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之祸。
祁家就要毁了,在她手里因为她彻底毁了。
“祁家的大公子……”顾子引道,声音悠悠而温和。
抬头看着饶沁之的神色,那面上冷凝着,已是许久没有的迟疑。不过须臾的功夫,她已恢复了清冷神态:“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况且祁家的难,是我饶沁之亲手送上的。”
嫁他祁慕箫本就是她踏足祁府的一个计,如今计谋已解,她也该回山上了。世俗之间,她饶沁之本就该死了,多活的十多年,她活下去的理由只有这一个。
顾子引听着饶沁之的话,良久,终是喟叹一声,也不问下去,只温润着道:“此后你有什么打算?”
青衣女子身形不着痕迹顿了顿,却淡淡道,声音似从遥远之处传来:“明日我就会离开应城,回到山上侍奉师傅,报师傅的救命之恩。”
……
“昭元夫人安。”文锦言与其父文渊相像的狐狸眼,此时立在温清玉眼前,笑得甚是开心。
温清玉带着文氏的姓进宫,得以受楚桓宠爱自然也是文氏的荣耀。
昭元夫人。昭者,示也;元者,首也,始也,也就有第一、原配之意。纵是宫中繁花正盛,但这“昭元”二字,昭元,已然昭示了楚桓在一众宫妃中对温清玉的不同。
文锦言自然快活。
温清玉却是撇了撇嘴:“文大人真是让本宫久候了,还以为文大人打算带着本宫的委托就此在温柔乡快活下去呢。”
这昭元夫人的位分也有他父亲文渊火上浇油的缘故,估摸那右相安尚之定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呢。
不过这位分倒也提得令她意外,楚桓当时的样子若非她瞧过楚桓谋略、知晓楚桓心思深沉层层谋划,只怕她都要以为楚桓是个专宠误国的昏君了。
“温柔乡茶里都透了些胭脂气,不纯粹。”文锦言笑道。
看文锦言还开着玩笑,温清玉将薛华胜送上来锦言身边推了推:“真只是来喝茶倒好了。”
这会儿她也懒得去考虑楚桓的动机,也顾不上问旁的什么。现今文锦言探到的消息更是重要:“坐吧,都探到了什么?”
听温清玉直入主题,文锦言这才缓缓收了笑意,面上的神情也变了变。
身子缓缓在温清玉下首落座。沉吟良久,却是半句话都不曾说,只默默从袖中掏出一张带有墨印的纸张。
与文锦言相处时间虽不多,却也少见文锦言如此凝重的神情。温清玉看着那张沾染了墨印的纸,素手接过。
一张看似很普通的纸,纸上写的东西是温清玉难以看懂的,但从一些名字取用上,上面写的该是一些药草药花之类的。
温清玉并未研究过医理,自是看不懂:“药方?”
看着文锦言。
“这张是牵机药的配方,从三殿下府中落出来的。微臣依照这张配方往下查,查到三殿下府。也查到温妃娘娘的宫婢平儿,是温妃娘娘在和亲路上从香州驿馆带进宫的。而深查之后,平儿的出处……正是三殿下府。”文锦言一字一句,一句一顿说得无比清晰。
话至此处,温清玉怔住。半晌,目光终是落到了手中的配方,继而望向文锦言:“三殿下,楚涟?”
在得到文锦言的点头确认,温清玉终是心中一重迷雾被揭起。
文锦言干脆将所有的探查联系,全部分析出来:“三殿下因谋反事被软禁府中,却也不曾剥了一应吃度,平儿从前是在三殿下府伺候的,是三殿下的人无误。想来他是在知道温妃和亲事后特意让平儿接近温妃,牵机药若无意外也是三殿下让平儿交给温妃的。”
温衔与三殿下楚涟已经有了瓜葛了。
楚涟是与楚桓争蜀国败下的,他伸手到温衔身边必然有他的阴谋。
温清玉自然也知道,以温衔异国身份,在宫外怎有门路弄到牵机药这样阴毒的药还不露风声?平儿看来甚是机灵,少有动作,却是楚涟放在温衔身边的一道利刃。
原来温衔身后,是楚涟。
不知文锦言何时告退离开。温清玉心头有些刺痛之感。看着手中这张配方,究根到底庆儿竟是这样死了,被这样的阴谋谋害了,还死得如此凄惨。
“娘娘,尚宫局那边已经送来了夫人位分的衣饰品度,娘娘可要试试是否合身?”玲珑拿着尚服与尚饰处送来的衣服首饰,走到温清玉身侧,温言问道,“娘娘将衣服试试,也好回头让尚服局那边改。”
温清玉回神,面色有些苍白:“玲珑,若有人伤你害你身边人你该如何?”
玲珑愕然,自是不明白温清玉这突如其来的话意:“娘娘?”
