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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二十年都是这么过下来的，他的父母兄弟们都习惯了被他的妻子女儿伺候的妥妥帖帖的，从来没有人说过李桂香一句好。没能生儿子，已经成了李桂香就算干一辈子活也赎不清的罪了。
今天李桂香不在，家里乱成一团。虽然只有老二媳妇埋怨李桂香，可其他人难道不都是这么想的吗？他们只是没有像程二婶那么碎嘴的说出来膈应他罢了，都在心里埋怨李桂香和程燕不懂事，不守规矩，竟然敢离家出走，害得他们没人伺候了。
程贵荣从灶房里端了个碗，贴着水缸的底舀了一缸子凉水，拿着凉红薯闷头走了出去。
乡村三月的清晨空气清新，阳光柔美，家家户户的灶房上空都冒着炊烟，宁静祥和，宛如他过去在后庙村度过的每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一样。
可程贵荣心里清楚，这些天经历了这么多的事，这日子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妻子和女儿已经彻底被他的父母兄弟们伤透了心，只怕难以再回心转意。而他要是指望着继续以前一样的日子，也不可能了。
今天李桂香和程燕连招呼都不打，就挑着菜去了城里。程贵荣心里如同手里拿的那块放了一夜的红薯，凉凉的。
昨天夜里，程燕白天说过的话一遍遍的回响在他的耳边，他要是再这么浑浑噩噩，事事都听父母的安排，他无所谓，甚至李桂香也无所谓，可他两个年轻的女儿要怎么办？
程贵荣想起了葛红的未婚夫——那个年纪大不说，又邋遢又暴脾气的李老发。葛家把葛红许给了李老发，除了他心凉担忧之外，程家人都在羡慕葛家挣到的那笔聘礼钱，没一个人去想葛红以后日子过的好不好。
他想了一夜，算是想明白了。为啥程家人没人心凉担忧？因为嫁到火坑里去的不是他们的女儿，不是他们心中的亲人。他们只看的到能拿到的好处，才不管别人过的好不好，愿不愿意。
除了他和李桂香，这个家没有人去关心去爱护他的两个女儿了。
程贵荣他去了锁着程柳的破房子，隔着门板把红薯递给了程柳。
“咋是凉的？”程柳肚子叽里咕噜叫，饿的睡不着，早早就醒了，嘟囔抱怨了一句，就大口的吃了起来。
程老太恨她生病导致“身价”下跌，差点坏了程天宝的前途，一天只许给她吃一顿饭，现在程柳每天都在饥饿当中，也顾不得那么凉不凉的事了。
看大女儿那狼吞虎咽，连红薯皮都吃了的可怜模样，程贵荣眼里酸的差点掉下眼泪来。算算时间，从程柳生病到现在快一个星期了，也没去县里的医院看看，就这么一直拖着，饭也吃不饱，人瘦的只剩下骨头了。
“我妈呢？”程柳吃完红薯，问道。
程贵荣抹了把脸，说道：“你妈跟燕儿进城卖菜去了，要挣钱给你治病。”
说这话时，他脸上烧的慌。
他是这个家的男人，本来应该成为妻子和两个女儿坚实的依靠，却没用到连给大女儿送饭都得偷偷摸摸的来。
“哦……”程柳应了一声，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酸甜苦辣一起涌了上来。
她低下了头，两滴眼泪掉到了地上，说道：“爸，你等会儿去韩岗一趟，看看韩峰回家了没有。他要是在家，你叫他来找我。”
程贵荣叹了口气，应了一声。他心里没打算去，一是今天不是星期天，韩峰肯定在城里上班，二是韩峰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要是程柳的病不好，韩峰估计连见都不愿意见程柳一面。
就算程柳对韩峰不死心，这辈子认准了韩峰，也得等病治好后，再和韩峰谈结婚的事。
“韩峰那人，我看也不是个靠的住的。”程贵荣发愁的说了一句。
程柳压根听不得别人说韩峰不好，当即气的咳嗽了起来，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瞪眼断断续续的说道：“爸！你咋也这样说？是不是燕儿搁你跟前说韩峰啥坏话了？”
“哪有啥坏话！你别多想，我不说了，咱不说韩峰的事了，等你病好了再说。”程贵荣看程柳犯了病，赶紧把手里的水递给了程柳，让程柳先喝着。
程柳好半天才止住咳嗽，一张黄瘦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这会儿上她才察觉到不对，问道：“爸，我奶不说说一天就只给我吃一顿饭吗？你咋早上就给我送饭来了？”
