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文登不好叫他去找,心情更加抑郁了,长叹一声:“表妹!你我无缘至此,连为你而作的一首诗,也能被人窃去,天意如此,可恨啊。”
今日整整一上午,他都在书房里满脑子都是沈沛薇,忽然一个家丁跑进来说道:“老爷在前厅,请少爷出去说话。”
“哦。”柯文登听见父亲召唤,不敢怠慢,赶紧起身去了前面。
一进屋,就见裴年伯和沈姨丈在那坐着,又见父亲板着脸坐着陪人,气氛非常古怪。
他先给二位长辈作了揖,转身又对父亲作揖道:“爹爹传唤孩儿,有何吩咐?”
柯老爷很想开口先发作几句,沈嘉谟也想怒斥几声,却被裴知县提醒道:“二位都不要乱插嘴,乱我堂规。来,贤侄你先坐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第0079章 将计就计()
柯宅,大厅。
柯老爷和沈老爷跟两只斗鸡似的,彼此的气势互不相让,这不免令柯文登坐立难安。
裴知县则凝视着他,缓缓问道:“文登贤侄,我且问你,书房中可曾不见了什么东西?”
措不及防的柯文登顿时被问得满面通红,心里很是纳闷,不过是不见了一幅锦笺,裴伯伯怎么知道?
他赶紧摇摇头,下意识的回道:“小侄书房里不曾遗失什么东西。”
沈嘉谟冷笑一声,而同样看在眼里的裴知县笑了笑,也不在意,“贤侄休要隐瞒。现在我手里有一样你遗失的小玩意,你拿去看看,不知可是你的?”
说着,裴知县将锦笺递了过去,柯文登接在手里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正是书房里不见的锦笺?
此情此景,他知道不能再撒谎了,便老老实实的承认道:“这确实是小侄的东西,为何会落在年伯手中?”
“这你别管。”裴知县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我且问你,笺上的诗可是你作的?为何而作?然诗出有心或是无心?你务必从直说来。”
“是。”柯文登先瞅了眼黑着脸的沈嘉谟,又看了眼皱眉的父亲,遂硬着头皮说道:“诗是小侄作的,当时戏以‘有所见’为题,按四季想了玉人来四首,此乃其中的夏。不过是偶尔一时感怀而已,委实是出于无心。况且那诗上并无下贱艳句,不如我将其余三首全部拿出来,请年伯仔细看看,便见分晓。”
“哼!”沈嘉谟扭头狠狠瞪了眼柯老爷,意思是怎么样?你儿子果然耍赖吧!
“额……”柯老爷顿时一脸尴尬。
裴知县轻叹道:“贤侄啊!你这一席话轻轻松松地推托一干二净不打紧,奈何旁人却关乎性命之忧,关乎名节之重呀!如果你不说实话,那么这一次风波可起得不小!”
柯文登唬了一大跳,吃惊的道:“明明小侄没犯非礼之罪,诗句中又无任何勾挑之词,年伯为何说的这么吓人?”
裴知县说道:“我实话对你说吧。你这东西被你沈家的表妹给拾去了,因此你沈家姨丈疑你有心作此首诗来勾引表妹,其中必有私情。因你们年轻人做下此等辱没门风之事,他定要处死你那表妹,故携锦笺来请教你父亲,也要一并处治于你。想此事事关重大,贤侄你趁早直说,到底你这锦笺是被你表妹无意中捡去的,还是你在书房当面交给她的?快快说来,不然你裴伯伯也护不了你了。”
柯文登急道:“伯伯明鉴,诗虽是小侄所作,可表妹只在舍下住了一夜。当日小侄四处陪客,哪有工夫碰面?次日随爹爹出去谢客,一整天不曾暂离他老人家左右,乃回来时,表妹已被姨丈接回去了。小侄从何处与表妹见面呢?而此诗是在书房里不见的,可怎能说是小侄有心赠人?”
“嗯!”裴知县见他说得合情合理,笑道:“二位可曾听明白了?”
柯老爷冷哼道:“畜生!一个读书人,不思功名上进,尽做这些轻薄之词,真是不学无术!还不退下去?”
吓得柯文登急忙站了起来,匆匆离开前厅,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糟了!沈姨丈竟然要将表妹置于死地,急得他六神无主,忧心忡忡,一直返回书房后,整个人已然失魂落魄。
这边沈嘉谟眼瞅着裴知县偏袒柯家,柯老爷也不过略微责备几句,就让他儿子退了下去,当即恼羞成怒的站起来,指着柯老爷的鼻子:“你一味溺爱,我也不与你瞎吵,我现在就回去处死那无耻女儿,看你心里过意得去!”
说完,也不告别,愤怒的大步朝外就走。
裴知县见状忙说道:“回来回来,咱们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
他急忙一路追了出来,好不容易追上了沈嘉谟,气喘吁吁的道:“慢点走,慢点走。”
沈嘉谟没想到他能追出来,放慢脚步,问道:“你怎么也走了?”
