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城里一派平和生活,温宅里的日子便也这样过了。
当然,除却本就存在于温家内里的妻妾矛盾。每每在饭桌上阴阳怪气、唇齿相较的大多为邵氏,偶尔何氏、古氏搭上几句之后,便是冷战,袁氏也一如从前,看着乳娘喂温清浅吃饭全程不语。
不过,这样的火并没有烧到温清玉头上。反倒是温清姿,偶尔说着说着,言语之间便透露出了对京城生活的向往,弄得温千山脸色不好。
自温千山举家来了五里城,便很少面客了。
只今日,温宅里来了客,从太子府来的客。
温清浅在前院里玩着。
乳娘跟茹姑姑在前院里拾掇着刚发的青梅,自打没了客人来访,温家里大多没有了什么大的忌讳,反倒安适自在了许多,便是这会儿在前院里晒青梅,都不妨会害了温家女眷的名声。
温清浅娇小灵活的身子抓着个风筝的线头,望着秋风里扬起高飞的风筝跑着,笑得欢快。
常日里玩闹,乳娘也渐渐放了心。
“七小姐,小心些,不要摔着了……”乳娘还是忍不住照应着。
岂知话音还未落,乳娘便惊了一惊,温清浅的身子一轻,绊了院中凸起的一块小石子,感觉自己身子向后扑倒,稚嫩的小脸立马揪得煞白,被吓得闭起了眼,手里的线头下意识从手中逃出。
接应不及,乳娘急忙丢了手上的青梅。
只觉身后一道温暖的力道,温清浅稚嫩的身子被轻轻扶稳。
乳娘松了口气,连忙上前去接过了温清浅:“七小姐,可伤着了?”
温清浅听到乳娘的声音,这才怯生生地慢慢将眼睛眯开了一道缝,见着自个儿还好好的,终是睁了眼,眼神又灵动了起。
乳娘这才宽了心,躬身来谢:“多谢这位公子。”
“不必。”只听一声温润之言,若一缕清风拂柳,悦耳好听得紧。男子嘴角弯了一丝好看的弧度,将手掌中的风筝线递到了温清浅眼前,“下次可要小心些,若是摔了哪里,可就有得哭了。”
温清浅抬起小小的脸,眨巴了一双单纯忽闪的眼睛,眼前的男子一袭白衣,痴痴道:“哥哥是乳娘给浅浅讲的故事里的白衣仙人么?”
顾子引一怔。
“乳娘总是跟浅浅说,若是浅浅乖乖的,便会见着传说里的仙人的。”温清浅稚嫩着声音。
“将七小姐抱回去,这位公子是来与老爷相见的客人。”杨管家瞧着这情景,接过顾子引手中的风筝线,连忙便对乳娘道。
乳娘连忙抱起了温清浅,接过杨管家递过来的风筝线,未免杨管家向老爷说她失分寸,连忙躲避到了方才拾掇青梅的原处。
顾子引的背影直往温宅的书房里去。
温清玉在何氏的院子里头陪着何氏坐着聊天,胧月在一边熬着药:“大夫说了,娘的身子一旦有了起色,这些药的剂量便可以逐日减些了。”
“病去如抽丝,娘看得开的。”何绰君笑得寡淡,“这几日袁氏总嘱咐浅儿往我这里来陪我逗笑,那丫头,脑子里多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温清玉有时来何氏的院子,温清浅的笑声嗤嗤的,着实可以让心情大好:“袁姨娘虽就府中不大说话,却是个有心人。”
“从前倒也没注意过袁氏怎么出声,许是从前在襄侯府谨慎过了,话少了些。”何绰君道。
在温家人眼里,袁氏确实存在感少了些。
平素里话不多,真能论起的,估计就是为温千山生养了小女儿,旁的,确实不大让人注意。
袁氏终究不是古氏,有邵氏压着,古氏可以心机深沉隐忍着,袁氏只得避过锋芒不做计较。
有温清浅来给何氏逗闷子,何氏笑意都多了些。
“你十岁便迁去了白露阁,之后娘也顾念不上你。自你被赐婚娘一直悔着,幸好……”何氏说到此处,顿时没了下文。
幸好,她逃了婚?幸好,她没有真的失踪……
至此,温清玉道出了她心中一个疑惑:“当年的事情清玉也多多少少晓得些脉络,当年娘明明可以名正言顺不让葛素入门,何苦又要兜了个大圈子不给葛素名分?”
何氏眼神一暗,晦暗莫名的神色看着温清玉。
良久良久。
只看得温清玉深觉无状了:“娘?”
这样的眼神,心结还在。
“嫡母,嫡母。”此时,一声稚嫩喜人的声音由远及近,手中的蝴蝶风筝拖在身后,俏生生地便小跑了来。
温清浅直直跑到了何氏眼前。
这个话题,不了了之。
温清玉扯出了一丝笑:“浅浅,又在哪里玩了?这样开心?”
