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人;却一步不多;一步不少,用脚步丈量大地一般;走在这普通的小路上。
这路是有些年头的。原本的水泥路明显被加宽过;中央有一道的裂纹,道旁也只有一侧白杨。
白杨——原是常见的行道树。
秋冬的肃杀,催落了漫天翠碧,只有一排歪歪扭扭的枝干,参差错杂地斜向小路两旁,仿佛有无形的手,拨开了凝固的树浪。唯独那脱去了满冠绿叶的枝桠,直愣愣地悬在半空——就像一场愕然的梦。
行人顿住了脚步——雨粉酥酥弥散,濡湿了光滑泛白的树干,仿佛也濡湿了一层绿意……
那凋敝的枝桠,尖锐而又冷冽地直刺上苍穹,原来也能生出一点蒙蒙的绿。
他看着冬雨中的白杨,目光似乎落在某个未知的地方,连眼角眉梢,都沾染上了一层冷雨,水珠一滴一滴顺着短而柔顺的发丝坠落,又滚过冰凉光滑的额头,顺着去势滚入衣襟之中,那人却浑不在意。
直到天光兜转,西边阴森厚重的云彩边缘,透出几丝渺远的澄明。
身后蓦地传来汽车的轰鸣声。
他暗地一惊,周身未动,肌肉却在瞬间发力——
“小谢。”
汽车远远就开始减速,其实,这乡间小道也开不了多快。
车窗摇下,吉普中露出一张威严肃穆的脸,但语气却是缓和的:“你怎么在这?巡逻?”
谢怀衣站在漠漠雨雾中,仅仅是转了一个身,伸手拉开了后车厢的车门:“没有巡逻。”他淡淡道,似乎没有一点解释的意思。
肖廷声不以为忤,反而笑了笑,道:“出来走走也好,免得回去,听到那帮混小子在私底下嘀咕,首长(魏将军)原来如何如何,我又不该如何如何……哼!”
他以一个语气词做出总结,却没有多少真正生气的情绪。
谢怀衣神色不变,淡淡吐出两个字:“鼠目寸光。”
肖廷声反而笑了,声音颇为愉悦:“很少能听到你这么尖刻的评价。小谢。我以为你已经长进多了。”
谢怀衣依旧是那副淡淡地表情,眼眸中却生出一缕疑惑。
肖廷声在后视镜中看见,继而笑道:“你依然学不会把真像藏在舌头下面……小谢。真像总是最难令人接受的。人们喜欢裹着糖衣的砒霜,并且以剥糖纸为乐,他们只剩下这点乐趣了,你又何必较真呢。”
这句话仿佛是长辈对晚辈的教诲,但语气里总像是缺了些什么。
司机也是军人,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道路,心里却隐约觉得:车中这两人的关系有些微妙。
谢怀衣微垂双目,似乎决定用工作转移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统计结果出来了。”
“讲!”
“……”谢怀衣沉默了一瞬。
“怎么了?”肖廷声的声音微微拔高。
“我坚持原计划!”谢怀衣毫不避讳的看着后视镜中肖将军的眼睛。
“再这样下去,我们反而会损失更多。将军,明明已经计算出最佳方案,能用最小的代价,保留最大的力量,我们做出了完备数学模型——您——为何不执行?”
肖廷声严肃地脸庞上略过一丝阴云:“同样的问题我不想解释第二遍。”
谢怀衣平稳的语调略有些焦急:
“危机爆发前,金陵常住人口八百一十八万余。营地现有人口,一百四十七万,其中包括士兵。”
“从全国统计数据看:危机爆发前三天内感染率达百分之九十一,感染后三天内死亡率百分之八十六。理论上,三天内死于n型病毒感染者有六百四十一万。病毒大爆发到金陵沉没的五天内,遇难三十万人。”说出这个数字时,谢怀衣微微一顿。
“今天是第十一天,各种隔离措施的实施,使感染率逐步下降,十一天内总死亡率升高为百分之九十四。目前还有病患正在抢救,感染后觉醒率逐步上升!从第一天的百分之零点六,增加到百分之四点三。统计显示,感染后如果没有觉醒,患者基本活不过十天。乐观估计,广义上的觉醒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五的极限。”
“从这个角度看,全金陵最终能幸存四十万觉醒者。但觉醒时间非常漫长,迄今为止还有很多人尚在昏迷。现有感染后觉醒的人群中,很大部分人群属于隐性觉醒,除了对病毒产生抵抗力外,短期内并没有获得特殊力量。同样的,这一部分人目前也没有作为战士的培养价值,对我们的战略防御,起不了决定性作用。”
“现登记在案、身体健全、年龄合适、愿意参与作战的觉醒者,仅六百二十九人,其中不包括道门留守金陵的五人。”
肖廷声听取谢怀衣的数据报告,神色逐渐严肃。
吉普车马达的轰鸣声,被防弹玻璃窗阻隔在冻白的空气外。一株株白杨,在车窗外缓缓掠过。
谢怀衣冷静到冷酷的语调,在车内温暖的气流中缓缓腾起:“……还有一百多万……”
开车的司机莫名一阵寒战,却没有胆量敢回头看那个发出叹息的年轻人。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数字!
