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前几天的谈话还是个意向调查,那今天以后如果他还来问,那就是最终决定了。
这个老狐狸外表德高望重,深藏的权利欲望人人皆知,可是却又让人愿意俯首称臣,一个比曹操长相慈祥的枭雄绝对有着巨大的杀伤力,他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如果自己同意,那么就会成为那个天子甲板上的木板之一。
继查宁那该死的契约后自己又被卷进了该死的政治风暴,这个世界真该死的犯贱,可明晰没法认为她当初进入宰相府的决定是错误的,没有宰相府,她肯定艰难度日,甚至有可能活不到今天,无论什么结果,就该自己承担,更何况,当初就知道自己进入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不是吗?
可是即使自己看清了又如何,除了采用拖字诀,并且怂恿查宁去继续努力,她实在没办法。
有些事情似乎在自己的麻木不仁中,紧迫起来了。
明晰尽量作出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耸耸肩:“可能有吧。”
“我已经知道了宰相支持莫拉提克,你不用纠结。”亚雷似乎看穿了明晰的装模作样,微笑着说。
“那你还想问我什么?”
“我只是觉得,依宰相的手段,他如果要彻底拉拢莫拉提克并且把自己绑在那个阵营,从而获得更高的权位,他势必会做一件事……”亚雷盯着明晰的眼睛,缓缓的说,“他很喜欢联姻,而莫拉提克,不幸是个还没娶妻的年轻王子。”
唉,这也没什么可瞒的,明晰麻木的点点头:“是啊是啊,他确实和我说过,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那么容易……妥协。”亚雷皱眉,斟酌着字句。
“我确实不想妥协,但是……”明晰不想多谈,她没心情也没能力和亚雷打太极,只好拍拍屁股站起来,笑道,“王后耶!别人一辈子都在追求的东西,我这么轻易就能得手,有什么不好的,求都求不来,我无……”
“你真的这样觉得?”亚雷放下茶杯,低垂着眼擦擦手。
“要不还能怎么觉得,我成为养女,吃人家住人家的用人家的,还有的王后当……”
“明晰!我要听你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亚雷猛的朝前一步,低头紧紧盯着她。
明晰死猪不怕开水烫:“我什么都没想,或者,你希望我想什么?”
“我还以为你会需要点帮助。”
“不谢谢,完全不需要,你也帮不了我。”明晰立刻回绝,想也没想,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想欠他人情。
亚雷没说话,盯着她的眼睛,盯了半天,摇摇头:“原来这样,我知道了。”
“谢谢关心啊,既然没事,那我走了。”明晰有些不自在,她觉得亚雷的样子似乎挺失落,气氛越来越古怪,似乎还是早走为妙。
眼见明晰真的要走,亚雷楞了一下,猛地转身追上来抓住明晰。
双肩被紧紧的抓住,亚雷似乎想把她提起来,他低吼:“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
明晰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眼睛,她忽然觉得很委屈,非常委屈,到处都有束缚,到处都有逼迫,那该死的神,该死的契约,该死的舍不掉的命,该死的无比多的束缚,自己无数次想一死了之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今天被这毫不相干的人逼问自己最深的隐痛吗?!
她的眼泪毫无征兆的流下来,拼命的挣扎,把亚雷狠狠的推开,她边哭边喊:“关你什么事?!我已经够烦的了,你还想怎么样?!”
两人相对着沉默,亚雷垂下手,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说:“抱歉,是我多事了。”
明晰等了很久都没等来下文,看看天色已晚,咬了咬嘴唇,低声说了句再见,便绕过他准备走人,却被抓住了手臂。
亚雷走上前,手里拿着白色的手绢凑近明晰的脸又忽然停住,转而把手绢塞到明晰的手里:“擦擦吧,你哭着不好看。”
“……谢。”明晰接过,擦着脸。
“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是个很自由的人,但是……”他看了看明晰,“你被一样很沉重的东西束缚了,似乎,很快就要窒息了……抱歉,我不大会说话,只是,只是觉得,或许帮你自由,我也会舒服点,我还以为,至少我能成为你愿意信任的人,不过现在看来,呵……”他自嘲的笑笑,放开了手。
明晰不是铁石心肠,她怎么会感受不到亚雷话里的感情,但当她冲动的想说明一切时,却又停止了。
不行,她在不在乎他们的时候,就不想把他们卷入,现在,就更不行了。
根本没先过利用他们,可是事实上,自己甚至都不想和他们有太多的牵绊,唯恐自己以后因为契约必须划清立场,伤人伤己。
她无奈的闭上嘴,头也不回的离开。
国王病重的消息没被瞒多久就全城皆知了。
除了对于光明教会不断派来的主教们好奇以外,人们猜测最多的就是国王的三个儿子谁将成为下一任王座的主人。
大王子已经快四十岁,四平八稳,三王子莫拉提克正值年轻,六王子才十二岁,不成气候。
在成熟和年轻之间,国王会选择谁,这是个问题。
虽然君权神授,但是国王一旦做下决定,教皇也不会随意去改变,毕竟,国家和教会是相互扶持的。
谁当国王对教会都一样,只要国家维持着供奉和尊敬。
而对于某些人,就不一样了。
从明面上看,宰相一派势力强大,掌握着帝国经济军事大部分命脉,而他们一直支持着大王子,这个联盟十几年来一直坚持不动摇,似乎非常稳固。
而经历几年来历次战争后新晋的贵族以及朝中的少壮派则很一致的支持三王子莫拉提克,虽然根基未稳,但是也在逐渐壮大。
现在宰相府里的情况是,查宁追随老爹支持大王子,而多尔和瑞特两个则和军中少壮派一起支持三王子不动摇,几人虽然没有因为政见问题吵起来,但是也足够僵硬家中的气氛了。
这就是让明晰疑惑的了,宰相明面上支持大王子,却在暗地里让她嫁给莫拉提克,他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双料间谍,还是朝中老臣典型的自保方法,两面讨好,以后无论谁上位,他都能保持地位不败?