“岂能不走!”裴知县装模作样的愤愤不平,“老柯如今很不近人情,我也很不耐烦他。适才我还没问完,他竟就让他儿子出去。”
沈嘉谟愤怒的道:“没错,你看他方才一派言语,百般给儿子遮盖,连半句公道话也没有,如此作为,令人气得伤心,我还和他说什么?”
“唉!”裴知县一声叹息,“此事有关风化名声,不怪你认真对待,但不知是真要将令媛处于死地,还是借此唬诈老柯呢?”
沈嘉谟慨然说道:“我不像老柯那样没礼法没家教!生女不孝,有辱列祖列宗,对不住爹娘,我岂能容她丢人现眼的继续活在世上?”
“这,这,唉!”裴知县非常的惋惜,“事已至此我也不好说别的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无法挽回,那身为好友得必须提醒你,此事一定要做的干净,绝不能露出形迹来,不然被外人知道,依旧名声不好。何况你爹娘那么大岁数,你也必须为他们着想。”
沈嘉谟冷笑道:“我已安排了刀子、绳子和毒酒,任那小贱人选一样就完事了,事后就说当夜暴毙,无非被爹娘斥责一顿。”
“不行。”裴知县摇头。
“怎么不行?”沈嘉谟问道。
裴知县说道:“哪里能瞒得过人?毕竟是条人命,这要是被你爹娘知道了还了得?难道就不把人送到尼姑庵去?要我说不如三更后用一乘轿子,把人抬到洞庭湖,身上系上大石,往湖中央一扔,无影无形,岂不干净?明日一早你马上收拾行李返回金陵,等过些日子,写信告知女儿失足落水,也就没事了。”
沈嘉谟叫道:“裴兄好算计!好,小弟承教,容日后再面谢吧。”
当下朝着对方一拱手,沈嘉谟头也不回的去了。
裴知县站在路口,轻笑道:“老沈啊老沈,你的脾气都被你侄儿给摸透了。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仅仅因为一点嫌疑,你就非要处死女儿,真乃迂腐透顶。今次多亏了沈侃那小家伙,我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事成之后当浮一大白。”
坐上官轿,裴知县施施然返回县城,他早已留下了许多人手,静等救人。
不仅仅有县衙的人马,沈侃还邀请了孙府和叶家以及柯家的一干得力家丁,此外还有两个乡勇团,总人数竟多达五百多人,船只二百多艘,就怕洞庭湖太大,晚上来不及救人。
与此同时,吴淞将母亲的交代对老师说了。
常洛一听要给知府大人写寿文,心里慌了,只好勉强说道:“好说好说,包管明日就有。哎呀,当日家里的事儿还未完呢,我得马上回去看看。”
吴淞说道:“先生有事,但去无妨。不过寿文一事,还求您放在心上。”
“那是自然,还用你叮嘱?”常洛说完,径自走了。
出了县衙,常洛在路上思索:“看来这件事,还得低声下气的去求白孝章。”
当下又买了一坛老酒和半斤下酒菜,拎着走到白家门前,谁知白孝章听说一位好友在邻近的县城里做官,跑去打秋风了,人不在家。
这下子常洛不禁急得抓耳挠腮,一时间不知所措,除了白秀才外,哪还敢去求别的读书人,躲都来不及呢。
忽然,他瞧见远处一家店门上的招牌,心中一喜,“有了!”
第0080章 七弦琴上七条弦()
正所谓急中生智,原来常洛看见的招牌上写着:裱古今书画。
他眼睛一亮,就心想这裱匠店常年给客人裱锦屏寿轴,或许有些近年遗留下来的寿文稿子,可以拿来一用。
当下他快步进了店里,对匠人拱手说道:“老哥,借问一声,你给人家裱锦屏,可有存下的寿文稿儿?有的话请借我一看,付你一顿酒钱。”
那匠人一听有钱赚,忙说道:“以前有,不过都旧了,用来点炉火。倒是前几日来了一位相公,给一位官儿贺五十大寿,当时店里的读书人都说他的寿文写得好。你要看可以,但要重重谢我。”
“好说。”常洛很意外也非常满意,因为知府大人恰好也是五十来岁,“快拿来给我瞧瞧,银子多给你些又何妨?”
“好嘞!”匠人高兴的在柜台后翻找,找到后双手递了过去。
常洛拿在手里一看,上面写的是:先生修为政之木,登知命之年,其古之达尊也耶。然而先生泊如也,淡忘势位,泉石为盟,烟霞为友,不慕繁华,布袍落落,革履萧萧…………第以出忠于君,处仁于里,政化于民之实际,书之不朽,垂之无穷,聊作华封之献,不识我公肯解颐而进一觞否?谨祝。
“果然写得好。”常洛看的频频点头,虽说不大明白这篇寿文里的深意,然知命之年和达尊等句子,正好都合适知府大人的寿,满篇又是阿谀奉承,可谓歪打正着了,简直都不需要任何的修改。
不提他开开心心的买下稿子,这边沈嘉谟自觉要大义灭亲,胸中一腔热血的回到家中。
大家伙还在屋里,二太太甘氏坐在椅子上发怔,沈沛薇依偎母亲的腿,跪坐在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娇娘上前问道:“老爷去柯家怎么样了?”
