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慈默了一默。
她能听得出来,正在跟赵阿姨吵架的那人……是自己的母亲。
很明显,赵阿姨是不希望让沈母进来的,但她的战斗力却显然不如沈母。
沈慈皱起了眉头。
几番冲突之后,沈母终于冲破了赵阿姨的阻拦,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一边撸着袖子往楼上走,一边大声叫道,“沈慈!你快给我滚出来……我倒要问个清楚,凭什么我这个当娘的想来看看女儿……这还不让了?”
沈慈已经戴好了过滤口罩,穿着长袖罩衫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也不知为什么,被沈慈那双乌黑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沈母无端端地就觉得自己像是矮了一截似的,讪讪地站住了。
“赵阿姨,麻烦你帮我妈妈拿个新口罩过来。”沈慈客气地说道。
赵阿姨应了一声,急匆匆地跑进了厨房;不过,她并没有立刻去拿过滤口罩,而是先给周皓川打了一个电话。
沈慈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楼梯口那儿,既没有挪动身体,也没开口说话。
沈母则站在台阶上仰望着女儿沈慈。
沈慈带着个口罩,所以沈母根本就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觉得女儿露在口罩外头的那双眼睛既明亮又犀利。
一时之间,沈母竟然有种无言可对的感觉。
“她……她,她不让我进来看你!”想了好半天,沈母才理直气壮地开口说道,“难道我这个当妈的,想来看看女儿也不行?”
沈母和赵阿姨的性格,沈慈都了解。
白血病人在接受了骨髓移植手术以后,最好静养一段时间不要会客,这是医生和护士在医院里反复强调过的;赵阿姨早就已经将那本“居家指南”给背得滚瓜烂熟,此刻见沈母上门,可能就劝阻了几句……但依着沈母那心比天高的性子,哪里接受得了?
肯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赵阿姨才跟她起了争执的。
“我出院的时候,不是让爸爸捎了个‘居家指南’带回去给你看?”沈慈对母亲说道,“我现在需要静养,不方便会客。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呢,可以打电话给我。”
听沈慈的说法和方才那个保姆的说法一致,浮在沈母心头的那把火越烧越旺!
“哟!这么说,你还是个皇后娘娘?”沈母含着讥讽的语气说道,“……还不方便会客呢!我告诉你啊沈慈!我可不是客!我是你妈!”
这时,赵阿姨匆匆地拿了件消过毒的白色罩衣和一副过滤口罩过来了。
沈慈才说道,“既然来了,那就先换上罩衣戴上口罩吧!”
沈母怒道,“我又没病!我换这劳什子做甚!”
“是我有病!”见母亲的态度这么冲,沈慈的脾气也有点儿上来了。
不过想想,自己这会儿可千万不能生气,气坏了身体可是自己的……
于是她便按着性子吓唬母亲道,“我吃了药,身上还喷了药水儿,这种药水对正常人是有害的,不信你看赵阿姨……她天天跟我呆在一块儿,不也穿着罩衣戴着口罩?”
沈母将信将疑地打量了赵阿姨一番。
赵阿姨平时呆在一楼干活的时候,其实也不会穿罩衣和戴口罩;但就在沈母来敲门的时候,赵阿姨正准备上楼去给沈慈打扫卫生,因此才是全副武装的模样儿。
沈慈板着脸,继续吓唬母亲道,“妈,你站得太远了……你要是再走近些,就能闻到我身上的药水味儿,我这药水是杀癌细胞的,效果挺好,就是正常人闻了会头晕,胸闷……医生说这药水儿杀伤力太强了,正常人接触多了都有可能会致癌的……”
赵阿姨差一点儿就笑了起来。
幸好她戴了口罩,站在一边的沈母也没看出来。
见沈慈神情肃穆语气又凛冽,沈母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骂骂咧咧地接过了赵阿姨递过来的罩衣和口罩,并在赵阿姨的帮助下穿戴好了。
为了不想让母亲进入自己的房间,于是沈慈就先行一步,越过了赵阿姨和沈母,径自下楼,朝客厅的沙发那儿走去。
就在沈慈与沈母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沈母下意识地屏息静气,还往后避了一避。
沈慈也不以为意。
沈母穿戴好罩衣和口罩以后,也跟着走到了沙发那儿,选了个距离沈慈最远的单人沙发坐下了。
“赵阿姨,麻烦你帮我妈妈倒一杯茶。”沈慈说道。
赵阿姨应声去了厨房。
不大一会儿,赵阿姨就端着一杯热茶,并一碟子三个豆沙包过来了;然后还把沈慈专用的保温水杯也拿了过来,一起放在茶几上。
“妈,你来找我……什么事儿啊?”沈慈问道。
沈母觉得戴着口罩说话也太不方便了。
她几次三番都想要扯掉这个口罩,可又有点儿害怕沈慈身上的“药水味儿”,只得扭扭捏捏地问道,“最近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对了你知道你弟弟去哪儿了吗?我给他打了好多电话,可他就是不肯说他在哪儿,也不肯回来……对了他给你打电话了嘛?你知不知道他在哪儿啊?还有啊最近啊他的手机还停机了……你说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养得那么大,结果还没享上一天福他就跑了,我这个当妈的容易嘛……”
沈慈听了母亲粗鄙不堪的形容,差一点儿没笑出声音来!
