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颜畅再三思量,最后问:“你是一时的气话呢,还是真想定了这事?你此生都不嫁人了吗?为什么心意这么绝呢?”
“不嫁不是我的选择,是我想嫁也没人嫁去,那我只能不嫁。如果父亲与哥哥这样逼我,像是要我求着去嫁给谁似的,那我倒不如死了。”
“那假死行吗?”
“你说什么?”
她对她附耳说了一番话,她眼珠子转了两圈。她愿意到时按阮颜畅说的办,就是不知她行不行。
及至真正陪于诗诗进了宫,阮颜畅才真正明白她口中所说“受辱”是什么意思。
先是她们这一伙人被安排在了“斋心苑”暂住,这苑离冷宫最近,有时晚上还能听见里头传来女人鬼叫的声音,严重地影响她们三人的睡眠,每早起来,她们的眼圈都是乌青的。
再来,就是这苑每天的饭点,仿佛都比别的什么宫女秀女才女的要晚。有时那太监竟会忘了送来,都当她们是铁打的,不用吃饭似的。有时她们等了一个时辰,那膳食始终是没有传来,只得阮颜畅与如卉亲自走到御膳房去提一些冷掉的饭菜回来。为此,阮颜畅强烈建议于诗诗,她们得屯一些地瓜在苑中,以备不时之需。
被饥一顿饱一顿的,而且严重睡眠不足,本来就不甚美艳的几个人,这么一来,就更像拔了毛的山鸡。人家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她们三个是拔了毛的山鸡,那更是不知像个什么了。
平时稍有点年资的太监过来送饭,对她们也是大吆小喝的。
阮颜畅算是纳了闷了,私下里问于诗诗:“你好歹是太常卿大人的二小姐,他们怎么还这么对你呢,不怕到时您父亲把他们……?”
“你不明白了吧,这宫里多得是各大门大户家里被举荐过来的佳人,父亲比我爹厉害的也不少……况且,宫里的人,派系那么复杂,谁是谁底下的人我都弄不清楚,哪敢抱怨?求得自保算了。况且我爹就算要替我出气,也出不到这宫门里头来……”
“那、那你姨母不管管?你爹说不管,还真就不管了?”
“唉,你当我爹是真怕她惹上非议,才不让她管的?当年,她与我娘都喜欢我爹,况且当初我娘亲家中本是议定将我娘送入宫的,最后她与我爹情定了,我这位姨母便一咬牙代妹入宫了。既没了心仪的人,还入了这深似海的地方,你说她能多待见我呢?我爹那么说,不过是知道她肯定不会帮扶照管我在宫中的日子,先自寻了一个说辞,不过是为的脸面,自己先找了台阶下罢了……”
“额……这样啊……”
接下来,这于诗诗按照与阮颜畅在入宫前一晚议定的计划,先是遣走了如卉,让她先回家去,她这边有阮颜畅一个人服侍就够了。
如卉说,虽知这里苦,可是她愿意留在这里服侍小姐,哪有她一个本家的丫鬟先回去,反留一个外家的丫鬟在这里受苦挨累的道理,要是说出去,她以后还要不要在于府吃饭了。
于诗诗劝她回去,还写了封信,让她带给她娘,说没事的,没人会说闲话的。
如卉只能依言回去了。
留下于诗诗与阮颜畅两个人。密谋施展“假死术”一事。
这假死术还需要一点时间筹备,一时半刻的还不能成事。
所以阮颜畅与于诗诗两人还只是在这后宫里憋着,伺机而动。
眼下再有几天,就又是仲春时节了。
这几天,阮颜畅在她们斋心苑里待着,偶尔会看几眼这苑中的杏树。
这树龄不大,骨节处泛青,桠根薄薄的树皮下,青得像是有汁子要被拧出来似的。
上面的花苞已待放了。
她心中总想,又将是一年杏花开了。
光阴荏苒,若似弹指。
心中一直惦记的那条光的甬道,却始终未能找到。
来这宫里一住也有将近一个月了,与纪寅轩一别也有将近一个月了。
本以为分开些日子,心中的情意会慢慢淡掉一点。却不曾想,反而会更记挂一些。
她无可否认。这段日子在宫里,她总会想起,他在那边的偶山居里在做什么呢?
那园子里新添了丫鬟没有?
与那陈家三小姐的亲事定了没有?
但想一想后,又发现,这些事情,实在是想来也无谓。
兴许那头他的亲事已经定下了,连聘都下了。
再者,就算他没定亲,自己又能怎样?
难不成就真舍得抛下亲生父母,在这里成亲生子了?
