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氏神情不变:“有邵月阁那边难受着,我为何还要难受?”
“自从上次的筹资集会之后,老爷似乎开始着紧着碧绰苑了。”锦绣若有所思。
“应该说,他一直没有忽视碧绰苑。”古氏细眉一挑:“你以为碧绰苑那个真就是省油的灯了?”
温清许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动作:“嫡母多年卧病在床,不理府中事了。”
“呵呵。”古氏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她当年也是当过家的,手段凌厉着呢。若非半路杀出葛素怀了个温衔,她倒也不会摊了这身病。你看着她现在似乎弱不禁风,那是你没有见过她的脾性。”
温清许头一低,记忆中的何氏,似乎真就是一身孱弱的模样:“嫡母的脾性?”
“老爷心里一直歉疚着,这么多年都没有勇气见她,现在终于想见了……”古氏低低吟道,“终归是十多年没有做声了……”
碧绰苑厅中,这是这个月温千山第四次留在何氏院中用晚膳了,只限于用晚膳而已。温千山与何氏相敬如宾多年,熟悉却疏离,似乎成了习惯了。
“绰君,我请了御医明天来府里给你看看,你的病这么多年了,总是不若当年。”温千山挑着菜,低着头,似是随意一说。
何氏起箸的动作一顿,声音平静:“老爷有心了,既然是病,这么多年了,终归不能跟从前一样了。”
温千山沉默了良久,不知想了什么。
温清玉坐在一旁,总觉这气氛有些僵。自她有记忆以来便有一个感觉,便是二人之间的感觉不同于寻常夫妻,中间似是隔了一层,何氏对待温千山的态度也是十分客气。
除却当日温清玉跪在府外,何氏下跪请求。这府上似乎除了温清玉一人,其他什么都勾不动她的心情了。
这病随何氏十数年了,自温清玉早产便带着。除却以命妇身份入宫,旁的时候都以此为由闭门不出。
温清玉执着木箸,见这场面有些尴尬:“娘,终究还是看看,宫里的太医总比府外的大夫好些的。”
何氏自是听出了温清玉的宽慰之意,默然应允。
温千山方是安心。
用过膳,天色也晚了。
“清玉,小厨房那边熬了药,你去看看可好了?”温千山坐在原处,道。
温清玉略略一怔,自是明白了温千山支走她的意图。眼神觑了一眼何氏的脸色,温顺一低:“是,爹。”
院子里起了风,风拂衣袂,衣袂绝尘。
“玲珑,小厨房那边让喜儿去看看,你替我把安子找来。”走出碧绰苑的正厅,温清玉冷静淡定道。
厅内二人坐在原处。
“绰君,清玉都大了。”温千山先开了口,却是重重一声叹息。
何氏表情有些冷淡:“老爷已经放任妾身多年,便该一直如此。”
“你知道,我一直都很想治好你的病。”温千山道。
何氏抬了头,眼神坦然:“身体好医,心病难医。”
温千山低沉的嗓音多了情绪:“葛素与衔儿都不在了,难道还不能让你放宽心么?”
“一根刺,扎进肉里,就算j□j都还会留道痕迹。”何氏淡淡,“老爷该回去了,不然邵妹妹那边便要急了。”
留膳不留夜,是何氏对待温千山的方式与态度。
岂知话音未落,便有宫里来的太监进了来。
面前此人中年有余,发鬓飘白,肤白无须。身着宝蓝色宫制衣装。温千山与何氏皆是一眼认出,此人便是皇帝身边的徐公公徐连海。
徐连海弯了个躬:“侯爷、夫人有礼。”
徐连海随当今的云王陛下多年,一路从太子宫伴驾御书房,是宫中资历深厚的老人,亦是君上身边的红人。
二人的对话终止。
温千山起身:“徐公公大驾光临,不知可是君上有旨意?”
“军饷的筹资银运至淮阴途中被山贼抢夺,损失惨重,君上有旨,传侯爷连夜进宫商议。”徐连海久随云王,说话风云不惊。
何氏下意识看了一眼温千山。
温千山闻听筹资银被抢,旋即便皱了眉,便是二话不说,披了衣服便走了。
温清玉是嫡女,早早便离了碧绰苑成长。虽说平日里何氏也会来关切几句,却一直没有瞧见对她说过什么多贴己的话。
这趟闹蛇之事,何氏方紧张了将她接进了碧绰苑。
温清玉坐在碧绰苑的副卧她暂居的地方,落雨阁其实老早便张罗好了,只是何氏不提,温千山不说,温清玉便也顺其自然、理所应当地住在碧绰苑。
“小姐。”
温清玉思绪被拉回,只见安子此刻正站在她身前,恭敬立着。
温清玉目光灼灼看着安子:“安子,你在府里待了多久了?”