代表了这个充斥着饥饿,寒冷,痛苦与绝望的营地中,最终将逝去百万生命!更重要的是——一旦再次发生大规模爆发感染,这个人口空前密集的营地中,将会在短时间内诞生一百多万个尸人!
肖廷声锋锐的眼神中,隐约弥漫出难以解读的情绪。他罕见地微微叹了口气,道:“数据不能说明全部的问题……小谢……如果事情完全按照方程式发展,那么现在……营地里恐怕剩不下多少人了。”
“因为……白羽?”谢怀衣平静地眼眸深处略过一丝探究的神色,“还是道门?”
如果不是白羽的独门法术,可能整个金陵,早已沦为一座空城。
“可惜……道门中人,向来固执地可怕。”肖廷声笑了笑,他大约是很少笑,也很少用“可怕”这样的形容词,此刻听来,语调反而有些奇特。
谢怀衣安静地看着后视镜,那里能清晰地看到肖廷声此刻的眼神。那是一种追思中夹杂着些微悲凉的神采——这种微妙而复杂的情绪,让谢怀衣愣了一愣。
肖廷声立刻察觉到了后座年轻人探寻的目光,神色一换,道:“我们与道门的初步谈判失败了,不过,尚在意料之中。”
谢怀衣点点头:“他们无欲无求。”
肖廷声冷笑道:“自然。一个普通人,永远不可能离开人群而独存。满足一个人生命需要的一切物质,都必须由群体劳动完成。只要是人,就一定有所求。越是发达的社会,越是有详细的分工,就越是如此。但道法彻底打破这一铁律,他们可以脱离常人赖以生存的一切社会物质基础。寻常人孜孜以求的衣食住行,在修行人眼里,完全不必烦恼。所以在你眼里,他们无欲无求,其实他们是所有人中最贪婪的一群人——他们追求长生!”
车依然在行驶,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明净的车窗。远山与树丛交织成一片漠漠云烟,在阴沉厚重的低云下沁出一抹苍郁的绿色来。
“大自然赋予每个生命最大的公平就是死亡,每个活着的生灵都会死,不论他生前是人是兽,是乞丐还是王侯。可这些修行人,偏要谋夺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不公平,你说是不是最令人担忧的贪婪!”
谢怀衣沉默了,良久,他才缓缓道:“毕竟,他们固守着他们的戒律,这种固执,对所有人来说……是幸事。”
“平衡很快就会被打破……”肖廷声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你说,训练那些新生的觉醒者,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佛家的禅定,道家的调心。两者异曲同工。”这是毫不犹豫的称述。
“原本只是几百人的‘小国寡民’,那些漏洞百出的戒律,自然可以约束地很好。一旦将这个社会扩大到数千万人,你觉得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肖廷声顿了顿,斩钉截铁道:“那将会是——比眼前这场危机更可怕的灾难!”
“参谋团正在制定最新的《金陵觉醒者公约》,很快就会呈递上来。”
肖廷声一哂,摆摆手:“小谢,你还是经历地太少了,制定了什么样的公约并不重要,这种东西,应该随着时代的改变而不断修正。最重要的——是执行它的那只手。”
谢怀衣眸色渐深,望着车窗外越下越密的雨珠,没有再说话。
吉普车内,空间本就宽敞,此刻一片寂静压来,仿佛穿行于阔远的时光。
肖廷声很随意地坐在前排,忽然神色一动,指着南方江面上飞腾而起的水龙卷,道:“那是什么?停车!”
吉普车应声而停,谢怀衣迅速拉开车门,道:“我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上是我花了一个晚上做出来的数学模型,可能说是数学模型都辱没了数学俩字,因为它实在太粗糙了。
大学都快毕业,作为一个多年没上过数学课的人,算这个函数真的颇具挑战。我仅仅取了两个最粗略的参数,每日平均感染率和每日平均感染后死亡率。实际上因为人群流动和保护措施,这个参数是不应该取平均值的。而且我没有添加上感染治愈后不再复发的参数(昨晚忙到两点,实在太困了)
但结果拉出来依然触目惊心!
