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安陆愣住了。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晓晓,你是不是发觉到了什么事?”
凌晓不得不承认,只要是有关于沈雨泽的事,这个男人总是敏锐地厉害。但她显然不能说实话,于是只是说——
“每当看到她的存在,我就总觉得他对妈妈的感情大概没有我想的那么深。”
所谓的“她”,指的当然就是凌暮。
某种意义上说,她真是天然的借口和挡箭牌。
安陆果然信了她的话,他犹豫了下才说道:“虽然我从来都看不惯凌渊,但我觉得……他对雨泽的感情并不是虚假。”他们曾经是情敌——虽说是他单方面如此认为,但正因如此,很多事情才格外看得清。
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会什么都不做就选择了退出——在发觉雨泽选择了凌渊之后。
虽然不甘心,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相配的一对。并且,在之后的若干年间,她也一直过得很幸福——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做不了假的。
“至于凌暮……我更愿意相信是凌渊一时糊涂,或者因为别的一点什么。”安陆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沉,“虽然就这方面而言,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但至少雨泽还在时,他还算尽职。”
“……是么。”凌晓点了下头。
她并不意外从安陆叔叔的口中得到这样的答案,因为在之前的若干年间,她也从不怀疑“父亲深爱母亲”的事实。若非之前想起了那段回忆,她恐怕也不会对这份情感产生怀疑。
“但是,他却不是一个好父亲。”
“……”
安陆注视着凌晓有些讶异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任何一个会让子女对自己产生这种怀疑的父亲,都绝不能说自己合格。”更别提,这些年来凌渊对晓晓的冷淡,他一直看在眼里。虽说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即使凑得太近,他也只是个外人,有做得到的事,也有更多做不到的事——
“晓晓,你受苦了。”
“不,”凌晓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她曾经很在意这些事,但现在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下一秒,一只手落在了她的头上。除此之外,还有些微的叹息——
“傻孩子……”
虽说并没有从安陆叔叔的口中得到什么线索,但凌晓依旧觉得这一下午的时间没有白费,起码她知道了很多过去不曾知晓的事情。
她本以为这次会无功而返,却没想到居然能“无心插柳柳成荫”。
事情源于晚餐时徐青的话——
“你和老师都谈了什么?”
凌暮知道安陆和徐青都不喜欢自己,所以一般他们来时,她都尽可能不会出现给人“添堵”。
而安陆大约是因为那回忆而心生感慨,缩在房间附带的画室里不肯出来。
故而餐桌上只有他们师兄妹俩人。
“谈了他和我妈妈的过去。”凌晓倒是没隐瞒这事,反正也不足以引起什么怀疑。
“怪不得老师心神荡漾啊。”徐青说起“荡漾”这个词时,自己的表情也很荡漾。说话间,他没有端碗的那一手托着腮,注视着凌晓说,“沈阿姨真是太漂亮了,虽然你也很漂亮和她长得又像,不过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唔,”他思考了片刻,说出了一个词语——
“味道。”
凌晓瞥了他一眼,淡定地回答说:“红烧肉味?”
“是女人味!”徐青一边叼着肉一边说道,“大概是因为你年纪还小吧。嗯嗯,等你再大一点就好了。”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嘿嘿嘿”地笑了几声,很是猥琐。
凌晓翻了个白眼,很是干脆地不搭理这家伙。
“不过……”徐青扒拉了口饭,说道,“你从前不声不响,现在一飞冲天,还真是有点沈阿姨的派头呢!”
凌晓:“……什么意思?”
“你跟我还玩什么神秘啊。”徐青看了她眼,不满地说,“还是不是好兄妹了?”
凌晓敏锐地觉察到他的话里隐藏着什么重要信息,于是也不吃饭了,放下筷子追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徐青被她郑重的态度吓了一大跳,快速咀嚼几下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去后,说道:“我的意思是……沈阿姨不是什么普通人吧?”她身为沈阿姨的女儿,不太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吧?
——如果真的不知道……那他是不是不小心踩了雷?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凌晓却没有正面回应他的疑惑,而是如此问道。
徐青想了下,到底还是决定将那件藏在心中很久的事情说了出来。如若她知道,他没必要隐瞒;如若她不知道……他刚才都说漏嘴了,现在不说妥妥是找揍的节奏。
“你还记得那一年——你和沈阿姨一起去墨本纳吗?”
