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公子可否靠近些来?”韦汝压低声音说着。
他闻听忍不住咧开嘴巴,连忙把头朝着车窗靠过去,只觉得一阵幽香入鼻,不由得心旌摇曳起来。
“汪姑娘有何吩咐,我马上就着人去办!这里是惠州,是我的地盘,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他摇头晃脑地说着,满脸得意狂妄之色。
“如此甚好!我正是思量公子的能耐,此事公子来办事倍功半。”韦汝一边说一边招手示意他再靠近些,轻轻耳语起来。
那存哥儿先是满脸狂喜,接着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细看还能看出一丝恐惧之色。他听完韦汝的一番话,慌里慌张地骑马跑了。
看着他火烧屁股一般,幼仪不由得有些担忧。
“你且放心,若是他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贺家姨奶奶也不会让他来接咱们。正如他所言,这惠州是贺家的地盘,贺家的嫡子嫡孙比县官管用!”韦汝瞟了她一眼,当即明白她心中的想法。
幼仪听了笑着点点头,“还是姐姐想得周全,是我杞人忧天了。那水贼吃了大量的鱼虾蟹蚌,又进食了不少新鲜的梨子、苹果,这会子估计是腹痛难忍四下里找茅房呢。不出一个时辰,他定然会四肢无力行动不便,别说是跑,就连走都会成问题。姐姐让迅哥儿通知官府秘密监视惠州城内大小药铺,若是有人来买治腹泻的药立即抓起来。那水贼很快就会自投罗网,姐姐好手段!”说着促狭地眨着眼睛。
“你这精灵,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那水贼把刀子搁在你脖子上,你一言不发看着像是被吓坏了,只有我清楚你的胆子有多大!”韦汝轻轻点着她的头,也笑起来。
姐妹二人正在闲话,就听见马车外面越发的热闹起来,应该是到了闹市区。果不其然,幼仪把车帘瞧瞧揭开一条缝,就看见外面人来人往,耳边有小摊贩的吆喝。
“姐姐,锦绣坊!”幼仪眼尖,看见街边有一个大门脸,上面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正是韦汝的产业。
韦汝歪头瞟了一眼,笑着说道:“我先去拜见了贺府长辈,然后再去铺子里也不迟。反正咱们要一同回去,你们恐怕要小住了。你别看了,免得别旁人瞧了去。这里可不是都城,还是小心为上。”
幼仪答应着,松手放下车帘。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心下一动,不由得又探头去瞧。那人本来正往药铺子里面走,突然扭头往这边望了一眼。迎上一双深潭似的眼睛,幼仪吓得一缩头。
“怎么?看见鬼了?”韦汝看见她神情不对劲,赶忙也朝着外面瞧,却没看见什么异常。
幼仪似乎正在发愣,听见这话自言自语道:“鬼倒是没有他难缠!他人不是在漠北吗?”
“他乡遇故知?”韦汝笑呵呵的说着。
幼仪摇摇头,“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一提!”说话间,马车已经驶过了闹市,往东边一拐,路宽敞人稀少起来。
不一会儿,马车停在一座大宅子前面。闹中取静建这么一座宅子,估计能值不少银子。透过高高的院墙往里面瞧,只见里面亭台轩榭草木峥嵘。
惠州地处西北,虽说眼下是冬季却并不怎么冷。尤其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穿一件长袖单衣并不觉得凉,早晚再加上个夹袄就成了。这里花草种类很多,之前在河边幼仪就看见不少叫不上名字的花草。
还不等幼仪细瞧,就见偏门打开,里面出来个年轻媳妇儿。她一身桃红色的长裙,腰间一条白色丝绦,在旁边垂下几条下来,下面坠着小巧的装饰,随着她行动发出悦耳的响动来。再瞧她的长相,一双杏眼水汪汪,两弯长眉做远山状,樱唇一点红艳可人,竟是个标致的人。
她朝着老太太等人奔过来,满脸带笑,不等到近前就作势要跪下。
“地上又硬又凉,仔细伤了膝盖!”老太太忙打发人扶住,“你是迅哥儿媳妇吧?难怪你奶娘婆婆对你是赞不绝口,真是个整齐伶俐的人!”说着拽住她的手,笑着上下打量起来。
她闻听脸颊泛红,“哪里就整齐伶俐了?只不过是老太君心慈,太太把我当成自己闺女一样疼着,看自己心尖上的宝贝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
“这张小嘴巴竟胜过模样三分。”她们边说边往里面走。
她们刚刚走到二门,就见里面又迎过来一群人,打头的是个中年妇人。
“姨母……”妇人眼含热泪,“方才我在侍候老太君喝药,迎接姨母来迟了。”
“你婆婆她怎么样?”老太太听见这话忙问着,脸上出现急切之色。
那妇人忙笑了,“姨母别急,老太君很好。她老人家听说姨母进了府,还嚷着要出来迎接,我好说歹说给劝下了。这不,我出来的时候还气鼓鼓的不愿意理睬人。一会儿姨母进去,可要替我好好美言几句。”
“真是老小孩小小孩,长姐也到了需要人哄的年纪了。”老太太听见这话就知道姐姐没什么事,提起来的心又放下。转念又想到两个人都是一把年纪,这次一见怕是此生最后一回,心里不由得有些哀伤。
众人随着贺王氏进了内院,一路往贺老太君的正房里去。一进院子,老太太就看见门口有个人扶着门框站着,旁边有个小丫头搀扶着。
待她再往跟前走几步看清楚,眼泪不由得刷得一下落下来。
倚在门口之人也是满脸泪水,两个人颤颤巍巍抱在一起。
“姐姐!”