“若那人害的是庆儿,你该如何?”温清玉语气平平,几无表情,只面色的异样已经泄露了此时的心情。
玲珑迟疑着良久,只说了一句:“娘娘会如何?”
温清玉看着玲珑的眼眸,那双眸中的自己,面色阴沉着,已经有了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楚涟这个人在 31章与虎谋皮 那里提过,
有空可以去看看,没空就无视吧。
伏笔虽然深了点,但是我写到中间就好想爆出来,
但是中间爆粗来就没劲了,
忍到现在,终于挖粗来了。
松口气,好开森~
第95章 性命奉上()
是年十一月,蜀国御史向君王殿献上账册两本。
此事在当日便已经搅得满是风雨;只因为两本账册当中涉及的账目上万;牵扯贪污贿赂约莫千百;牵扯当朝多名在京官员。据说蜀君楚桓见到御史台奉上的账册旋即命人调查;当日傍晚便令身边内侍宋维生宣召应城祁府的大公子、原蜀君亲信外宫护将祁慕箫连夜入宫。
白日时候明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夜里却忽的起了风;风卷残叶;悬而复落。
御花园凉亭;本该是夏日入暑纳凉之用。今夜秋意袭袭,冷风吹刮着。只与这份凉意相悖的是空气中凝滞着一股子浓重的酒香;酒气暖胸腔。
楚桓换下了蟒服,只着了一身黑色的常服劲装。手腕处挽袖利落,自饮自斟;常日里张扬狭目中此际却敛在了眉目之下。
袭入凉亭之中的风将楚桓身后纱帘扬起,徒添萧索。
“君上,祁大人……祁大公子到了。”宋维生走近凉亭,只觉此时风之瑟瑟实在凉意彻骨。
楚桓眉目似有所动,却只淡淡道了一句:“让所有人离开御花园。”
只见楚桓自饮一杯,宋维生暗自叹了声,便退下支开了凉亭四周的所有护卫。
凉亭四周上满了灯笼,此刻的凉亭俨然是月色下的白昼。
祁慕箫步履沉重,双眉之中愁绪百解,男子的阳刚之气靠近凉亭:“草民……愿君上万安。”
楚桓的狭目从杯盏处抬起,这一身劲装坐在凉亭,仿若只是在简单的月下独酌:“今日,你不是草民,我不是君上。过来陪我饮几壶。”
祁慕箫自是注意到楚桓口中“我”的自称,身下顿了顿,道:“是。”
祁慕箫的声音低粗着,仿若压抑着情绪。他要娶饶家孤女,楚桓应允;他请辞护将之职,楚桓应允;他要继业从商,楚桓应允……
不考虑他离开护将之职后朝堂的波谲云诡。身为一国之君的楚桓,对他真是仁至义尽了。
祁慕箫面上无悲无喜,今夜这个君上,只会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见到了。
祁慕箫终是在凉亭的石桌旁坐下。一个白底蓝釉的酒壶重重落到了祁慕箫眼前:“可还记得你我相识多少年了?”
“从我成为守门将那日起已经整整八年。”祁慕箫起开酒壶,仿若谈心一般不再见外。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楚桓挑着眉喃喃,许是饮过酒的缘故,楚桓的面色有些与往日不同:“当日宣满门一役,那一箭是你替我受下的。”
祁慕箫没有说话,只皱起了眉。
这八年,祁慕箫想摆脱祁家,楚桓也筹谋着储君之位。先君楚燕骤然薨逝,夺宫之祸一触即发。宣满门前,祁慕箫为他挨了一箭。
楚桓拿手中的杯盏撞了一声祁慕箫手中的酒壶,抬头看着祁慕箫:“你可知道,今日一个女子将你祁家的账簿送进了御史台?”
祁慕箫闻言并没有半分的诧异之色,只自嘲一笑:“知道。”
楚桓饮尽杯中酒,却是望着杯盏之中遗留的酒滴:“御史台查到底,那些账目都是出自你的手……”
祁家四年的账目,按着正常的渠道最后落罪的祁家的父子几个都逃不掉,然后查到最后,经手人竟都是祁家的长子,眼前的祁慕箫。如此诡异的契合。楚桓如何不知,这四年,他身担护将之职,居于醉仙楼,祁家的帐……他怎会干涉?
