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见闻录- 第229部分

　　　　当低着头的狄飞惊从楼梯走上来的时候，苏梦枕正站在窗户边上。他也低着头，不过狄飞惊是不能不低头，他却是在低头往下看着。

　　　　外面在下雨，雨丝蒙蒙的从灰扑扑的天空中落下。

　　　　苏梦枕看着酒楼下面的这条街，突然开口低吟了一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狄飞惊已经走了上来，也清楚的听到了苏梦枕的这一句低吟，所以他开口接了下去“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苏梦枕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看着大街。这条街上所有的一切都被撤走了，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整条街上只有两种颜色还存在着——黄色，还有绿色，那都是伞，而人，都在伞下。

　　　　苏梦枕是从楼上望下来的，所以他只能看到伞，但是他知道这些伞下的人都是谁。绿伞之下，是金风细雨楼莫北神的手下；而黄伞之下，则是六分半堂雷媚的人。

　　　　他终于幽幽的叹了一声，然后回过了头。

　　　　他回头，是因为他要开口了。而他要开口，是因为局面已经得到了控制。莫北神可以抵挡住雷媚的攻伐，而且从伞上传来的暗号中可以看出，杨无邪马上就要来了。而杨无邪，绝对不会一个人来。

　　　　所以他开口了。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可是你的头抬不起来，没办法抬望眼，也不能仰天长啸。”苏梦枕一开口就直戳狄飞惊的最大痛处。

　　　　但是狄飞惊没有反驳，而是相当坦诚的回答道：“对啊，我的头断了，抬不起来，也不能仰天长啸。别说仰天长啸了，我连长啸都很难做到。”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治？”

　　　　“既然治不好，为什么还要治？就像你的咳嗽一样。”

　　　　苏梦枕眉头一挑“如果我不咳嗽，我就要死。在咳嗽和死之间，我选择了咳嗽。但是你若是抬了头，却不一定会死。”

　　　　狄飞惊轻轻笑着“人总要低头的，而且我抬了头，自己固然不会死，但是别人很可能要死。”

　　　　这番话，换做别人来听，只怕听的都是云里雾里。但是在木小九的耳朵里，他却是心底一片澄净。

　　　　两个人聊得，已经不是狄飞惊低着头这件事了，他们在聊得，是狄飞惊低头的事。

　　　　狄飞惊一直在低着头，但苏梦枕想要劝他抬头，因为狄飞惊一旦抬了头，说不定京城的局势就不用这么紧张了。但是狄飞惊不想抬头，因为狄飞惊很清楚，他能和雷损至今相安无事，就是因为他一直低着头。即便雷损拿他狄飞惊当作兄弟和知交，雷损也不是如木小九、苏梦枕和他狄飞惊一般的，能做到“绝不疑”的人。

　　　　所以他不能抬头，因为他抬头，有人就要死。即便要死的那个人不一定会是他狄飞惊，他也不能抬头。

　　　　“我们本来可以是朋友的。”苏梦枕说这话的时候，轻轻咳嗽了两声。

　　　　狄飞惊低着头，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

　　　　“昨天晚上葵公公那一番话，和今天木大人的到场，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那位天子的意思。”

　　　　狄飞惊很温和的说道：“没错，我看出来了。”

　　　　“木公子跟我保证，他今天不会动手。”苏梦枕眼里有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即便你死了，他也不会动手。”

　　　　一直未曾开口的木小九接过了话茬“没错，昨晚我说，一个人都不能死，所以昨晚没有人死。昨晚不死人，其实也算是为了成全那位小皇帝和我自己心中的私欲吧。我也很想看着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打生打死，因为我对你们两家也很不爽。”

　　　　今天苏梦枕要和狄飞惊针锋相对，所以白愁飞站了出来。

　　　　“可是狄飞惊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而你，你是他兄弟。”

　　　　木小九皱起了眉头“一个死人居然还这么多话。”

　　　　对此，白愁飞只是嗤笑了一声，并没有再被木小九牵着鼻子走“怎么？面对着你的兄弟，你心虚了？不敢说了？”

　　　　木小九一脸的不耐烦“狄飞惊是我兄弟，六分半堂不是。而且我说了，就算老狄今天要死了，我也不会出手。一来，我相信他不会死，就像他相信我一样；二来，即便他真的死了，他也知道，我总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帮助他，而不是在今天掺和到六分半堂和狄飞惊之间的事里。我相信，老狄也不会想让我掺和进来。”

　　　　白愁飞一声冷哼，却没有再说话了。

　　　　因为白愁飞不说话了，所以苏梦枕再次开了口“中原现在情况很不好。外面在大战，我们里面却还这么乱，所以天子生气了，要逼着我们斗个你死我活。”