安子奇怪于温清玉的问题,却也答道:“不多,从出生便在府中,至今二十多了吧。”
二十多年了。
温清玉状似冥神闭目:“上次的事情,很感谢你的帮忙。这次,又有一桩事想要问你。”
安子咧开了嘴:“小姐且说。”
“我娘当年生我之时为何会早产?”温清玉眼一睁,一眼便盯着安子闪躲的眼神。
“请小姐恕安子的罪,小姐让安子做其他事情吧,此事老爷吩咐府中不得多言。”安子笑意不见,甚是为难。
温清玉瞧着安子的神情,不得多言?
悠悠站起身,声音亦是寻常无比:“你对我娘忠心,故而对我也是言听计从。我只是想知道更多关于爹娘的事情,毕竟我也该是当事人,不是么?”
温清玉是何氏唯一的孩子,亦是她早产留下的独生女。
安子觑了一眼温清玉认真的脸色,方无奈:“当年主母的胎象很稳……”
此时,古兰园里温清许有些好奇于古氏的话:“娘,你说嫡母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可是女儿不懂,究竟是为何她便会甘心放下了这掌家之权,自此闭门不理了?”
“此事若要追溯,便要追溯回十多年前了。”古氏的记忆似乎飘得远了许多,便是连声音都飘忽了些,“当年府里她是正妻,我是妾室,那时候……”
天j□j晚,温府里一片沉寂,温千山乘着小轿随着徐连海入宫觐见,小轿来回晃悠着,吱呀吱呀。邵月阁与婉容居里平静着,碧绰苑与古兰园外院中的蝉鸣嘶叫地更是缠绵细长。
第21章 十里红妆()
十九年前的春天。
温千山只是个立过几场战功的将军,不曾显赫,却也在京都小有名声。而温府也不若此后这样金碧辉煌。
少女情怀总是诗。云都绣楼花廊下,拥了许多人,不,准确来说,拥了许多男人。
只见廊上一人黄衣飘飘,纤腰袅袅,月貌花容,娇羞一笑间几多花难较。眉眼间绘着的朱砂点绛映着唇口娇盈小巧,眸中神采轻飞,一方长袖,两方罗帕。
云都的花街绣楼,是云都十多年前有名的好地方,城中众多女儿家都爱在此抛绣球揽缘分。
绣楼之上的,正是上个月辞官养老偏安城中一方的左相何程的幺孙女,有云都才女之称的何绰君。
今日,是前左相何程的孙女何绰君抛花球的日子。
廊下一块拥满了人,都是为了张望云都才女的美貌,做一做成为前左相孙女婿的美梦。
城中谁人不知,若有人有福气娶了何绰君,莫说美人拥在怀,便是今后的仕途前程,都会一帆风顺。
何绰君手中拉着绣帕,两只手稳住绣球,低低张望。
廊下拥挤着许多人,他们朝着廊上仰望。
良人打马身旁过,一顾一盼一回头。你情深款款,我含情脉脉,几乎是每个女子心中惦念的唯美场景。
一男子一身高挺,自信的头颅扬着,意气风发。他此际骑着一头青鬃马,握着马缰昂然而来。
有种感情,与时间无关,与心情无关,只为那心头的一点,那种瞬间心动的悸动,便足以倾心。
她不需要别人的仰望,只这样一人一马,浅浅守望,便好。
她嫁了他,明媒正娶,她坐在花轿,笑靥如花,韶华一顾也十里红妆美了一发。
他步步升高堂,她深院守他在心房。
整整一年有余,她腹中无信。她不怕人言可畏。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尚且不曾着急,她却已经为他张罗纳进了古氏。是为了他的后还是为了她的位,只有她知道。可笑的是,就在古氏进门的第二天,她被大夫告知身怀有孕。
不久,府中出了奸细,窃了温千山书房中的军机图。
得知消息的下一刻,她手段少有的凌厉,确保切断消息传递的途径,她将所有与此事有嫌疑的人排查后全部以府中盗窃罪杖毙,终是在一个家仆的遗物中寻到了用布包起的军机图。
如此手段,府中不安骚动瞬间肃清。
之后温千山被困山木岭,她权衡利弊,拿了书房的将军令,调了皇城的守卫,裹着肚子便筹谋借三十六计中的围魏救赵救下了温千山。
人人背后都道何绰君温婉明媚之后是狠辣的手段、就连性子都不似女子的坚毅。是个当世的奇女子。
山木岭,温千山怔怔看着那个小腹隆起却倨傲无比的女子。看似弱不禁风的外表下,偏偏有这样的凌厉机敏。
同时,就在温千山突围而出的那一晚,她也看到了一个女子。他收留了一个唤作葛素的女子,人如其名,女子生得素净。她是罪臣葛缨之女,与温千山的相识早在他们成亲之前。
这个唤作葛素的女子怀了她夫君的孩子,就连腹部都比她的腹部大。大了两个月。
她终于明白对于孩子他不是不急,而是不需要急。
女子的无奈,何绰君的无奈。
怀了孩子,那便让她进了温府罢。而名分,却迟迟未有。
看着葛素的小腹,何绰君明媚的笑意愈发少了。
而温千山,不似战场上的意气风发,整日不见这两个女人。迷茫着自己的心意。那一日山木岭的绝尘风姿,怎地不叫人惊艳?这两年的娇嗔巧笑,怎会刻不入他的心?