墨本纳?
传说中的美食之城?
凌晓微皱起眉头,仔细回想了下,因为年代久远,所以她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才想起来。
那应该是她三四岁的时候,反正那时她应该才刚“拜师”不久,然后妈妈的确带她去了一个到处都是诱|人香味的城市,那应该就是墨本纳吧?
“晓晓,我们一起从街头吃掉街尾怎么样?”
记忆的阀门一旦开启,很多碎片就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比如说这句话。
再比如说——
“我记得原因是安陆叔叔在那里开画展?”
“没错。”徐青笑了下,“那也是我最初认识老师的地方。”
“……好像的确是这样。”她隐约记得,去那里之前安陆叔叔只有她一个学生,但之后就有了一个师兄。凌晓反应了过来,“你是那里的人?”
“算是吧?反正我一出生就在那里。”徐青耸肩说道,“和阿姨一样,我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不过那里经济条件不好,所以时常需要自己找点活填饱肚子。”
“你当时应该不到十岁吧?”
十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捡垃圾?
“偷窃……”徐青来了个大喘气,却在见到凌晓脸色分毫不变时无趣地撇了撇嘴,“我当然没做过。你记得吧?我认路的本事特别强。”
凌晓点头。
“然后墨本纳怎么说也是知名城市,所以咯,我记下了所有美食店的位置,经常给一些刚到那边旅游的人做‘导游’,不要钱只要点吃的。虽说挺多人都不信我,不过还是有很多好心人会跟着我走并且请我吃顿饭的。”徐青说到这里,笑了笑,“不记得了吗?我还向你们招揽过生意呢。”
凌晓愣了下,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
“晓晓,我们一起从街头吃掉街尾怎么样?”
记得就在妈妈说完这句话后,一个比当时的她高上一点的小豆丁钻了出来,问她们需不需要带路。记忆中的豆丁男孩长得面黄肌瘦,头发因为没有很久修理过的缘故长而凌乱,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看上去与乞丐几乎没多大差别,和现在的徐青,却相差地实在太多。
之后……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是她疑惑的表情太明显,徐青单手托着腮,表情很是快活地继续说:“忘了吗?阿姨立刻就答应了我。然后,我的肚子很是丢人地发出了一声‘巨响’——”
再然后……
凌晓眨了眨眼,端起一盘菜递到他面前:“给,请你吃。”
一如若干年前,她将一袋饼干递到豆丁男孩面前。
徐青笑了。
他伸出手接过她递过来的东西——
“谢谢。”
他记得当时的自己傻乎乎地觉得自己见到了一个小天使。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这样的事情在若干年前,也同样发生在他的老师和她的妈妈身上。
缘分这种东西,大约真的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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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过去的事情如今只能以碎片的姿态想起,然而在徐青的提示下,凌晓还是渐渐看得分明——关于他们的第一次会面。
“说起来,那次相遇算是改变了我的命运。”徐青笑呵呵地说,“否则也不知道我现在是在哪里?所以,晓晓你真是我的幸运天使。”
凌晓微囧,很不客气地说:“少甜言蜜语。我可不是安陆叔叔,没那么容易被忽悠。”
徐青笑了几声,没有再开口。
就算不开口,其实他的内心一直都是很感激她的。只是有时候这种情感强烈到了一定的程度,反而不需要说,所以他也只能尽可能地做个“合格的师兄”,努力逗她多笑几次。她高兴了,他也高兴,老师更高兴,沈阿姨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会为此欣慰——看,这逻辑多完美无缺。
凌晓盛了一碗汤,正准备喝,就听到了一个咳嗽声。
她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的汤推到自己对面,又拿起他手侧的那只干净汤碗。就听到他说——
“小妹妹,我请你吃棒棒糖好不好呀?”
凌晓怒目圆瞪,正准备将手中的汤勺往他头上那么一砸,动作却突然顿住。
“……啊。”
她有印象了。
她隐约记得,那个时候妈妈带着她去见安陆叔叔,然后两个人在一家餐厅里见了面。那是一家绘画主题的美食餐厅,东西似乎……还不错?不过因为当时的她并不太饿的缘故,所以倒是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再加上妈妈一直和安陆叔叔讨论着她听不懂的话题,所以她也百无聊赖地在挂满了画的餐厅里四处乱转。
不知不觉间,就绕过了长廊,绕过了厨房,绕过了员工间,走出了后门……
然后,遇到了怪叔叔。
对那个时候的她来说,怪叔叔只是传说中的生物。所以当时第一次碰到这种事的她被吓住了,尤其在对方真的递了一只棒棒糖到她面前时,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后退……
“那个时候……”凌晓扶着额头,看向对面的人,“帮我解围的人是你吧?”