温清浅穿着一身粉嫩嫩的飘逸长裙,脖子上吊着袁氏亲手系上的平安锁,手腕脚腕都带着清脆悦耳的铃铛,小跑起来“叮叮当当”的,就是隔着两个院子都能听到铃铛的声音。
温清浅对着邵氏总是不敢出声,旁的时候小孩子的性子便暴露无遗,这岁数,正是坐立不安喜欢到处跑的时候。
“嫡母,嫡母?”温清浅见何氏失神,摆了摆白皙如嫩藕的小手臂。
何氏这才回神。
药罐子上腾腾冒着热气,胧月掀了罐子盖,拿着湿布起开了药罐。
何氏面上漾了笑意:“这奶扑扑的味道,怎地还离不了乳娘啊?”
温清浅小小的脑袋也听出了何氏的意思,撅着小嘴巴:“娘说了,玉姐姐是十二岁离了乳娘的,浅儿才十岁呢。”
何氏早时血弱,母乳不足以喂养,加之温清玉不足月降生,温千山心中愧疚,请了两个乳娘一同照料着。温清玉断奶断的也早,只是因为何氏顾不上照顾,也就乳娘陪着,那时候就算是断了乃都脱不开乳娘的手,直等得搬去了白露阁两年之后才彻底离了乳娘。
何氏愣住。
温清玉亦是有些尴尬,却也不想让何氏负疚,佯作未觉一般捏了捏温清浅的鼻子:“那你也要乖些,你乳娘天天跟着你到处跑也累得慌呢!”
温清浅仰头一笑:“浅儿可乖着呢,今天还见着了仙人。乳娘说只有乖巧的孩子才能瞧见呢。”
“仙人?七小姐是在梦里瞧见呢吧?”胧月盛好了药,笑盈盈地端给何氏,却听温清浅这童言无忌,不禁插了一句。
温清浅近日里常来陪伴何氏,调笑也是惯了。
何氏接过药碗,闻了气味,下意识被这熟悉的苦涩苦得眉头蹙起。
温清浅却神情认真:“是真的哟,那仙人白衣飘飘的,长得可好看哩。”
“是外头来的客人,是位公子,来见老爷的。”乳娘跟在温清浅后头,见状连忙解释道。
一袭白衣飘飘……不知为何,第一个念想闪过温清玉脑海的,便是那柳林涧初见的如谪仙一般的男子。
“穿白衣服的公子,这宅子里寻常可都没人来的,是谁带进来的?”胧月也好奇了。
温清浅连忙道:“是杨叔带进来的。”
杨管家也是和气人,温清浅总也喜欢他,也总以“杨叔”称呼他。
何氏还是如常服下了药,有温清浅在的时候,何氏的院子却是热闹多了。
待时辰过了,温清浅便又被乳娘带回袁氏院子里了。何氏也乏了,身子不爽利的人总是要多休息着将养。温清玉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玲珑正在给温清玉的房间熏香。
“小姐可算回来了。”玲珑连忙放下了手头的工作。
温清玉疑道:“怎么?”
玲珑从袖中拿出了一页信封,黄底的。玲珑压低了声音:“是杨管家送来的,说是上次那位来府里的公子让他转交的。”
上次那位公子?
果真是顾子引。
上次顾子引来襄侯府,还是杨管家托人来报的。看着玲珑手中这封信,温清玉心中一动。他是太子府的人,而温家也已离开京城,本该没有牵扯了。
他这次来五里城的目的是什么?
迟疑接过信封。
封中白色宣纸溢着素淡的墨香,只见一片雪白之上,是行云流水般的几个字“天色有变”。
温清玉眉头一蹙。
天?要变了,似乎很多事情都解得通了。
以为可以过安生日子,却原来,还是脱不开。
第45章 美人入怀()
大和二十年秋,云王伏褚薨,与其宠妃王氏逝世相隔六日。遵其遗旨,由太子伏引七日后于太庙呈玺授、卫衣冠,正式成为云国新主。
温宅的后院,除却温清浅的笑声,旁的时候也实在是安静得很。
这素简的小院前后住了甚至没有半个月,照如今这情势发展下去,只消伏引顺利即位,怕是又要迁回京城了。
一直觉着现在这样的状态是最好了,可以在五里城这样一个角落客观听着京城里传出的消息。
高高飞扬在天际的风筝,尾后拖着的长长的白色鸢尾在空中清爽的风中飘飞。风筝线的一头系在了仿若已是飞入云中的风筝身上,另一头,纤细白皙的手指操纵着风筝的另一头。
伏褚薨逝,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看着天际自在飞翔的风筝,她一直在等这个最好的时机。
“小姐。”玲珑的声音在身后起。
眼见风筝在风的带动下飞得肆意,温清玉挑起手中的线,拿起身旁小竹桌上的剪刀轻轻一剪。
风筝脱了线,便是天高任其飞,没有牵绊了。
温清玉回头,指了指小竹桌上剩下的一只风筝,是蜜蜂状的。民间的工艺与京城造出来的自是低廉了些,但手工真是不差的:“把这只风筝给浅儿送过去,她那风筝都被她玩得脏兮兮的。”
“是,小姐。”玲珑将竹桌上的风筝拿起,有些好奇,“小姐让安子买了许多风筝回来,为何又要将风筝剪断呢?”
