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得如同错觉。
医生像是做出了某种退让,放缓语调:“都说我是老师的关门弟子,其实不然,我碰巧知道,我不是最后一个。”
他抬起眼,静静端详着眼前面容如水的年轻将军,那张平静自持的脸上,一瞬间抽空了一切情绪。
水雾很快被通风口卷走,密闭的室内,呼吸声声可闻。
良久,谢怀衣的眼里流露出冰冷的笑意。
薛惟民却像是卸下重负,温言道:“小师弟,我们算是正式见面吧。”
“老师经常提起你。”每当提起那个老人,谢怀衣的口吻,都带着发自内心的尊敬。这令他轮廓分明的脸稍显柔和。
“最后一次见老师,还是四年前在平京开会。我们这些学生天南海北,各奔东西。如今想要再聚一聚,都不可能了。”
“会有机会的。”谢怀衣的神色平和了几分。脸上残余的悠远,告诉薛惟民,他想起了积年的往事。
“但愿吧。”薛医生顿了顿,谢怀衣流露出的怀念,令他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顷刻、仿佛下定决心般孤注一掷:“我提起老师,只希望你不要回避我的问题,这毕竟也是我的专业——你的身体还好用吗?”
一字之差。
谢怀衣神色陡冷。
抽风机呼呼的声音,单调得重复,卖力地拉扯着凝滞的空气。
而薛惟民一片坦然的宁静。
“看来我估计的不错,你也知道。”医生垂下了眼睛,眉头却越结越深。
“没有哪一件事情,能蒙骗我二十多年。更何况,老师从来没有欺骗过我。”谢怀衣笑了笑,落在薛惟民身上的目光,带着几分嘲意。
“是的,老师自有他的坚持,他不会欺骗自己的学生。”薛惟民略显苍老的脸上,深藏着不安。
“你在怀疑什么?”谢怀衣的声音冷冷传来。
他在等待薛惟民的解释。从某种程度上说,薛医生是最不懂机变权谋之人,哪怕他自认为很明白。
“我不会怀疑老师,那是对他的侮辱。只是二十八年前,执行女娲计划时,我正好在老师身边做助手。我的学位论文就是这个计划的子项目,只因保密条例,没有公开发表。”
谢怀衣沉默的听着。
薛惟民径自走过去,也倒了杯水坐下,心绪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平静。
“原本,我只是做一些外围工作,并不知道手里的实验项目,就是传闻中女娲工程的一部分。可第一批实验胚胎在自我复制时全部凋亡,上面调整方针,我被递补进核心实验室。”
谢怀衣淡淡一笑,从容不迫地接口道:“后来,第二批实验按期开始。很意外,其中有一个□□胚胎成功活了下来,并且顺利着床,发育成健康的婴儿。他的编号是34…1,分管的实验员就用百家姓第34个字作姓,暂取名‘谢一’。后来那个幸运儿到了上学的年龄。老师取《诗经·无衣》之意,给他更名‘谢怀衣’。薛医生,这些不需要你来提醒我。”
薛惟民怎么也没想到,谢怀衣对自己的身份毫无抵触,甚至在回忆时,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这令他一时踌躇。
地下室幽冷的气息缓缓泛起。
他决定单刀直入——
“是!你是女娲计划最杰出的成果。但这并不是一个意外。”他垂下眼帘,微暗的唇机械性地起伏:“因为这个计划根本就不是为了研究新兴的□□技术,早在□□羊多利出生之前,这项技术就已经发展得很成熟了,只是谁都没有公开!这项计划其实……是为了复制出一个原本不该存在的生物。”
锋利如刀的目光,停滞在他被灯光照得纤毫毕现的脸上。
谢怀衣的声音,莫名生寒:“一个原本不该存在的生物?”
“对……”薛惟民的眼里,埋葬着叹息:“所有试验标本,都源于一片染血的金鳞。”
“金鳞?”
谢怀衣轻轻念出这两个字,那幽深的眸子像一片无底的漩涡,将一切情绪吞噬。
薛惟民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竭力想从他冰封的面容下寻找一丝裂隙。
“一片金鳞,可培养出的成果出乎意料之外。”医生的眼神里流露出不解,“试管里培育出一个男婴。”
“哪里得来的金鳞?”谢怀衣问地平稳从容,好似事不关己。
薛惟民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想必是帝之下都?”
“哦?”谢怀衣终于轻轻一笑,打破了凝滞的气氛,“还真是、什么事情都要扯向轩辕氏?先是什么‘轩辕令’,现下又来了一个‘轩辕盟’。你是想说、我也该认个祖宗?”
“不。”薛医生缓缓站了起来,按在办公桌上的手筋脉尽起,“我还是那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一个医生——你的身体,还好用吗?”