她记得当时有个男孩冲到了自己面前,不知和那怪叔叔说了些什么,后者最终还是走了,不过走前还狠狠瞪了他们几眼。现在再努力一想,那男孩似乎的确长着她家二货师兄的脸没错。
“也算不上是解围啦。”徐青摆了摆手,“我当时正准备看能不能运气好地捞到点剩菜剩饭吃,然后就看到你被拐,于是就见义勇为咯。虽说然后就被报复了。”
“……报复?”凌晓皱起眉头,“什么情况?”
“算是诱拐团体吧。”徐青托着下巴说,“孩子对他们来说就是‘货物’。你当时又小又嫩,一看长大后就会很漂亮,穿得又好,怎么看都能卖不少钱。这种好生意被我打断了,他们能不生气么?更别提,孤儿院的孩子和小乞丐本身就是最好的诱拐对象。”因为就算丢失了,也没人会太在意,更没人会花费大力气寻找。
“墨本纳那地方还有这种事?”
凌晓对于这个城市的好感度瞬间降低了几十个百分点。
“也不能这么说。那个团体算是突然兴起的吧,之后事情爆出来后,大家才知道这个团体是被当时的市长庇佑的。”徐青语调轻松地回答说,“在这一溜人被清理之后,那里的治安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太平。不过谁知道呢?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过了。”说到这里他拍了下额头,“重点呢?歪楼了!”
“……怪我咯?”凌晓也是无语。
“怪你……好吧,怪我。”徐青在对面少女的瞪视中非常没有节操地转换了口风,接着说道,“反正我当时被抓住并被关了起来。我跟你说,那些人胆子是真大,一个小房间里全是孩子,带上我有二十多个!”
“当时害怕吗?”凌晓知道,虽说他现在的语气听来很轻松,但对于当时的他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唔,怎么说呢。”徐青想了下,“还好吧?主要是,你看,我当时就觉得小孩被拐卖后是会卖给别人的。有些是给人做孩子,有些是给人做工——但是吧,我当时过的就是每天吃不饱的生活,就算再糟糕又能糟糕那里去呢?所以倒真没多害怕,现在回想发觉自己真是‘傻大胆’。”
说完,他笑了起来。
凌晓看着他有些傻的笑容,也有些忍俊不禁。不过她倒是很清楚他当时的心理——因为再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所以完全不担心会有什么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这种心态看似不错,其实细想有些可悲。
所以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拿他的过去打趣,而是问道:“然后呢?”
“然后?被救了啊。”徐青理所当然地回答说,“否则我现在也不会在你面前了。”
凌晓:“……”所以他告诉她这件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当时的事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我们一群孩子都被关在漆黑的房间里,房门一天打开两次,那时他们会把食物和水丢进来,如果想吃,就必须要学会抢。而大小便都必须在屋中解决,所以里面的气味相当难闻。我不知道其他人被关了多久,不过最后被关进去的我在里面待了一周,刚开始还有点精神,之后就是躺在地上,除去抢食物和水的时候会动一下外,其余时间都完全不想动。”
徐青回忆着说道——
“直到有一天,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响了起来。我觉得当时应该是半夜,因为外面看管我们的人很安静,大约是在休息——我想他们的作息时间应该还是比较正常的。那声音响了大概几秒钟就静了下去,我当时觉得奇怪极了,于是就小心翼翼地爬起身,凑到门边,想要仔细地再偷听下。”
凌晓也是无奈了:“你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徐青摊手:“如果是现在的我,那肯定是能躲多远躲多远,能装死就装死,但那个时候不是傻么?而且,你看我不是没事么?”他压低声音,接着说道,“我跟你说,我当时才一走到门口,就听到门上传来‘咔嚓’一声响。我被吓了一跳,蹲下|身半天没敢动。等了半天,才伸出手推了下门,结果一推就开。我这才发现,原本拴在门上的锁链被人给敲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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