“给城里城外多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温清玉轻道,继而看着玲珑手上最后一个风筝:“这些风筝都是在城里买的吧?”
玲珑见温清玉扯开问题,答道:“小姐嘱咐过了,安子机灵着呢,是在城外的观音庙那边买的,那边每天来去的人多,不惹眼,分次多找了几个小贩。”
“这便好。”再一抬头,天边的风筝终是飞得寻不见踪迹了。
然而此时的蜀国宫中,男子一身黑色蟒服,身姿颀长,狭长的双目幽深如暗谭,唇角勾出的笑意冷冽不入眼。君王殿下的伏地而跪之人一身素白,手上恭恭敬敬捧着悼文。
“孰天不假年,猝尔薨逝……”念着来人手捧悼文的最后几句,楚桓狭目微眯,眸色阴郁莫名。
云国遣使来伏地而跪之人不是旁人,便是赵奚。不错,便是那位安宁长公主的夫婿赵奚:“先王身子忽然大落,宫中太医皆是措手不及。”
“不是因为提防我蜀国?”楚桓薄唇轻启,眉眼一低看不出情绪。
赵奚面上一惊:“不……不是,蜀君多虑,实则是因妗妃娘娘纯良柔嘉却红颜薄命,先王念娘娘至深,这才倒下了。”
赵奚是个浑人,左右不过是个纨绔。说着宫里交代的话,听着倒不似全然不可信。
“哦?”楚桓微微挑眉,狭长的双目予人一种无形的紧迫感,“倒是孤多想了?”
赵奚不敢言语,只伏地捧着悼文。
赵奚这一趟也便是走着邻国的仪式,一国之君薨逝,邻国按理是要派使者前往悼慰,两国虽然暗斗,明里两国却结了秦晋,蜀君楚桓的温妃是云国女子,于情于理云国都要尽这份理。至于蜀国是否领受,便又作旁的说法了。
楚桓黑袍广袖轻挥,微冠的发张扬邪肆。从几案后起身,仿若闲庭信步般轻踱到赵奚面前。
祁慕箫立在赵奚身旁,只觉赵奚伏地更加低了,捧着悼文的手举得高高。眼见楚桓居高临下俯视着赵奚,会意将赵奚手上的悼文从他手中抽出。
“你们君上是四日前去的?”楚桓扫了一眼悼文。
赵奚只觉头顶一阵压迫感,连忙回道:“是。”
楚桓嘴角撇了一撇森冷之气:“给云国来的使者安排个住处。”
“是。”祁慕箫应道。
赵奚诧异抬头:“可是……”
“使者放心,我们君上是不会让使者难做的。”祁慕箫打断赵奚的话。
言下之意便是蜀国会派人前往云国了。
楚桓没有说话,只在赵奚离开君王殿时貌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不知使者名姓?”
“赵奚。”压下心中的异样,赵奚回身轻道。
赵奚久久看着楚桓,却见楚桓但笑不语。
“赵大人,请。”祁慕箫望了君王殿上那黑色蟒袍的男子。
华丽空旷的君王殿,一片华锦珠碧,四周坠起的琉璃晕黄色灯点着烛火,君王殿上幽如深谷一般,男子嘴角微微一挑:“赵奚。”
赵奚跟着祁慕箫一路出了宫门,本以为祁慕箫会带他回先前的驿站,不想却带着他一路走入了蜀都应城一户高门——应城祁家:“君上吩咐,赵大人是云国来的贵客,不能住在驿馆那样简陋的地方。”
赵奚第一次出使蜀国,之所以被朝臣举荐,便是依仗着这一嘴的圆滑世故。
当然,云国那些大臣也并不是欣赏赵奚。
祁家从前便是蜀国的商门大户,依仗着饶会的威势很快壮大,如今依上了蜀国最大的靠山,已然发展成了应城第一商。尤以祁慕箫跟着蜀国这位新君办事,祁家更是将商家的手摸入朝堂。
祁家的风光,祁府从极目之处到细微都是名家打造,府中布置精巧,家具器具都是用的顶尖的材质。
赵奚身处蜀国,又道是蜀君的意思,自是不好拒绝。
被安排进了一间大厢房,坐落祁府的南厢房,此夜夜垂星幕,月影风清,该是一夜好梦。
月色如水,秋日里乌云不闭月,透了几缕穿过窗棂。
想到白日里君王殿里那个眼神幽深、暗如深潭的男子,虽然有了承诺,却不知为何还是难以安心入眠。
辗转难眠至夜半,赵奚终是起身以月光为引在厢房里摸索着。
忽然,赵奚所住的南厢房外忽然起了一阵火光,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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