左右想想,对纪寅轩,不论是有情还是无意都好,终不能成事。
倒不如一门心思地寻找回家之路。
这天,于诗诗早上与她研究绣片子,问起她将来的打算来。
“你原来在我姨妈家里,是服侍我二表哥的是吧?”
“是啊。”
“这倒也新鲜,难得我姨妈肯让丫鬟服侍她儿子。”
“呀,看来你大表哥的事不仅我们阖府皆知,就连你们这些亲戚家里也都知道了。”
“可不是么,出了我大表哥和表嫂的事,我姨妈是真没再让丫鬟去服侍过她儿子,连让他们亲近一点都不肯,更别说服侍了。——你、你等我假死了之后……再等把我挖出来之后……你要往哪儿去啊?应该还是回我姨妈那儿去吧?”
“我……我其实不想回去了。”
“啊?为什么不?我二表哥那样的人,给他当一辈子丫鬟也值了。再说了,只要我姨妈不将你从他身边撵走,你再过个一两年,给他当妾,也是很有希望的。”
“……”
“要是实在不行,你就先怀上他的孩子,有了孩子,不愁将来没有名分。”
29。第 29 章()
阮颜畅听她说着,与自己心中所想所愁的,完全不在一个频次上。
她不知说什么了,带了几分愁然。
“别再说他的事儿了,好吗?”
于诗诗本是自顾说着的,一抬眼,见她是这样的神情,就马上咽了一口口水,把将要出口的下一句话,给生生咽回去了。
“那你不回我姨妈与表哥那儿,你又要去哪呢?”
“你自己都前程未卜了,还有心来愁我?”
于诗诗想想,也是。
阮颜畅又说:“真的,你一个姑娘家,假死后,你于家二小姐的身份就在这世上消失了,你想过没。你又将要靠什么来生活呢?”
“我……”
“你别光说做时鲜扎花、仿老绣片子这些事儿了。你想必也没在外面谋过生,怎知外面是怎样的艰险。其实我现在想想,提议让你假死,也不知是不是一个万全之策。”
“那怎么办?难道就不假死了吗?你那些虫子都养上了吧?再有些日子,就可以揭盖施术了吧?”
“是……”
两人这次的谈话,并没有谈出什么结果,只因话说到中途时,两人心中都揣着不少事与情绪,所以都渐渐越说越少,直至最后,都静默了,手里拿着针线,两眼死鱼似的直盯着那绣案看。
晚上,阮颜畅倒是在想,今天于二小姐倒提醒了她一件事,就是自己帮完于二小姐这一次之后,该何去何从。
自己来宫里前,并没有辞去纪府的活计。
可这入宫前与出宫后,纪府里面,之于她,想必会是两重天。
等她回去后,都是两三个月后的事了,那时纪寅轩都已娶亲了吧。
那等她回去后,就得服侍二少爷与少夫人两人。
可问题是,她现在已有点喜欢他,却到时要眼见着他与别人恩爱。
更甚者是,自己回去的那个节骨眼儿,算一算,应该正是人家新婚燕尔之际,想必两人如胶投漆……那自己回去,又将置身何处呢?
罢了罢了,想着这些也真是烦,倒不如不想,免得到时白了几根头发,不值当。
不如这样吧,如果到时纪寅轩还没娶亲,那自己就回去服侍他,直至他娶亲为止。
如果到时他已娶亲,那就辞去他园子里的活儿,只推说自己身子单弱,服侍不了那么多主人。
如夫人肯了,那她就请求去三少爷园里继续守园。那园里还有映雪在,在她相伴,凡事也有个照应。如夫人不肯,或他不肯,那她也只有执意辞去了,拿上钱银细软,出府另谋去处。
既在心中有了打算,她便合眼睡去了。
第二早一早起来,就取来墙角养的那几只蛊虫盒子,晃了晃,听了听里头的动静。
她知道还没到揭盖的时候,就将那几只盒子放回原处,让它们“静养”去了。
于诗诗来找她,抱怨昨晚送来的饭菜又是不堪之物。
她看了一眼于诗诗,心里也知道,让她吃那种东西是为难了她。
想她好歹是个太常卿府的二小姐,虽说长得丑,但毕竟住在深宅里,自己亲爹热娘的是不会嫌她什么的,从小锦衣玉食的将她养到这么大。
哪知一出了府,一进了宫,这样的“历练”就来了……
她想,这宫里的三六九等的评级,应该都是依据距离冷宫的远近来分的。
像她们这处斋心苑,离冷宫是最近的。那在这宫门里,应该就是最下九流的地方,平时那些宫女太监们能不来就不来,来了也是看人下菜碟,送过来的吃穿之物,都是最次的。
怪不得叫“斋心苑”呢,要是住这苑里的人心不够静不够定,分分钟都会想不开。一个想不开,那就会“出门请左转,前方不远处就是冷宫,你可换去那儿待着!”