“我偷拿了东西出来的。”程贵荣不好意思的笑道，“你奶他们不知道。”
程柳埋怨道：“爸，你也是的，这十里八乡都找不出比你听话，比你孝顺的人！搁你跟前，我爷奶说的话比那中央下的红头文件都管用！我爷奶就是瞅准了你老实你听话，才这么可着劲的欺负你跟我妈！”
“胡说八道些啥！啥欺负不欺负的？”程贵荣不高兴了，训斥道，“那是你爷奶，是你长辈，是你能背后说道的？”
程贵荣虽然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可他心里恪守着一个善良的准则——要孝顺，不能说长辈的不是。
“知道了。”程柳撇嘴说道，心里对父亲母亲更加不满了，愈发觉得父母这辈子过的窝囊，吃苦受气的事都摊上了，还不敢说程老头他们一句不好。
第27章 卖菜（）
程燕她们从大李村出发的时候，还不到凌晨三点。两个人一人挑了一个担子，摸黑走在村路上。两旁的麦田在凉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黑影重重，是安静的还在沉睡中的村庄。
走了一段路后，李桂香看程燕扁担换了几次肩头了，问道：“燕儿，还挑的动吗？”
程燕赶忙说道：“挑的动！”
李桂香拉住了程燕，把程燕筐子里的菜拿了好几捆放到自己筐子里，不容分说，“离县城还远，等妈挑不动了，换你来！”
程燕肩膀上的担子一下子轻了许多，她鼻子酸酸的，点点头，暗下决心，一定要挣到钱，带着母亲过上好日子。
两个人走到县城时，天才刚蒙蒙亮，街上还亮着路灯，已经有和她们一样卖菜的人挑着担子朝菜市场走，还有卖早点的人也开始营业了，火炉点了起来，油锅也架上了，炸起了油条蒸起了包子，香味四溢。
一个中年妇女挑着菜担子，看她们眼生，问道：“你们也是去菜场卖菜的？”
李桂香拘谨的笑了笑，“是啊，头一次来卖菜。”
“那快点，去晚了抢不到好位置了！”中年妇女说道，走之前，看了眼她们的筐里新鲜水嫩的菜，羡慕的笑道：“你们的菜收拾的可真干净！”
“咱是不是也跟那些人一起走？”李桂香问道。
程燕摇摇头，“咱去别的地方卖。”菜场卖菜的人多，卖的慢不说，也卖不上什么价钱。
管平县不大，只有东西南北四条主要的街道，程燕领着李桂香来回走了一遍，目光锁定了一处都是二层红砖小楼的小区。
这会儿上天已经亮了，程燕观察了下周围，不远处就是县政府和武装部，这里肯定是领导干部住的地方。
李桂香一看这里都是两层的小楼，门口还有警卫亭，跟之前看到的老百姓住的平房瓦房截然不同，心里就没了底，拉着程燕说道：“这是啥地方啊？人家让咱们在这卖菜吗？”
“试试吧！”程燕说道，“咱在门口卖菜，不碍谁啥事。这地方都是干部住的，他们工资高，买菜也大方，不会计较一分两分的。”
李桂香胆小，嗫嚅道：“要是有公安不叫咱们在这……”
“那到时候咱们再走，妈，你放心，公安不管这事。咱堂堂正正的卖菜，不犯法。”程燕说道，笑着拍了拍李桂香的肩膀，“咱是出来挣钱的，脸皮薄可挣不到钱。”
见女儿这么说，李桂香也只得安下心，从筐子里拿出了一块破布，把捆好的菜整齐的摆到了布上。
等东方开始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小区里有人陆陆续续的挎着篮子出门了。
程燕赶忙站起来，声音响亮的喊道：“卖菜啦！早上刚摘下来的新鲜菜！自家种的吃不完，便宜卖啦！”
很快就有不少人围到了她们的小摊子跟前，见程燕一个小姑娘笑的甜美，举止大方，菜新鲜又摘的干净整齐，纷纷动了心思，不少人都问咋卖的。
“小青菜一毛五一把，黄瓜莴笋都是一毛钱三个！奶奶，来点吧！”程燕嘴甜的喊道。
老太太看了眼水灵鲜嫩的菜，犹豫的说道：“贵了点，菜场比你们这便宜！”
“菜场也不便宜！您掂掂这菜，一把两斤，只多不少，才一毛五，拾掇的多干净！您去菜场买，跑远不说，那菜上烂叶子湿泥巴的，不都占秤么！还有这莴笋小黄瓜，都是家里菜园子才结出来的，我们可不是菜贩子！”程燕赶紧抓了一捆青菜，递到了老太太手里。
“是不赖。”老太太翻着看了两眼，满意的点点头，“给我来两把，还有那小黄瓜，来三毛钱的，我孙儿肯定爱吃！”
程燕笑成了一朵花，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奶奶，您这么疼爱小孙子，您孙儿肯定喜欢您！”
老太太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说道：“这丫头真会说话，我明天还来买你的菜！”