里头的缘故只有一个解释。
“我怕她太苦,于是把机会送到了她手上。”祁慕箫笑中空泛苦涩,“我知道她已经打定了主意明天就会离开祁府,就算她知道了真相,此后隔了许多年她也不会为我难过。”
他只希望,她不会再恨。
她整日翻看祁家的帐,他所作所为无非是要成全她。
祁家做事向来小心谨慎,如何会让她摸到罪处?若非那夜他乔装成黑衣人落下这两本账簿,她是寻不到机会的。
楚桓狭目之中少有的悲悯之色:“孤给你的扎案你却不用,用这种方式为她饶家赎罪。”
明黄色的扎案从祁慕箫怀中掏出,轻轻置在石桌之上。饮酒入口,却是寸寸入肠。这份扎案,是楚桓给的恩典,是饶会将军的清白:“在她眼中,饶家就算沉冤得雪也无法还她饶家满门生还,祁家的罪过让我一人承担就好。只要她安心,我便安心。”
此时,祁慕箫面上却是幸福的笑意,笑得苍白。
良久,楚桓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充斥入秋风之中,低浅入院中枯叶:“一个女子,至于让你以命相偿么?”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兴许,这就是我的劫。这个劫,我应得无怨无悔。”祁慕箫浮着笑意,却是于这秋风之中苍凉,“若然君上也真的爱上了一个女子,便也就会觉得荣华富贵于一世,似也难抵她安然快活。她想要的所有哪怕是自己的性命……都愿意亲手奉上。”
哪怕是自己的性命么?
楚桓看着天边月色,却是不语。这个答案,他自己都不知道。
良久良久,月色被乌云遮掩的半张面,祁慕箫终是说话,将手边的扎案推到了石桌中心:“待她离开祁府,罪民会自行去御史台告罪。饶家的清白还是依托君上。”
“好。”此刻的楚桓声音沉敛压抑:“孤会依法追究。你在乎她,她明日离开,你的刑罚就在三日后施行。还有什么需要孤为你做的么?”
祁慕箫闻言,方俯身下跪,头伏地几乎贴近地面:“此事之后,请君上为家父家母寻一处山间小宅好让他二老安度晚年。”
楚桓攥紧了手中的杯盏,一手抓住明黄色的扎案,终是道了一声“允”。
以君王之名应他的承诺,一诺千金,君无戏言。
祁慕箫离开的背影寂寥,一身长袍被秋风卷起,孤清萧索。
口口闷酒下腹,楚桓心中不知是何感觉。
……
长秋殿的韶华宫中,温清玉升做了昭元夫人还未有两日,几个朝臣家的女眷便已经借着恭贺的名义往韶华宫中送东西。总算是都退回去了。
“娘娘,天色不早,早些安歇吧。”薛华胜理了理床铺,方到温清玉身边道。
此时的韶华宫因着楚桓送来的暖炉实在已经不似一早那般冷了。
此时恰时小满子前来添炭,不觉笑着道:“娘娘晋了份位,奴才们都沾了光,今早碰上了林淑仪思音宫中的小德子,还说奴才捡了运气跟了娘娘。”
小满子无心一语,温清玉却是眉眼一动。
林淑仪是个少有的有心人,知时务亦懂得谋算心机紧抓时机。似她这样的人,怎会不好好讲宫中的人教导好了?小德子说的话,怕才是真的代着思音宫那位主子的话里有话。
“他是揶揄你的倒也信了,除了韶华宫里头,那些娘娘宫里人说的话别都往耳朵里听。”薛华胜闻言,嗔道。
“奴才也就是说出来当个笑话听听。”小满子添好了炭,“薛姐姐的话小满子都听着呢。娘娘今夜定会睡得更好,有君上怜惜着韶华宫,我们这些奴才也过得快活许多。”说罢,便退下了殿。
待薛华胜也退出内室,仅留了温清玉一人,温清玉将藏在紫色华服广袖中文锦言交来的牵机药配方轻轻掏出。望着白纸之上墨色的字迹……
她同温衔从出生到现在的恩怨,也该有个了结。
正失神间,只听内室门外一声急促没有章法的脚步声忽然落进了温清玉耳中。
小满子他们都在宫外守着,怎没有通报?这脚步声急促而陌生,温清玉一个大惊,旋即将手中牵机配方胡乱一塞便塞到了枕下。
仓皇着回头,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只闻得一股醉人的浓重的酒香,身子便被一道颀长的身影扑过来,拦腰便将她拥住。拥她的力度温柔沉稳。
温清玉下意识伸手要推开来人。
“清玉。”手附上来人胸膛欲要推开,下一刻,一个内敛深沉的声音倚在温清玉的肩胛之处,温吞着的气息落到了温清玉的颈间。
急促的脚步,陌生的称呼,浓重的酒香,来人的醉意虽然浓烈,可温清玉仍是靠着这两个字分辨出了来人的身份。这个声音,是楚桓的。
温清玉怔了怔:“君上?”
楚桓没有说话。只那份撩人的酒香,扑在温清玉的鼻腔之中,香醇清幽。
她自认识楚桓以来,楚桓都不曾用这个称呼唤过她,温清玉虽是不知缘故,却下意识觉得此刻的他需要她的安慰。于是她立在原处静静不动,由着他拥着她。
温清玉低了眉眼,方察觉此时的楚桓并未着那一身明黑色的拖沓蟒服。
他拥着她,头倚靠在她的肩上,她可以听清他此刻鼻腔之中吞吐出的呼吸声。
此刻的温清玉有一个感觉,眼前这个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