“妹妹!”
两个人抱头痛哭,竟相顾无言。旁边之人见状无不抹眼泪,又少不得上前劝慰开。
“姨奶奶不远千里来了这里,老太君该请里面歇息,怎么倒站在门口一直吹风呢?”迅哥儿媳妇笑呵呵的说着。
“对,对。”贺老太太这才拽着老太太的手往里面走,“妹妹这一路舟车劳顿,肯定吃了不少辛苦。偏生又赶上闹水贼,我这心里惦记的不得了。虽说看见你传来的信报平安,可终是放心不下。这会儿看见你人完完整整在眼前,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正要说这样的话。”老太太回着,“看见侄儿的信我急坏了,恨不得肋插双翅飞过来。好不容易到了近前,又遇见水贼,好在听见姐姐好转的消息。只是不知道姐姐的身子到底如何,终究是惦记着。眼下见到姐姐,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落地啊。”
“我是从阎王爷那里捡回一条命。看当初的情形,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妹妹了……”提及那段日子,贺老太太忍不住唏嘘。
“老太君是吉人自有天相,别说是阎王爷,就是佛祖见了您也不敢收!到时候佛祖一见老太君慈眉善目道骨仙风,再掐指一算,竟做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大善事,数不清的小善事,还不得把莲花宝座让出来?”迅哥儿媳妇一旁笑着打趣活跃气氛。
“泼猴一般的嘴巴。当着我的面也就罢了,这里还有远来的贵客呢。”贺老太太听见这话笑起来。
“老太君是佛祖,我就是那泼猴,再怎么也翻不出您的手掌心!”
“呵呵呵……”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对了,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我还没给你们介绍呢。”贺老太太让迅哥儿媳妇儿给老太太磕头,又正式介绍了一番。
原来迅哥儿的媳妇本姓梁,也是大户人家的嫡女,只因父辈跟贺家有交情打小就常来常往,未嫁过来之前就深得王氏和贺老太君的欢心。她嫁进贺家成了嫡孙媳,说话行事爽利,最能哄贺老太君开心,对下面的奴婢又和善大方。所以嫁过来这几年,贺家上下对她无不称颂。
老太太让幼仪、常存两人见过贺家长辈,又介绍韦汝给大伙认识。本来老太君和王氏只准备了两份见面礼,少不得又暗暗吩咐下人再去准备一份。
韦汝小坐了一会儿就告辞,贺老太君自然要留她住在府中,韦汝推辞了。她有不少事情要忙,住在贺府出入太过频繁不太方便。
贺老太君和老太太姐妹相见,自然是有说不完的体己话。她们闲话先不提,韦汝去了锦绣阁,先打发人送了一份厚礼到贺府。
老太太见了倍感欣慰,她带过来的人没丢份,她脸上有光!