谢怀衣眉锋一挑,唇边的笑意渐渐冷却。
年轻的将军,看到了医生眼中逐渐蔓延的焦急,那焦急里似乎还包含一丝不安,像潜伏在海面下的阴影。
他没有回答。
所以,薛惟民无从判断。
医生“刷”得抽出一叠纸,推到谢怀衣身前:“你看看吧。”
纸上密密麻麻的程式令人眼花缭乱,而谢怀衣只看了一眼,甚至没有兴趣动手翻阅。
“这些我都知道。三个月前,我把这些资料交给你,它有什么药效我当然知道。”谢怀衣淡淡道。
薛惟民神色一变,提高了声音:“知道你还用这种药?”
“非常之人用非常之物,何况现在是非常之时?还要劳烦师兄帮我再配一些。”谢怀衣按住了医生按在桌上、僵硬的手掌,报以安慰地一笑。
“平京,就没有再给你送过药?”薛惟民按住不安的念头。
“平京到申城千里迢迢,为了几支药劳师动众,不值得。”感受到掌下另一只手微微一紧,谢怀衣微有不解。
“不要再用它。”薛惟民的眉毛拧成一团,摇晃的灯,将眉宇下深陷的眼睛,照得一明一灭。
“我比你更清楚它的效力。”谢怀衣只当薛惟民一颗医者仁心,不由生出几分感激。
“不要再用它、听我的。”薛惟民郑重得像是面对一个不停医嘱的病人,带着几分职业性的耐心。
“有何不妥吗?”谢怀衣问。
“老师应该跟你讲过。”
“确实。”
“那就听老师的!不要用它!”
“……好吧。”提及那位身在平京的老人,谢怀衣终于点头答应,“原来,你私下叫我来一趟研究所,就是为了说这个?我承你的情、多谢!”
“不……实际上,请你来是为了另一件事。”薛惟民艰难地开口,“事关申城的觉醒者。”
“哦?这件事你做的很好。这三个月来,申城的觉醒者数目已经达到全部人口的一半以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激发人体潜能的药剂,你功不可没。”
薛惟民一时沉默,轻轻叹了口气:“药剂不是我的功劳,只是为了救自雪,形势所逼,迫不得已。这种生物制剂,dna复制次数越多,效力越低。所以,我才避过旁人耳目,特地请你来。”
谢怀衣真正惊讶了。
“你想要什么?”
薛医生下意识抿了抿干裂的唇。
“你的血。”
第105章 双城罪()
“师父!”白羽一声轻笑,突然将筷子拍在木桌上。
木质方桌骤然一跳,同桌的两个人搁下手中的早饭,齐齐看向白羽。
陌寒微微凝神,旋即了然一笑。
只听白羽道:“又有三个人过来啦!这次我没听错吧?”
陌寒真正展露出笑容,一边示意拘谨的姚启轩自个儿吃饭,一边道:“不错不错,能守常,距离能堪破已经不远了。”
这已经是姚启轩搬来的第七天。不知道是不是他父亲临走前一番耳提面命的影响。年轻人坚决奉行“少说话,多做事”的原则,手脚勤快麻利得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甚至一度抢走了白羽烧饭的活儿。白小羽还不得不承认,在烧饭这一项上,她确实技不如人。
“咦?”白羽皱了皱鼻子,忽然道:“这几个人身上怎么会有血味儿?”她刷地弹起来,一手扣住了背上的长剑。
“别急。”陌寒长身而起,剑眉一凝,道:“三个人都带着伤。”
话音未落,陌寒随手布置的门禁外,飘来此起彼伏的呼喊。
“轩哥!轩哥你快出来啊!”
“轩哥,你就算不管兄弟们,也要帮一帮倩姐啊!”
白羽一脸诧异,转向对面桌前沉着脸的姚启轩。却不料那人突然推开椅子,一言不发向门内走去。
“姚启轩!”一声大吼,从树冠下传来。依次是窸窸窣窣,搬开栅栏的声音。
陌寒神色自如,看也不看走回屋内的姚启轩,白羽却有些好奇。
绳梯下,两个狼狈的身影终于爬上平台。
为首的青年骂骂咧咧的起身,一边拍打着膝盖上的灰尘,猛地抬头,却愕然呆立当场。
太阳从东方漫撒金辉。逆着光,眼前桌边上的师徒二人,一坐一立,居然有某种令人不敢逼视的错觉。
一定是爬了半天绳梯,被太阳晃了眼睛。他甩甩发昏的脑袋,暗暗想着。忽然定睛一看,这哪里有姚启轩的影子!这俩人背负长剑,一看就非凡品!根本不是普通人!