好半天,她才忍住了笑意,正色说道,“男孩子嘛,出去闯荡闯荡,见见世面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他已经是成年人了,你也别太担心……他去了外地,还不知道有没有站稳脚跟呢!你也少打他电话,只要知道他是安全的,这就行了……你总打总打他电话,他要是还没发工资,哪儿有钱交电话费?”
讲完了沈志,沈母又开始讲起了沈父。
“……先前你爸爸还好,拿着一份退休工资,又打了两份工,一个月七七八八加起来足有四千多块钱的收入,”沈母打量着女儿的神色,继续说道,“可自从他给你捐了骨髓以后哇,这身体就是一天不如一天……给人家守鱼摊子过夜的活计是做不了啦,现在啊,更是三天两头的就说身体不舒服,我看他连看单车的活儿也做不久啦!”
沈慈愣了一下。
她最近一直在养身体,对外界的消息本来就不是很灵通,再加上因为周皓川不希望她过于操劳,所以也会刻意地屏蔽掉很多事情……
“我爸爸怎么了?”沈慈急忙追问道。
沈母却避而不谈,说道,“也没什么,反正啊,他就是一会儿说腰疼一会说腿疼的;我身体也不好,喏,前两天睡落了枕,去了趟医院推拿几下子就花了二百多!现在家里的日子过得艰难哪……”
沈慈默了一默,问道,“后来爸爸陪我做完手术以后,周皓川不是给了你三万块钱,让你做点儿好吃的,给爸爸好好补补身体的吗?”
“三万!三万块钱算什么啊,”沈母带着鄙夷的表情说道,“你看你弟弟,为个不相干的外人捐了骨髓,人家都给了十万呢!现在的三万块钱啊……根本就不算钱!”
母亲的来意,沈慈已经基本搞清楚了。
……不就是为了钱嘛!
沈慈不再说话,拿起了自己的保温杯,掀起口罩喝了几口水。
沈母见女儿如此不解风情,便又换了个方式问道,“阿慈啊,你做这个手术……花了多少钱?”
“手术保证金那里交了六十万,”沈慈说道,“剩下的钱,暂时还没空去结帐。”
“六十万!!!”沈母失声惊呼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啊?”
看着母亲那略带惊慌的表情,沈慈再笨也能猜出来母亲心里的想法。
——无非也就是害怕自己借了钱负了债,给她带去麻烦罢了。
“我卖了房子。”沈慈大大方方地说道。
沈母才不信呢!
当她傻啊!就看着刚才那个保姆对女儿毕恭毕敬的样儿……还真觉得女儿确实有几分皇后娘娘的范儿!谁卖了房子还会继续住在家里,而且还大喇喇地使唤着佣人?
沈慈自然看得懂母亲脸上的表情。
“我卖给周皓川了!”她又解释了一句。
听了这话,沈母愣了一下。
这房子卖给了周皓川?
虽说沈母去医院探望女儿的次数比较少,但周皓川在沈慈住院的时候是怎么侍候沈慈的,沈母还看在眼里,明在心里。
周皓川喜欢这个丫头!
如果这别墅卖给了周皓川,那这丫头仍旧在这别墅里把自己当成皇后娘娘似的,还使唤着保姆……这好像也说得过去。
想到这儿,沈母忍不住看了看站在一边,正拿着个拖把慢悠悠拖地的赵阿姨一眼。
“……那你请这保姆,一个月花多少钱啊?”沈母心疼地说道,“还不如把那保姆钱给我,让我和你爸爸过来照顾你呢!”
可沈慈还没开口呢,赵阿姨就像背书似的来了一句,“周先生跟我签了一整年的合同!合同上写得清楚明白,谁违约就扣五万块钱……只要我没有犯主观意识上的错误,周先生就不能解雇我,否则就要付给我五万块钱的违约金……”
沈母和沈慈都被陡然开口说话的赵阿姨给吓了一跳。
但沈慈率先反应过来了。
赵阿姨是个老实木讷的乡下人,年纪一把了,却没怎么读过书,这什么犯主观意识上的错误……之类的话,想必她一时也编不出来;所以说,这很有可能是周皓川事先交代过赵阿姨的……
“五万块钱?”沈母震惊了!