第八十八回 逢喜事()
两个老姐妹上次见面是十年前,如今再见自然是亲近的不得了。尤其是贺老太太缠绵病榻许久,等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眼下再次见到闺中好姐妹,又惊又喜又不免悲从中来。
先前在门口两个人已经抱头痛哭一场,如今把众人都屏退,两个老姐妹又是相顾无言强忍着眼泪。
还是金老太太先平复一下心情,笑着说道:“我知道姐姐的性子,风风光光活了快一辈子,早就把生死看得很淡。如今咱们姐妹还能坐在这里说话,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姐姐快别这样,叫我心里越发的不痛快。”
“对,对!”贺老太太闻听连连点头,“我是老糊涂了。”说着传丫头进来把茶水换一换,又吩咐人去厨房看看饭菜,事无巨细的交代着。
金老太太听了不禁热泪盈眶,“姐姐还记得我的口味,真是让我感动。”
“我怎么能忘?妹妹喜清淡,最不能吃辣。而我口味重,无辣不欢。小时候淘气,偶尔把辣子掺在妹妹的饭菜中。妹妹误食之后辣的肠胃难受,总要又吐又拉折腾些日子。因为这个,我没少被母亲责备,妹妹也没少替我说情。”提及姐妹在闺中的往事,两个人都不由得露出笑容来。
本来人上了年纪就愿意回忆些陈年旧事,两个人凑在一起更是滔滔不绝。她们一直说到用饭的时候,之后干脆挤在一起睡,一直说到下半夜才乏困的睡过去了。
老人睡眠都轻,又少,而且只要天亮就躺不住。一大早,老姐俩就起来了。王氏和梁氏过来请安侍候,这边刚洗漱吃罢饭,丫头就进来回禀,说是二房、三房那边的太太带着哥儿、姐儿过来了。
贺老太太笑着让人请进来,又扭头跟金老太太轻语起来。
这贺家也是一大家子,贺老太太一共生养了三个儿子、三个闺女,儿子们比邻而居,女儿中有两个嫁在当地,一到过年过节热闹的不得了。她们知道姨母来了,一大早便结伴而来拜见。
金老太太十年前来过一次惠州,十年过去了,小一辈都窜起来,若是走在街上还真是不敢认。
亲戚们相互见过,长辈们赐了礼物,幼仪就跟着年纪相近的姑娘们玩去了。常存跟着迅哥儿走了,神秘兮兮的不知道做什么。
不到一上午的功夫,幼仪便把贺府姑娘们的秉性摸得差不多了。嫡出的个个眼睛长在头顶,庶出的几个看着幼仪是既嫉妒又羡慕。幼仪也是庶出,只因为养在祖母身边便比她们尊贵了几分。
那几个嫡出的表姐妹心眼里看不出庶出,可碍于姨奶奶的面子不得不敷衍应酬。可交际下来,幼仪的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又见识颇多,让她们不敢小觑。
再看幼仪的穿着打扮,更是透着时髦,身上戴的首饰不多,可胜在做工精巧样式新颖。
“小表妹,你再跟我们说说都城的新鲜事。”三房的容嘉只比幼仪大了几天,性子活泼天真,是个挺惹人喜欢的孩子。
“幼仪妹妹比你还小了几天,行事比你稳重多了。”容仪笑着训斥妹妹,“她远道而来一定疲乏,虽说昨晚上歇息了一夜难免认床睡不好。咱们姐妹还是别在这里多打扰,让她多休息一下。”
幼仪这一路可是遭了不少罪,她还真有认床的毛病,昨晚上折腾来折腾去没怎么睡好。
她听见容仪的话感激的笑了,“容仪姐姐真是善解人意体贴人。只是我没有白日睡觉的习惯,即便是盛夏也只在晌午十分小憩一会儿。咱们姐妹好容易见面,我也想多听听西北地方的民风民俗。”
“这次你们来得正好,过几日就能亲眼见到我们惠州娶亲的场面了。”容嘉瞧着容仪打趣着说道,容仪登时羞红了脸,一副忸怩的模样,一旁的其他姐妹听见纷纷开起她的玩笑来。
幼仪见状笑着说道:“还真是巧了,这趟不仅走亲戚还能送姐姐出门子。”
“我当幼仪妹妹是个老实人,原来也跟她们一样调皮。”容仪红着脸跑开了,幼仪这才细细打听容仪的婚事。
原来这容仪有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远房表哥,两个人早就定下了婚事,若不是贺老太太突然病倒应该成亲了。虽说眼下贺老太太已无大碍,可毕竟上了年纪又生了那样一场大病,她害怕自己再有个三长两短耽搁容仪的婚事,所以打算赶紧就给容仪办喜事。
三日之后便是佳期,贺府早就准备妥当,故而幼仪等人尚未看出什么苗头。
惠州办喜事确实跟都城截然不同,真真让幼仪大开眼界。新郎要在婚礼前一天来接新娘,身穿大红喜袍,头戴红色喜帽,最着逗的是背上背着一只脖颈上系红绸子的大白鹅。
新郎要把白鹅送给岳母,得到岳母的同意才能迎娶新娘。新郎要把新娘背在后背上,走九九八十一步才能放下。过去会有新娘族里的长辈在一旁监督,少走一步也不能娶走新娘。现在婚礼逐渐简化,这个程序不过是走走形式罢了。不过若是新郎官背着新娘能走满这九九八十一步,众人都会替他喝彩,是个吉祥的预兆。
新娘不会直接被送到新郎家中,而是在附近田庄住下来。新郎家里同辈的姐妹、嫂子等人纷纷赶过去,闹腾新娘一晚上,早上才能被正式接到婆家。说是闹腾,其实不过是开些不伤大雅的玩笑,试探新娘子的性子为人处世罢了。
惠州接近西北塞外,民风较都城开放。幼仪跟着众姐妹在容仪房中,看着新郎官背着大白鹅进来忍不住掩口笑了。
这位新郎官生的挺好,白面赤眉身材魁梧,瞧着像是武将出身。他把大白鹅放下,给贺太太见礼磕头,说了一通文绉绉的话。大致的意思就是想要用天下最珍贵的东西,求娶贺府宝贝姑娘。
容嘉是小姨子,自然能调侃姐夫。况且姐妹之中属她年幼,说话稍微出格些也不过是童言无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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