　　　　狄飞惊没说话。

　　　　“我们斗个你死我活，大部分人都是乐于看到的，毕竟京城里面只剩下一个帮会了，对他们而言也就会变得更加安定。安定了，他们捞油水才能捞的安心。”

　　　　狄飞惊依然没有说话。

　　　　“所以今天，在这偌大的京城里，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只能留一个。今天过后，一家生，一家亡，这是必须的。”

　　　　狄飞惊终于开了口，却也只说了两个字“不错。”

　　　　苏梦枕微微一笑“你是个明事理的人。”

　　　　狄飞惊笑得有些悲凉“如果我不是个明事理的人，我怎么会一直低着头？如果我不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我恐怕早就撞的头破血流了。”

　　　　“既然你明事理，那你就应该明白，你的身上有一个责任。”

　　　　“什么责任？”

　　　　苏梦枕一句话说的掷地有声“很简单，让雷损投降。”

　　　　狄飞惊没有惊讶，似乎他早就猜到了苏梦枕会说出这样的话。白愁飞和王小石也没有惊讶，因为他们昨晚就知道了，苏梦枕会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样？有什么想说的吗？”

　　　　狄飞惊反问道：“既然要一方投降，那为什么不能是金风细雨楼向六分半堂投降？我很想知道，你的底气从何而来。”

　　　　“很简单，因为你们已然有了败相。”

　　　　狄飞惊的面色慢慢平静了下来。苏梦枕说的没错，早在不知不觉中，六分半堂已经被金风细雨楼蚕食了许多了。

　　　　但是他依然没有答应，而是说道：“这种事，苏梦枕你不该叫我来。”

　　　　苏梦枕眯起眼睛“不叫你来，难道要叫雷损？呵，我不信你狄飞惊想要一直当老二。当了这么多年的老二，难道你要一直蹲在雷损的脚下？”

　　　　狄飞惊轻轻的，几乎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我说了，我不会抬头。”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突然从屋顶飘然而至。这人穿着一身宽袖灰袍，双手笼在袖子里，若是在街边见到此人，只怕旁人会把这人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然而无论是他那飘然而至的身法还是那磅礴的气势都能让人清楚的感觉到，这人决计不是什么普通百姓。

　　　　“总堂主，久等了。”狄飞惊没有转身，就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老者笑了笑“老二，辛苦你了。”

　　　　这两句话一出来，满屋所有人便已经知道了这老者的身份，他不是别人，正是六分半堂的老大，那个一直压狄飞惊一头的人。

　　　　他是雷损，他不只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更是雷纯的养父，所以他在说完一句辛苦之后，直接对苏梦枕说道：“老实说，我对你很失望。”

　　　　苏梦枕对雷损的这种话显然很是嗤之以鼻，但他并没有反驳回去，而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雷损。

　　　　雷损也不急，同样的跟苏梦枕对视着，仿佛这两个人真的是什么亲密的翁婿二人，正在这里聊着家常一般。

　　　　这两个人确实是翁婿，但却绝对谈不上亲密。而且此时此刻他们两个在聊得，也绝对不是什么家常。

　　　　良久，苏梦枕才突然说道：“真的想不到，你居然也在。”

　　　　雷损一下子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哈哈，是嘛？那我倒是想问问了，这偌大的一个京城，我出现在哪里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自然是没有的。”苏梦枕摇了摇头“只是先前你为何不下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　旁观者叙（）　
酒楼外面，细雨飘摇。

　　　　酒楼里面，面对着苏梦枕的问题，雷损轻轻一笑，没有答话，而是转过头去看向了木小九“老二，这就是你常常跟我提到的木小九木公子吧。”

　　　　木小九站起来，冲着雷损一抱拳“在下木小九，见过雷堂主。”

　　　　雷损爽朗一笑“不需如此不需如此，我这把老骨头那里顶得上木公子你行如此大礼？”

　　　　说完这句话之后，雷损方才转身又看向了苏梦枕三人“事到如今，大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金风细雨楼跟我六分半堂在京城里成天争来争去，最终却落到了今天这步田地。反正你不肯让我，我也不能容你，不如今天就此决一死战。”

　　　　这是实话，今天这一战，已经是必须要打的了。

　　　　与此同时，木小九的心中也在感慨着。

　　　　因为这种种改变，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之间少了多少的摩擦、算计和龌龊？甚至就连原本分为两次的谈判都变成了一次。