这狡猾的老狐狸想什么还真难猜,这个政坛常青树果然不是盖的。
而她压根没有努力做小狐狸的自觉,从亚雷那儿回来后,她并没有纠结多久就释然了。
契约一天不除,自己就没有追求什么真爱的权利,她完全无法忍受让查宁和自己共同感受甜蜜情感的感觉,那太恶心了!
虽然暗地里大臣们贵族们的活动波涛汹涌,但是由于国王重病,盛极一时的联姻活动反而停下了,所有人都在翘首以待,唯恐连错对象,好处还没享受到就因为改朝换代而遭受无妄之灾。
明晰终于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而寝室里那些奔波于宴会活动的室友们也陆续回来,她却得知,碧昂丝不回来了。
这个一直忙于打工和学习的狐女在假期的时候不辞而别,回到族内就一直没回来,什么信息都没有,虽然有些担心,但是她都自顾不暇,没多久也就抛到脑后了。
学习上了轨道,费德终于开始了正常的教室教学生涯,几个刺客术老师神出鬼没,上了好几堂课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而其中明晰只认识一个人,曼菲斯。
他回来了,却是以老师的身份。
两人都装不认识,明晰好几次想让曼菲斯把特鲁伊给带走,但是每次他都避开话题或者干脆着急的离开。
明晰没办法,她很有紧迫感,虽然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但是特鲁伊现在俨然是管家埃斯特的得力助手,已经掌握了宰相府里很多日常生活配给权。
她实在做不出让埃斯特给他穿小鞋的事情,对于特鲁伊她没多少好感也没什么恶感,两人本就毫不相干,他要做的事情就算是有麻烦也不会威胁到自己,宰相不是吃素的,明晰敢肯定他只要一有动作就会被扼杀在摇篮中。
而不久后,平静生活下汹涌的暗潮终于被一件事情激化了。
曾经因为战争和寒冬季数次混乱的贫民区,终于爆发了难以控制的疫情,在多变的季节的助纣为虐下,从一开始的一两人生病到很快死亡人数不断攀升,多隆城随着隔离区抬出的一具具尸体而笼罩了阴霾。
明晰找到查宁,一把夺下他刚买的卷轴,冷冷的盯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你的机会到了。”
“嗯?什么?”
明晰手指向窗外,朝着根本看不到的贫民区的方向,硬梆梆的扯出一个微笑:“我说,你该行动了,有钱有闲有追求的查宁少爷。”
明天再来
查宁出现在贫民区并没引起什么轰动,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没什么建树的纨绔子弟,
于是饶是他如何高调的出现在贫民区前,如何强调他来这儿前的思想挣扎,也无法引起什么重视,救人的和被救的都一脸颓丧,对于走过的人都不愿多看一眼。
查宁从下车后眉头就没松过,他让隔离区外的士兵检查了通行证后,却一直犹豫着不进去,明晰在后面推推他,他往后一退,刚好撞到明晰,往回瞪了一眼,低声咒骂:“要是我染了什么……你就死定了!”
“是啊是啊,你死我不也会死嘛!”明晰继续推着查宁,招招手让身后家仆跟进来,他们这次来带了很多东西,帐篷,衣物被子,食品,消毒用的劣质酒水,还有醋和锅子,她觉得有用的都带上了,反正用的是某渣的钱。
贫民区里面一片萧条,家家都敞开着门,里面时不时传出人们的呻吟,过了许久才看到一两个牧师走过,他们都焦头烂额的样子,身体虚弱,脚步乏力,那是法力用过度的样子。
一行人在几个普通百姓好奇的目光中走到了隔离区中央一小片空地上,明晰毫不犹豫的夺过指挥权,开始分配任务,尤其是查宁的。
“查宁,你带着那些人,去挨家挨户的送东西,每家一套被子,按人数各给一套衣服,另外给他们点醋,让他们在锅子里烧醋,告诉他们这样能防止疾病蔓延,另外要慰问他们,记住,和颜悦色的问他们,有什么特别的需要,把他们的需求记录下来,我们酌情处理。”
查宁早就知道自己要来干什么了,此时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脸色很差的随便指了个方向大吼:“这么大一块地方!挨家挨户送!送到什么时候去?!染病怎么办?!一起被隔离?”