“这……这……”青年一步退后,差点踏空,慢脸惊惧道:“误闯贵地……抱歉!抱歉!”话音还未落地,眼睛适应了陡然强烈的阳光。他忽地看见了木屋中姚启轩的影子,惊吓的表情顷刻扭曲成焦急:“姚启轩!倩姐有难,你今天不出来你就不是男人!”
不知何故,不管身后的人如何呼喊,屋内的身影却丝毫不为所动。姚启轩随手捡起一本书,把自己扔在了床上。
悬台上的青年看在眼里,破口大骂,却碍于桌前的陌寒,不敢越雷池半步。
白羽看不下去,冷着脸问:“把话说清楚。”
缓缓地绳梯上探出半个身子,半身沾血的男人体力不支,喘着气:“我们的人和轩辕盟的人起了冲突。被堵在正素巷,倩姐为了帮我们跑出来,被那帮人扣住了!”
“轩辕盟?”白羽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追问:“为什么会起冲突?”
那男子诧异地打量了一番白羽。这年轻女孩背着长剑,却做现代打扮,单马尾、夹克衫、牛仔裤普通地不能再普通。可通身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与满身尘土,鬓发纠结的幸存者简直判若云泥。
“我们……”他愣了一愣,突然住口。他突然发现,面对白羽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话根本无法宣之于口。
“正素巷?”陌寒长眉一挑,目光骤转,似乎有些无法明说的深沉。
男人借同伴之力,爬上悬台,顶着陌寒宛如实质的目光,吞了口唾沫,道:“是的,正素巷。”
陌寒一步踏出,瞬间走到悬台边缘。这一手移形换影般的步法,猛然点醒了求援者。
“你!你是!”他一时语结,长大了嘴巴。
陌寒原本侧向而立,不知看到了什么,眼中锋芒陡然凝聚,喝到:“小羽,去找谢怀衣!”
话音一落,足底淡蓝色太极乍然绽放,一道剑气划破长空,陌寒人剑合一,直扑向丛林深处。
“师父!”白羽正欲轻功跟上。
眼前树冠浓密,无穷苍翠掩盖了地面上的痕迹。自从木仰之协助谢怀衣建立了树上城市。整个申城就被划分为两个世界。树冠上整洁精致的树屋,被获得了权力的新贵们占据,俗称上申城。普通人就被遗留在了潮湿阴冷的地面。他们聚居之地,就被叫做下申城。
正素巷,是地面上的街道吗?
白羽正要提气飞纵,私聊频道传来了陌寒的指令。
【私聊】陌寒:不必过来。
森罗大阵,在木仰之法力笼罩之下,几乎没有什么危险。以陌寒已行至苦海岸边的修为,何处去不得?为什么要阻止白羽跟去正素巷?
难道是轩辕盟?
白羽转身问姚启轩:“正素巷是什么地方?”
姚启轩握着书的手一顿,面对白羽的质询,他只好从简易行军床上起来,有些尴尬,似乎不知该怎么说。
白羽心中生疑,转向受伤的男子。
他却讷讷地打量了白羽半天,出神道:“您就是白道长?”
白羽眸光一扫,心中不由叹了口气。师父不让她跟去,两个男人又支吾不言的正素巷。到底是什么地方,已经不作他想。
“我去找谢将军。”
姚启轩跳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如果陌寒和白羽同时离开,这里也不再安全。他必须跟着走。
白羽点点头,梯云纵旋身而起,飞上更高一层树杈,将悬挂其上的软梯取下。又一纵身,掠上隔壁大树的树冠。居然就地架起一道简易藤桥。
姚启轩抬头看向头顶翠盖。还有三道藤萝编织的软梯,缠绕着结实的树杈。最初,这四道藤桥应该分别通往四方,将小屋与整个树上之城联系在一起。如果将四道藤桥挂起,这座小屋就成了漂浮在绿叶丛中的孤岛。除非从地面爬上来,普通人根本无法靠近。
这样一来,住在这里的人必须有飞纵之能,才可自如出入。
想到这,姚启轩暗暗叹了口气。
远处,负剑的少女婷婷立在桥端,清洌的声音在悠长的天风中送抵耳畔。
“姚启轩!快跟上!”
最初,上城规划时,谢怀衣在树屋建筑群中心,留出一片悬吊在树杈上的蛋形房屋,作商业出租之用,彼此以树藤连缀。后因云山奇象,大量觉醒者和修行者赶赴申城,这片属于觉醒者的街区就显得格外繁华。被形象的成为格子街。
申城的强盛同时吸引了大量普通人前来托庇。谢怀衣来者不拒,弹压住申城原住民的反对声浪,实行粮食人均配给。但树上的房屋实在有限。如果不是申城严厉打击违规贸易,恐怕普通原住民们手里的房子,早就被强行买去,赶出上城。而更多的人,迫于生计,不得不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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