第62章 疑云()
苍云横卷;山水迢递。
一层层细浪;被无形的手抹成冰片;又冲上岸边。脆薄的冰棱,在风力下化作冰晶;被岸边软化断裂的钢筋水泥撕裂,溅起莹莹白光。
陌寒眉峰一凝。
远天之下;江水之上。重重废墟,化作青黛色的孤岛;切断了清晰地视线。这里本是一处潜伏的好地方;可来人却如此招摇,竟堂而皇之地凝水为冰。
“御天下大块无形之术。”陌寒轻语。
——金陵寸丸之地,能有如此修为者,还有何人?
他略一思索便即明了,目光略过白羽与苏妍。
苏妍堪堪从湖面跃出,面对一江废墟,漫天阴云,正愣愣出神。此刻看见陌寒投来的目光,微微一愣,面露不解,但足下剑舞已起,双剑在冻裂了严霜的空气里划过片片绯红。
白羽即刻心领,从高耸的废墟上一跃而下,立刻将先前备好的衣物分发给众人。
“妍姐,快换。”白羽一笑,举着一件妃红色的束腰羽绒服。
苏妍停下剑舞,讶然:“这是……羽绒服?”
白羽仰着头,奇怪道:“是啊,快换上,现在可是冬天,哪怕你不觉得冷,也不能让人看着奇怪!”
苏妍本是七秀,一身“南皇”,还是旧年英雄荻花圣殿出品——花袖柳腰,彩髻仙裙,环佩玲珑——纯然一副舞姬装束。
她迟疑着从白羽手中接过羽绒服,转身环顾四周,原先笼罩在重重阴云下的城市,她未曾看清,此刻却满眼写着震惊。
“现在是什么时候?”她问,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叶观止身上。
叶观止正仔细端详着湖水中逐渐沉没的虬龙残骸,忽看见苏妍垂询的目光,忙道:“2014年1月3日。”
苏妍轻掩樱唇,倒吸了一口冷气,道:“14年!”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满湖堆砌的建筑残骸。冰冷的江水带着污浊的泡沫,滚滚扫过废墟。粉刷的墙体,贴瓷的地面,钢焊的装饰。更有倾颓了一半的巨幅招贴画,半面迎风,浮在江水之上。塑料布上,明星巨大的脸庞透出明艳的笑容,任浪花从容来去,不做停留……
叶观止关切地问:“你是13年8月16日走的,对么?”
苏妍的脸庞上浮现出一阵恍惚:“是么?我不记得了……”
叶观止肯定道:“就是8月16!你一句话没撂下,就从游戏里人间蒸发!短信不接,电话不接,我还以为……”他猛地住口,看见苏妍明媚而恍惚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动容。
“阿妍……你来时,这里是什么样子?”
“我?不清楚。只记得那只虬龙要循江而下,入海化龙,却掀起滔天巨浪,淹没了无数村庄。我初来乍到,实在看不过去,与那只虬龙恶斗了一场……然后……就被……被一个人困在那座地宫之下,再后来,你们不就来了么!”她一脸不可思议地回忆着,目光依次掠过三人,最终凝聚在叶观止身上。
陌寒的注意从水面移开,看了一眼江对岸,手中长剑斜指那块石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明代的石刻。”
苏妍道:“看当时的装束……嗯……反正不是清朝。”
叶观止瞪大了眼睛,反复打量着苏妍,道:“你被困在那里,难道没有感觉?从明代到现在,好几百年呐!”
苏妍有些艰难的摇摇头。
陌寒道:“看来,我们的时间轴不一样。这没什么,我当时被困在地宫中,也仿佛置身于时间之外。根本感不到时间的流逝。”
苏妍的神色渐安,仍然带着几分惊疑,她转念一想,问:“你们第一次到这,落脚点在哪?”
白羽踮着脚向不远处一指:“那座塌陷的大厦顶上。”
陌寒的神色瞬间严肃:“我与观止来时,是金陵城外一处稻田。”
苏妍看了叶观止一眼,道:“我来时,这里就是那片曾经被洪水淹没过的村庄!”
叶观止猛然醒悟,蓦地回首,看向白羽所指的大厦,那正是他们第一次潜入地宫时,入水的地方:“难道我们的落地点都在这里?”
“而且……恐怕与这座地宫有关……”陌寒倒扣着剑柄,缓缓敲打手心,“观止,你的轩辕令呢?”
叶观止正待取出,只听白羽使了个眼色,换做密聊:
【队伍】白羽:来人是谢怀衣!我的焦点列表亮了!
【队伍】陌寒:能御天下大块无形,得有脱胎换骨的修为,营地里,除了韩子和,恐怕就是他了。
【队伍】苏妍:他是什么人?
【队伍】叶观止:说来话长,金陵江北营地,觉醒者联盟的主席……
叶观止正愁不知从何讲起,缓缓凝固成冰的湖面上,却走来一个人——
身量不算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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