“一起隔离就一起隔离,今天送不完就明天送,送完为止,送到有人夸你为止!记住你的目标不是送东西,是通过送东西得到好名声!”
“明晰你别太过分!你干什么?”
明晰刚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说我等着你,但想想让查宁和颜悦色的跟贫民讲话肯定困难,于是不甘不愿的说:“那,我跟着你好了。”
“这还差不多!”查宁气哼哼的转头就走,身后一干仆人对于进入隔离区不敢有丝毫怨言,带着物资就跟上去。
明晰猛地一拍大腿!对啊,可以准备口罩的呀!万一这些仆人染了病,自己可难辞其咎!
“你们等等!”明晰冲上前,拦住人群,说,“拿一床被单下来,撕开,每人拿一块,罩住口鼻,在这样能防病,快点!”
仆人们懵懵懂懂的跟着明晰的指示做,查宁在一边抱臂看着,问:“你老家流行生病吗?怎么你这么多防病的法子?”
明晰白眼一翻刚想否认,但想想每年都有的啥啥流感又无言以对,只好闭嘴,闷闷的说:“反正有用就行了,你要不也来个?”
查宁是最怕死的,当即扯了块花花绿绿的戴上,明晰发现查宁遮住大半张嘴脸,没了常有的嚣张讽刺的笑,那圆溜溜的眼睛还算是讨喜的。
“你不戴?”他瓮声瓮气的问明晰。
明晰摇头,她虽然身体缩减到十五六岁,但是手臂上的疤痕明确显示她以前打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疫苗都还在,如果这样都不能发挥作用,那口罩这些东西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让自己呼吸顺畅点好。
查宁也懒得多说,领着物资大队走了,明晰跟在一边。
街道很空旷,怕染病基本没人出来,查宁找了排在第一的房子敲敲门,过了很久才有人小心翼翼的开门探出头:“什么事?”
“送东西!开门!”查宁等门等的烦躁无比,表情凶神恶煞。
明晰连忙在旁边扯着查宁衣袖嘟哝:“你就不能柔和点,他还是个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那小男孩豁然敞开门,“妈妈说了,我照顾全家人,是男子汉了!”
“哼!就你?”又是查宁。
明晰又当润滑剂,她一面笑眯眯的弯腰对小男孩说:“原来是你照顾全家人啊,真厉害!果然是个男子汉了呢,长大还能当大英雄哦!”转头后表情比查宁还凶恶:“你连他都不如,哼什么哼!
查宁赌气转头,白眼瞟了瞟身后的管家之子菲斯,菲斯立刻指挥仆人上前,拿着被子衣物食物还有醋等东西。
小男孩看到那么多东西眼睛一亮,又警觉的问:“那是什么?”
“你们家多少人,告诉他,他给你们家每人一套衣服。”查宁在明晰眼神示意下不情愿的介绍。
“真的?!送我们的?!”
“废话!你们买得起吗?!”
“查宁!”明晰一声大吼,“你真不乐意就滚回去!你躲那么远干嘛?!这孩子比你健康!”
查宁微微向前挪了一步,就打死都不愿意再靠前了,东西都是菲斯带人送进去,明晰略微指导了一下醋的功效,中途很不满的朝查宁看两眼。
“姐姐,你别生气了。”兴高采烈抱着被子的小男孩居然开始劝明晰,“这个哥哥已经很好了,这次的病很厉害,很多以前的大善人都不愿意来了,牧师也很多不愿意,他愿意来送我们东西,就是大好人了。”
查宁换了个站姿,显然是不自在,冷淡的表情有些挂不住。
小男孩走上去朝查宁鞠了一躬,小心翼翼的说:“谢谢哥哥,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我要告诉妈妈有个大好人来过了。”
很好!光辉的第一步迈出了!明晰一阵激动,跨前一步伸手一指就要说出查宁的名字,谁知查宁竟然慌张的后退了一步,迟疑一会连连摆手:“不,不用,别,啊,我走了先,你回去,回去回去!”
说罢他转身就走,向第二家走去,菲斯等人紧跟在后,明晰呆滞当场。
小男孩有些迷茫的站着,看到明晰还在一边,疑惑的问:“为什么哥哥不愿意?”
明晰垂下手,叹气微笑:“你就告诉你妈妈,有个大好人来过了,不就行了?名字有什么重要的呢?”
她有些感慨,这一回合自己竟然败给查宁了,他虽然毫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