡苏州;有官员将洞庭东山碧螺峰石壁间产的“吓煞人香”茶进献给皇帝;康熙对此赞不绝口;因嫌茶名不雅;于是赐名“碧螺春”。
沈侃猜测虎丘茶是不是就是碧螺春呢?隐约记得后世的十大名茶;基本都是在清代出名的;有些里的猪脚不是提前占了茶山;然后大赚特赚吗?
其实有些想当然了;提前垄断区区几颗珍贵茶树能赚多少?先不说碧螺春和虎丘茶的炒制技艺要求极高;得有专门的本地采茶人以及炒茶大师;一年辛苦所得甚至连进贡都不够;此外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一个弄不好得得罪多少达官贵人?
从来就没听说过哪个拥有名茶树的人凭此大富大贵过;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么珍贵的茶树;那自然是皇帝的;圈了也不是你的;即使你是王公贵族。
真正赚钱的是茶商;是那些效仿名茶制作工艺的本地仿冒产品。比如碧螺春;碧螺峰上的茶树没人敢动;官府年年盯着;而茶商们就在洞庭东山、西山大量种植;然后以各种手段照葫芦画瓢;故此碧螺春的产量提高了;逐渐饮誉海内外。
龙井等无不如此;指望霸占一座山头就能赚钱;太想当然。
茶业早在洪武年间就成为苏州的一大支柱产业;不单单茶还有花;比如苏南的名品茉莉花茶;众多花农出资;茶商也纷纷捐资;在虎丘山共同修建了一座壮观的花神庙。
时至今日;每年的农历二月十二“百花生日”;都会举行盛大的“花神庙会”。
所以一个外行人想和苏州人比种茶、制茶;难得可想而知;做茶商又违背家规。
几个年轻秀才热烈的讨论了半天茶艺;沈侃光听不开口;一听到传统文化;整个人都入迷了。
那金凤瞧他一个孩子被几位有名的才子平等对待;正郁闷的嫌没人理她;哪里知道先前的一段对话。
因为无聊;有心逗逗少人年;金凤忽然起身走过来;将茶盅里的冷茶随手倒掉;命丫头倒上热茶;笑问道:“小公子素日喜欢吃什么茶?”
沈侃嗅着对方身上的胭脂香气;想了想说道:“青蒿茶。”
“青蒿茶?”金凤顿时十分惊讶。
此话一出;沈仕忙说道:“凤姑娘休听他胡说;沈家再不济;子弟也不会沦落至此。他呀是故意这么说;好引你的注意。”
“是嘛?”金凤笑吟吟的问道;亲昵的侧坐在沈侃身边;身子微微前倾;那双好看的眼眸深处;隐藏着一丝距离和冷漠。
对面的孙鎡询问道:“青蒿茶是什么?”
沈侃回道:“就是外头的青蒿;穷苦人吃不起茶;向来晒干了当茶喝。”
“哦;原来是野草。”孙鎡点了点头;不再理会。
“野草;是啊!野草。”金凤轻声喃喃;神态好似有些恍惚。
大家见状都有些惊讶;叶可成若有所思的道:“大概凤姑娘出身坎坷;想必早年喝过;被五弟勾起了往日回忆。”
沈仕笑道:“过去之事多想无益;等过了冬至;我一准派人给你送两壶上好的绿茶来。”
“多谢沈秀才了;不过我无福克化不起好茶;只吃山里的野茶。”金凤委婉谢绝。
“青蒿不单单是野草。”沈侃忍不住说道;“苏州体质虚弱的初生婴儿;第一口吃的食物并非母乳;而是中药犀黄;娘亲则要喝益母草汤。”
“说的不错。”叶可成附和道;同时也迷惑不解;“苏州妇人有谁产后没喝过益母草汤?但犀黄和青蒿有什么关联?”