解雇一个保姆,违约金就要花五万块……那这保姆的工钱到底多少钱一个月啊?
沈母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
她知道沈慈挺能耐的,但没到沈慈会厉害到这个程度——她的前夫温俊就是个有钱人;离婚以后女儿拖着病体,居然还能找到周皓川这么个有钱人?
沈母咳了几声清清嗓子,说道,“阿慈啊……”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转动了别墅大门上的门锁。
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大门口那儿集中了。
只见周皓川拎着一个公文包,推门而入。
赵阿姨明显松了一口气,赶紧放下拖把,去找消过毒的罩衣和口罩了。
周皓川把自己的公文包放在玄关处,先是朝沈慈笑了笑,然后和气地对沈母说道,“伯母您怎么来了?沈伯父还好吗?”
为了表达出自己的善意,他甚至还特意朝沈母笑了笑。
沈母其实一直都觉得周皓川是个没什么出息的男人……
之前沈慈在住院的时候,沈母也曾经去探望过几次,所以她是亲眼见到过周皓川是怎么照顾侍候女儿的;甚至有一次她还亲眼看到周皓川在侍候沈慈洗脚,而且还给沈慈剪脚指甲什么的。
可是,哪一个成功男士会像周皓川这么有空,凡事亲力亲为的去照顾一个病人?
恐怕只有整日无所事事的人才会这样吧——当时沈母还挺担心的,总觉得这个男人居心叵测,他对女儿这么好是另有所图的,比如说,他想谋女儿的那幢别墅。
可现在女儿又亲口说这别墅已经卖给周皓川了……
沈母不由得再一次打量起眼前这个身材高大,气质英挺的男人来。
虽说阿慈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她毕竟生了生病,而且病情还分分钟都有可能恶化,你说这周皓川的脑子是不是进了水啊……要找阿慈这样见不得风碰不得水的玻璃人儿?还特意花大价钱请了个保姆来侍候她?
周皓川见沈母只是瞪着自己不说话,就更加将自己的语气放得更缓和了些,“……沈伯父怎么没跟您一起来呢?”
沈母终于回过神来了,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哦,老沈他,他……他不舒服!他身体不好……所以就没来。”
周皓川一脸错愕。
“不会吧?我昨天才见过沈伯父,他挺好的呀,”他皱着眉头问沈母道,“是不是您搞错了?这段时间以来,我常常和沈伯父一起吃午饭,从来也没听他说有哪儿不舒服的呀!”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沈慈就愣住了。
周皓川常常和自己的父亲一起吃午饭?怎么平时没听他说呢?再说了,周皓川上班的那个地方距离沈家所在的小区……还有点儿远呢,他为什么要经常跑过去跟自己父亲一起吃饭呢?
看着皱起了眉头的周皓川,沈母没来由地就是一阵心慌……
虽说在过去,沈母打从心底就瞧不起“吃软饭”的周皓川;但是,那天在医院里的时候,她曾经眼睁睁地看着周皓川一拳就把自己的儿子给砸得鼻血横流!那时急怒攻心的自己不管不顾地就朝他冲了过去……可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反正自己就狠狠地撞墙上了。
人家只是动了动小指头,她的脑壳却起了个大包,还疼了好几天!
想到这儿沈母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摸了摸脑壳上的那个大包;都过了这么多天了,那个包虽然消了,但偶尔一摸到,仍然觉得有点儿隐隐发疼……
沈母忍不住又想了后来的事儿。
后来回到了家中,沈母捂着生疼的脑壳,狠狠地咒骂着这个敢对自己动手的周皓川。
但老伴儿却头一回不但没有安慰自己,而是狠狠地把自己和儿子揍了一顿!并且第二天就独自一人去医院住院,等着给沈慈捐骨髓去了。
直到后来沈慈做完了手术,沈父回了家也没理睬沈母和沈志,甚至独自一人搬到了小区管理处安排的大通铺宿舍里,跟另外几个看车的同事一块儿搭伙住。
再后来,沈志也走了。
沈母第一次变得恐慌起来。
当然沈父也没完全不管沈母;家中的油盐酱醋米面茶,肉禽蛋菜样样都有……而且他隔几天就会补充些家中的吃食,只是一分钱都不再留给沈母了。
沈母也去找沈父闹过几次。
但小区里的人对她已经是生理性厌恶,沈父对她也一直都不理不睬的;只要沈母一闹大,沈父就直接打电话报警……最后沈母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