　　　　原著里，苏梦枕曾先与狄飞惊谈判。未果之后，又与雷损进行了一次谈判。两次谈判之后，双方之间的战争才算是正式打响。

　　　　而在这三个时间节点之中，发生过的摩擦、碰撞和阴谋诡计自然是少不了的，甚至连关七都曾经出来横插过一脚。

　　　　然而这一次，没有了那么多弯弯绕绕，小皇帝亲自下令，他们交战的区域要派重兵与高手把守，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想着想着，木小九不由得有些走神了。

　　　　等到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雷损、狄飞惊和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等人都已经下去了，偌大的酒楼二层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了木小九一个人。

　　　　木小九幽幽的叹了一声，然后，他便听到了葵公公的声音“木大人，怎么叹起气来了。”

　　　　木小九摇头苦笑“葵公公，您来了？”

　　　　葵公公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房间里，除了他之外，在他身后另外还有三个人，分别是花公公、诸葛正我，以及一个他不认识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模样十分俊朗，浓眉星目，脸若冠玉，虽说衣着十分随便，但是神态间却自有一种贵气。

　　　　“这位想必就是名动天下的木小九木公子了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人中龙凤啊。”年轻人一见到木小九，便立刻开口说道。

　　　　木小九迟疑了一下，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人是谁，最终只能是拱了拱手“在下不才，正是木小九，未请教……”

　　　　“啊！”年轻人一拍脑门“在下方应看。”

　　　　方应看！木小九一下子被这个名字给吓了一跳，神通侯方应看！

　　　　要说这一位，那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派。此人明明武功极高，城府极深而且少年老成，但却总喜欢在人前作出一副稚气可爱、率真无邪的样子令人放低防备。而且此人无信无义，贪婪、自私、虚伪、阴险、狠毒……这些形容词，随便哪一个放到他身上都不为过。

　　　　当然，在眼下这种情况里，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是微微颌首“原来是神通侯方应看方公子，失敬、失敬。”

　　　　“哈，我不过是代父受封，什么神通侯，都是虚名。”方应看脸上堆着笑容，特别谦虚。

　　　　木小九并不怎么喜欢这方应看，因此也没有继续与他交谈，而是转过头去看向了葵公公“葵公公，你们这是……”

　　　　葵公公笑了笑“没事，神侯大人和神通侯都想要过来看看，陛下也担心你的安慰，所以就让小花子陪着这两位一起过来了。结果正好遇上我，我们才一同进来”

　　　　木小九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葵公公要来，这是早就订好了的，其目的正是为了保护木小九的安危，以防他一个人镇不住这场子。而花公公会来，恐怕多半是为了监视诸葛正我和方应看，省得他们搞什么歪歪肠子。

　　　　从旁边取出了一炷香，木小九把这根香插到了香炉里面，然后随手点燃“说起来我也挺好奇，真不知道下面这些人会打多久。”

　　　　就在木小九点香这会儿，葵公公四人已经找地方坐了下来。诸葛正我听到木小九这话，却并没有跟着回应，而是开口道：“小九，我听说你向陛下保证过，不管今天打成什么样，你都不会出手？”

　　　　木小九笑了笑“当然，我既然已经向陛下保证过了，那么今天，下面不论打成个什么样子，哪怕老狄死在街上，我都不会动手。”

　　　　方应看眼中掠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木公子如此有信心？”

　　　　木小九举起茶盏抿了一口清茶，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不太想喝酒“我当然有信心，而且是十足的信心，今天，下面这些人里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那一定是老狄。”

　　　　葵公公略含深意的看了木小九一眼，没有说话。

　　　　木小九自然也注意到了葵公公的眼光，所以他莫名其妙的笑了。

　　　　听到下面隐隐传上来的厮杀声、喊叫声以及兵器碰撞的声音，花公公突然不屑一笑“这些人打的可真起劲，一个个的仿佛有杀父之仇一样。啧啧，话说回来啊木大人，你希望哪一方赢？”

　　　　木小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子“我？我希望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打完这一仗之后全军覆没，除了老狄一个都不留。”

　　　　“嘶！”

　　　　木小九这话让诸葛正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方应看也是眼神一凝。

　　　　“平日里，打打杀杀，拼死拼活也就算了，如今大敌当前，两个只会窝里斗的势力，留他何用？六分半堂做的全是暗地里的买卖，金风细雨楼行事就多光伟正了？他们杀没杀过人？咱们都不是什么好人，杀人这种事，我木小九也没少做过，穷凶极恶之徒我杀过，自己一怒杀人的事我也不是没做过。这两个势力在我看起来，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花公公觉得这话有些好笑，不禁问道：“那木大人，按你的说法，你岂不是也是恶人了？”

　　　　木小九又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