于诗诗摸出了一只连珠纹金手镯,让阮颜畅去御膳房打点打点,还说她实在受不了那些吃的了。
阮颜畅盯着她那只金镯子,若有所思,她以为不够,又摸出一只金镶玉的玉牌。
阮颜畅摇摇头:“收好吧,我才不去打点呢。”
“什么?”
“不打点。给猪给狗我都不给他们。”
“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该的吗?”
“道理我都懂,无奈我不高兴,不愿意,不想。”
“那我们怎么办,你眼看着我们俩在这里面饿到体力不支么?到时就不是假死了,而是真的了。”
阮颜畅问她有没有银子,她说有。
阮颜畅问她拿了一点,要出宫门去采买。
阮颜畅收了钱后,也没立即出宫。
她知道没可能随意出入。
不过,只要她想出去,也不会太难就是了。
上一年,她为了纪寅轩嫂子的事,做那致媚道的坠子时,曾遇见过一个外国商人。她本来在那个市集是要买蒿本和锁阳的,却看到一个外国商人在那里卖绿植与种子。
她一眼认出了一种形似烟草的植物叶子,新鲜的,像小菜摊上卖的莴苣叶似的放那商人面前。问他这是干嘛的,他说是剁碎了混合肥料给菜地施肥的,不容易有虫害,还说他们那里的人都这么做。
她问有种子没有,他说有。她就买了一把种子。
就《阖巫要术》上记载,几百年前,曾有两个海上来客,偷藏了一种叫“投巴枯”的种子在身上,据说,一旦将投巴枯种植,将叶晒干,拿火点燃,人便可与鬼神通。
只可惜,那两个海上客囊中的投巴枯种子都湿了,再种也种不出了。
族中人一直致力于寻找投巴枯,只可惜没能种出来,也不知这投巴枯长什么样,在野外也寻不着。他们一直想与鬼神更近一步,却终未能成事。
阮颜畅读书上那一段时,就想,投巴枯?应该就是tobacco吧。
后来没想到竟然遇见了,买下来种了五盆,去年秋末已经收了,叶子全晒干了,却还未及碾碎成丝。
因为当时没想着拿它做香烟,只是想种来玩一玩。这年代又找不着多肉,而一棵烟草的大小又正好做盆栽,不如就种它吧。
现在想想,倒是可以来做成烟。
她又用麻,卤了麻浆,一部分简单做成了纸,一部分碾丝,压成叠合的纤维,做成了过滤嘴。
一支简单的香烟就做成了。
不过就是与普通现代香烟不同的是,她做的香烟,全都是棕黄棕黄的,因为她的麻浆纸和压缩麻纤维过滤嘴,全都未经漂白处理。
那成形的纸张上还有点颗粒感,绝对算得上是一支“粗糙的香烟”,一点也不精致。
不过她已很满意,又多做了几支。
当晚拿到西南宫门处,给守门的派发了派发,说这是她家乡特产,他们几位大哥守门辛苦了,这东西最是提神醒脑的,点燃了放嘴里吸就行了。
派发完她就走了。
她根本不担心他们不会吸。说真的,在她心里深处,她就一直认为,男人对吸烟这事,有一种本能,都是不用教就会的事。
第二天白天,她去拿饭往回走时,又送了几支给那边守门的,不过这些守门的已换过一批了。
连着几天过后,她这种神奇的土特产,在守门卫兵中,口碑广为流传。
等到她说要跟着出宫采买的人一道出去,想亲自买点东西时,他们就给她放行了。
这一趟,她买回了伏酱、鹅脯、牛筋牛腩等。
好好做了一顿,两人吃了两天,还意犹未尽。
于是她又出去买。
买回后在苑里煮食。
这苑里本来没有升火起灶的地方,所以她们就跟那种山林野地里的樵夫猎户一样,在院子中央用石头搭了一个灶。煮饭煮菜都用一口锅,无非就是麻烦了点,但吃着挺香,那饭还是带锅巴的。
两人的伙食好了一些之后,也就摆脱了面黄肌瘦的样子,看着也不苦难了。
有时吃饭时,阮颜畅还打趣于诗诗:“你爹娘也真是舍得你,就这样把你扔进这里面来了。要是知道初时那一个月,你连饭都吃不上,不知还舍不舍得了。”
于诗诗说:“怎会不舍得?临行前那几天,我父兄来跟我说,就是要这样,让我进宫受几天罪,不然你就不知道女人嫁人的必要性,难不成还想赖在家里一世不成。还说,养着你倒不差那几个钱,只是丢不起那人。”
阮颜畅听后,笑笑,倒也释然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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