“嗯。”沈嘉谟也不回答,挥手示意让所有人都散了。
此举令大家略微放下了心,都以为怒气冲冲的出去,回来后却偃旗息鼓,大抵是到了柯家追问柯氏父子,结果查无此事,所以解了锦笺之疑。
至此人人长长松了口气,转而一个个喜上眉梢,丫鬟们赶忙一拥而上,扶太太的扶太太,扶小姐的扶小姐,脚步轻松的离去。
只有娇娘好生诧异,心说如此明显的证据也能解开?我以前光知道老爷你为人迂腐,竟不知还如此蠢笨,人家三言两语,你就信了?
沈侃看着她追着沈嘉谟去了卧室,轻轻说了句:“人家是杀妻证道,你这算什么?杀女明志?”
以他对沈嘉谟的分析,假如一回来就破口大骂,乃至再次暴打二姐一顿,那么此事也就这么结束了,反而越是沉默,越说明其已经坚定了心意。
都要动手打人了,谁还会嘴上说个没完?而越是吵得凶,往往越是打不起来。
此事不禁令他想起了嘉靖年间一位著名人物——清官海瑞。历史上记载,海瑞看见他五岁的女儿手里拿着一个饼正在吃,就问谁给你的?女儿说一个男下人。
海瑞听完愤怒的说:女孩家怎么能接受男仆人的饼呢?你不是我的女儿,除非饿死了,才算是我海瑞的好女儿。
当时五岁的女孩吓坏了,一直哭泣,不再进食。家里人千方百计的想让她吃点东西,可是女孩始终不肯,最后活活饿死。
其实此事并未在明代正史中有过记载,皆是出自野史和清朝的书上。想海瑞在明代的名声何其之大?即使是嘉靖年间,他家连买了两斤肉都能在官场上引起一时轰动,饿死女儿这么大的事岂能无人记载?
沈侃认为作为一位深受百姓爱戴的清官,饿死女儿与现在沈嘉谟要处死沈沛薇的性质绝对不可同日而语,不可能没有政敌不拿他饿死女儿的事来做文章,所以八成是后来被人捏造的。
“有幸来到这个时代,可以证实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沈侃心说海大人你现在人在哪里?当下移步去了内宅,他不敢离二姐太远。
内宅的小学堂,沈沛文正在给亲戚家的女孩们教书,沈沛薇过来后,郁郁寡欢的坐在一旁。
沈侃走到近前,就见沈沛文说道:“我出个对子,你们也来对对看。上联是三塔寺前三座塔,下联是五台山上五层台。”
“我来我来。”沈雨琴抢着说道,“六桥堤畔六座桥。”
沈侃见状笑道:“对得好。”
沈沛文也笑道:“她呀事事要争个先的,也不让着妹妹们。”
“为何要让?”雨琴很傲娇的仰起小脸。
一个八岁的女孩举手说道:“我有对了,百花洲上百丛花。”
“利害。”沈侃惊讶了,类似的对子,村学堂的同龄人都得想上好一会儿呢。
“还可以。”沈沛文点点头,“只是百花洲上未必恰恰是百丛花,不比雨琴的好。”
又一个堂妹说道:“五溪峒口五条溪。”
沈沛文说道:“嗯,也不错。”
“九仙山上九尊仙。”沈雨琴又想到了一个。
沈侃故意学着大姐的口吻,说道:“尊字好像勉强了些。”
“哼!”雨琴不乐意了。
“五湖堤外五重湖。”又一个女孩说道。
沈侃说道:“堤外二字是凑雨琴的,重字也不是很稳。”
沈雨琴不满的叫道:“你管我们,你自己的对子在哪里?”
“是啊是啊。”一干小妹子都不服气了。
看着她们一个个的聪明劲,沈侃明白了解放妇女劳动力的重要性,便笑道:“学习要懂得灵活运用,先生出了五台山上五层台,你们何必也非要在风景上打转转呢?要善于举一反三。”
雨琴说道:“那你快说呀,光说不练假把式。”
“说就说。”沈侃也不生气,指着桌上的古琴,“七弦琴上七条弦。还有,七星剑上七颗星,怎么样?”
这时沈沛薇忍不住说道:“虽然自然,不过用物件对地方,不大工整。”
“我就是说这个意思。”沈侃笑道,“地方我也有,九江府外九支江。”
雨琴服气了,说道:“五哥果然长了学问。”
“好了好了,今日就学到这儿,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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