他看着她日渐消瘦,兴趣寡淡,就连从前说话时眸中溢出的神采都不见。
何绰君怀着孩子第七个月的时候,葛素主动来了碧绰苑。
二人开诚布公。
葛素一身素净,腹中胎儿已经足月,不期何时便会降生:“夫人,求你给我跟孩子一个名分。”
“你是罪臣之女,给不了名分。”何绰君直截了当。
“我知道我身份不如你,可给不了名分,你至少……明明就可以在府中给我一个位分。”葛素妥协。
何绰君明眸此际恍若虚幻,盯着她的眼睛良久,方道:“你这么想要一个位分?”
闻言,葛素有些激动:“古琴也是温家的妾室不是么?”
“她是我亲自接进府里,承认的妾室,可是你的位分,我不会承认。”何绰君的声音平缓。
“就算我不足惜,可是我的孩子需要一个名分。”葛素拉了何绰君的裙角。
何绰君低头看着她:“生母尚且不可入宗庙,孩子的名分怎么有?”
“何绰君,你不要欺人太甚!”
何绰君唇角一勾,似是嘲弄:“让你生下这个孩子,已经是我最大的容忍限度。”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可是我的孩子,一定要有一个名分。”葛素近乎癫狂,手狠狠一提,何绰君裙角一动。
身子一重,何绰君一时难以设防,唯一的反应便是用手肘撑住,尽量着地之时不接触肚子。
手肘一痛,何绰君身子力量几乎被抽离,腹中痛到痉挛。却还是要护住自己的肚子,手一掀,便要让葛素离开她。
葛素手一松,人亦被这道力量逼得后退了几步。
何绰君喊叫不出,只觉身子被抽离一般。
此刻的她,只能自己找人来救。她的孩子,不能就这样离开她。
额头冷汗直冒,却要让自己冷静,眼睛一尖,抓了桌布的一角,花了全部力气一拽,桌上的茶杯茶壶一股脑儿的全都落到地上,砸的粉碎。
葛素被这一幕吓得连连后退,她也只是一时鬼使神差,此刻见着这情景,方觉自己方才做了这样的出格事。
碧绰苑内室的门被推开,温千山见到何绰君身下涌现出的粘稠鲜艳的殷红,又见葛素如此惊慌失措的神色。一时愣住,却又及时反应过来,抱了何绰君便召人传府里一直备着的稳婆。
葛素惊魂未定,看着温千山紧张抱着何绰君的背影远远而去,手亦是抚上了自己隆起的腹部,瘫倒在地,痛苦j□j。
大和三年的那一天,温清玉与温衔同日降生,温清玉年长两个时辰。
何绰君下身涌了太多血,元气大伤,身子大不如前。因为葛素的事情,她对温千山已经失去了信心。她不是个多小气的人,若他亲口跟她说要纳妾,她便是多难受都会同意,便如为了他的子嗣同意古氏进门一样。
可是这样的先斩后奏,她却倨傲着不肯认输。
此后,何绰君便一直深居简出,避开温千山。掌家之权轻弃,自此两耳不闻。
而葛素,在生下温衔后没有多久便去了,始终没有熬到被温家承认的时候。
温千山被拦在门外多次,便也心中愧疚,自此不进碧绰苑搅她清净。
十七年,何绰君的性子愈发淡薄,笑意也几乎没有,便是那些性子都被压得棱角全无。
……
温清玉听着安子这样一说,方觉温千山与何氏二人之间如此疏离的交流也是有些缘由。
女子一生的期望,便是她看重的那个男子。何氏倾覆了终身,可以不顾名声,不顾性命都要保全温千山。然而真心被踩在脚下,又如何能不心伤?人生若只如初见,他们自是回不去初见模样了。
“小姐,时隔多年,夫人不想听到这些事情。”安子低着声音道。
温清玉低垂着眸,沉吟着。轻应一声:“我知道。”
却原来,看上去温婉良善、弱如扶柳一般何氏,也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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