“那真是谢谢您了，奶奶！”程燕笑的更甜了。
软妹币啊，明天继续来吧！
李桂香赶紧给老太太把菜装到了篮子里，拿着刚挣到手的六毛钱，还有些不敢置信，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
然而接下来她没工夫去适应这个挣钱的过程了，不断有人来买菜，她头一次做生意，嘴笨，不会说，都是程燕在招呼客人，她忙着收钱，装菜。
等菜都卖的一干二净了，李桂香突然脸色难看的叫道：“坏了，刚才那个人，我多找了她一毛钱！”
“哪个人啊？”程燕赶紧问道。
李桂香往前追了一段，又垂头丧气的回来了，焦躁的说道：“没找见，我记得她穿了个蓝格子衬衣，头发到耳根，圆胖脸，她要再来，我准能认出来！”
“妈，算了，一毛钱而已，就是下次那人来了，她要不提，你也别问她要，和气生财。”程燕说道。
李桂香也清楚，这一毛钱她肯定是要不回来了。平白损失这一毛钱，等于是白送人一捆青菜，这菜从大李庄挑到这里多不容易，她心里挺不好受的。
“唉，都怪妈没用，嘴笨，脑子也笨！人一多，我这脑子就成浆糊了！”李桂香气的跺了下脚，心疼的要命。
程燕笑了起来，劝道：“妈，做买卖难免碰上这事，咱俩还是头一回卖菜，下次注意就行了，老想着这一毛钱，还咋挣别的钱？等会儿再来人，我收钱，你给人家装菜。”
“好，你年轻，脑子比妈好使！”李桂香笑道。
太阳才升到一丈高，程燕和李桂香的菜就卖的差不多了，还剩下几捆小白菜和几根黄瓜。
程燕兜里塞满了毛票和分币，她从凌晨忙到现在，累的要命，然而摸着鼓囊囊的口袋，心里的喜悦是什么也代替不了的。
“多少钱？”李桂香激动的问道。
程燕小声说道：“我没细数，粗略估算，咋也得有十块多钱！”
李桂香搓着手，疲惫的脸上满是喜悦和激动。
第28章 楚岳（）
这还是她第一次做买卖挣钱，一下子就挣到了那么多钱不说，这钱还是实实在在的躺在她们口袋里的，不像往年在生产队挣工分，最后分的钱和粮食都直接让程老太领走了，她和程贵荣一分钱都见不着。
那样的钱他们挣的再多，也不能算是他们的。在程家干了二十年的活，她也没有给大女儿治病的钱，还不如今天这一天挣到的钱实在。
李桂香笑着笑着，眼泪就涌出了眼眶，她被自己的反应给弄懵了，不知道是高兴能挣钱了，大女儿治病有希望了，还是难受自己在程家这么多年受苦受累还没个好。
她赶紧抹了把眼睛，说道：“也不知道你姐那病去县医院里看得多少钱？一进医院多少钱都不够花的，去年你舅腿上毛病犯了，进了一趟医院，原本许诺给你建国哥盖的新房子就兑现不了。”
“咱们挣够五十块钱就带我姐去医院看看，问问大夫得多少钱，要是不够的话，咱们再想办法。”程燕说道。
李桂香愧疚的看着程燕，“燕儿，委屈你了，要不这样，咱一天能挣十块钱，你拿五块，剩下的五块留着给你姐看病。”
“妈，咱是一家人还分那么清楚干什么？给我姐治病要紧。您也别太担心了，我看我姐得的不是肺结核。”程燕说道。
李桂香诧异的看着程燕，这已经不是程燕第一次肯定的说程柳得的不是肺结核了，“你咋知道你姐得的不是？人家村里的大夫都说了……”
“大夫也不确定，只是叫咱们去大医院看看。”程燕笑道。前世的程燕在大学的时候参加过防治结核病的公益活动，是学校的公益大使代表。见的结核病人多了，程燕只需要看看程柳的面容，就知道她得的不是肺结核了。
看李桂香还要问，程燕换了个话题，“快中午了，咱们头一次来县城，转转再回去吧。”
李桂香笑着点点头，她以为女儿难得进城一趟，是想逛逛。
程燕领着她挣到了钱，嘴甜又有能耐，她如今对程燕愈发的信服了。以前她总担心程燕太胆小，又闹出了跳湖自杀的事，现在看来，小女儿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已经脱胎换骨，都能反过来照顾她了。
可程燕到底只有十六七岁，还是个天真爱玩的小姑娘。
程燕没猜到李桂香的想法，她只是想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做生意的门路，如今她手里有了十块多钱的本钱，可以做点别的。卖菜对于她们两个女人来说，太吃力了点。
两人收拾完了摊子，程燕就坐在扁担上，数起了口袋里的钱。数完钱，她笑眯眯的对李桂香说道：“妈，你猜猜今天咱们挣了多少？”
“我猜不着！”李桂香摇头说道，心情既期盼又欣喜。
程燕笑的眉眼弯弯，大大的眼睛黑亮亮的瞳仁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