“是嘛。”沈仕不解的摇摇头;却猛然发现金凤的眼眸瞬间亮了;正隐含期盼的注视着沈侃;心里跟着有些不舒服起来。
第0009章 世外桃源()
船舱里只有一位美女;一举一动无不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沈化、叶可与和孙鎡也同时注意到了金凤的异样;见她神色期盼;无不为之跃跃欲试;年轻男人谁不想在美丽的异性面前表现下学问?
只可惜他们三人皆自幼苦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虽然也曾出门短暂游历过;但年轻人很容易忽略掉身边最常见的人或事。
所以几个一肚子学问的书生;竟谁也接不下沈侃的话;尤其还是本地最普通最寻常的青蒿;这就不免令人尴尬了。
其他人也就罢了;沈仕却突然发现自从五弟的出现;每次一开口都好像能马上引起大家的兴趣;并且言行颇有见地;说话的时候语气不疾不徐;好似不是一介少年人;而是一精通杂学的大家。
一阵不舒服的念头涌过心头;沈仕非常惊讶;这还是他生平头一次对自家兄弟产生了妒忌;偏偏不是发生在天资聪颖的三弟沈位身上;而是最无视的沈侃。
急忙压下这股不舒服的感觉;沈仕心说今后应该关注杂事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琐事上头确实不如五弟。
而沈侃说了一句刚想收嘴;发觉自己有故意卖弄的嫌疑;可是当看到女人眼中的那一抹期盼;心一软;接着说道:“夏天生痱子;内服金银花露;外敷松花散;头上生了虱子;用“百部”拌了烧酒包头;穷孩子嘴馋了没钱买糖吃;摘几根甘草梗来解解馋;这些草药都与箐篙一样;乃是苏南最寻常的东西;往往最普通的东西也是最珍贵的东西。
青蒿茶价廉物美;不仅可以清凉解暑;而且还能解毒。夏天本地百姓多喜欢以青蒿茶淘米;米经这茶一泡后;米饭格外的香;若能配上咸萝卜佐饭;那这顿饭真是可口美味极了。只是本地的萝卜不便宜;只能偶尔尝尝;穷人家的晚饭大多是每人一块油氽臭豆腐干。有野香的青蒿茶淘洗的米饭;配以闻起来臭臭的豆腐干;味道独特;可谓是妙不可言呢!想多少居住在外地的苏南人;常常魂牵梦绕着这家乡的味道。”
其实沈侃能知道青蒿;全是因为获得诺奖的**;谁能想到那长在潮湿的河岸边;最不起眼的茅草;穷人家代代相传“清凉解毒”的青蒿茶;竟是这么好的东西!
随着沈侃的娓娓叙述;一时间整个船舱鸦雀无声;几位秀才即使不是自幼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也非穷苦大众能够仰其项背;青蒿茶或许有喝过;臭豆腐绝对是书香门第禁止上桌的食物之一。
“惭愧啊!”好半响;叶可成一声长叹。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孙文畊也喟叹道。
“小公子说得真好;勾起了奴家儿时记忆。”金凤盈盈起身;庄重的道了个万福;“那时日子虽寒苦不堪回首;现如今委实常常魂牵梦绕。”
“因为那是母亲的味道。”沈侃神色流露出一丝惆怅;他何尝不思念呢?
“母亲的味道!”
喃喃的金凤很是动容;赶紧背过身去抬起手来;过了一会儿;转过身;亲自执起茶壶给沈侃斟满了一杯绿茶;欣然说道:“奴家虽不配;还是斗胆借此预祝公子将来连中三元。希望公子不忘黎民百姓。”
“多谢。”沈侃不明所以的双手接了过来。
大家都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幕;沈化想到五弟的双亲不在身边;兴许不清楚规矩;忙提醒道:“凤姑娘敬你的是状元茶;必须连喝三口。”
“状元茶?”沈侃苦笑着举起来;好在知道所谓状元茶不过是一句祝福;有几人能真的中状元?故此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的连饮三口。
被沈侃这么一折腾;几位秀才大有虎丘天池不如青蒿的感慨;最珍贵的茶也没有百姓能喝得起来得好;再谈下去就是不知民间疾苦了。
彼此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