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月留意到,这个男人有着一双细长的眼睛,薄薄的嘴唇,身材瘦削。整体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把古剑——低调内敛却又注定桀骜锋利。
猩红的烟头在夜色中闪动,男人长长地吸了一口,将还剩下的大半支烟摁在扶手上掐灭,然后非常顺手地将烟头丢了出去。
“你——”黄明月眼睁睁地看着白色的烟头在空中翻转出一个抛物线然后直直地坠落了下去。
“怎么,就许你往下丢杯子,就不许我往下扔烟头了?”
黄明月一噎,借着还剩下的三分酒意,梗着脖子道:“你是什么人,怎么鬼鬼祟祟地躲在露台上?”
男人的喉咙里传来古怪的声音,像是被极力压制住的笑声。他回过头,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黄明月几眼,道:“我本来想托故到露台上抽根烟,没想到刚好碰到大小姐你诗兴大发,只得先忍住烟瘾,听你把这首《丑奴儿》念完。”
黄明月脸颊微微有些发烫,暂时忽略了男人话中浓浓的嘲讽。
男人将双臂撑在扶手上,整个背部弓了起来,是一种非常放松舒展的姿势。
二十楼的夜风徐徐吹来,微微鼓起黄明月的裙摆,也将男人身上若有还无的烟草香送到她的鼻尖。除了烟草香,黄明月还分辩出了一种男用香水的味道——前世潘吉诚最爱用的全球顶尖品牌的香水,黄明月相信她并没有闻错。
这是什么人?
黄明月不由得暗暗地揣测起这个男人的身份来了。
穿着得体,生得还算体面,只不过这说话做事毫不绅士,甚至还有些粗俗。黄明月有些看不明白了,出席这样的慈善晚宴,即便是在家里的抠脚大汉,硬着头皮也要保持绅士风度。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断弦有谁听?”
黄明月愣住了。
“听过吗,这两句?”
“没有。”黄明月摇摇头,她在诗词歌赋上从没花过太多的心思。
男人沉默半晌,道:“可惜了。”
黄明月不知道他在可惜什么,是可惜找不到知音,还是可惜和她没有共鸣。黄明月看着他瘦削的脊背,竟然在夜色中带了几分落寞。
怪人!
黄明月在心中权衡了一下,与其躲在阳台和这个怪人为伍,倒不如偷偷地溜进大厅,找个偏僻的角落再呆上一会。
打定主意,黄明月疾走几步,刚走到露台门口,突然整个宴会厅的灯光唰的一声灭了,有几束追光灯绕着全场打转。那些正在低声说话或是轻酌浅饮的名流们,顿时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将目光落到了小小的台前。
黄明月一顿,赶紧将脚步收了回来。
伏在扶手上的男人回头,薄薄的嘴唇翘起,满脸的讥讽。
一束追光灯在黄明月的脚边转了好几圈,才转回到台前。黄明月注意到宴会厅小小的平台上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粉色的衬衫灰色的马甲,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如果没有记错他应该就是t城电视台的一哥吕灿。
吕灿在t城的媒体圈中混得是如鱼得水,同样在t城的社交圈中也是左右逢源。如果说用美来来形容一个男人是对他的不敬,可是黄明月想不出除了这个字眼还有什么更适合他的。
美男吕灿拿起话筒:“尊敬的各位来宾,欢迎参加今晚的慈善晚宴……”
他话音未落,一阵如雷般的掌声将他的声音淹没了,特别是一些上了点年纪的富家太太,鼓掌鼓得特别的起劲。
黄明月退回到露台上,这才想起来她倒是忘了慈善晚宴的重头戏。说是慈善晚宴,不过是打着慈善的名头——这年头,若是赚了钱不拿点出来做做慈善,简直有衣锦夜行之憾——不过话说回来,也有富豪是真心地投身于慈善事业的,可在t城只是凤毛麟角罢了。
黄明月记得刚刚进门的时候,潘丽贞时从手包中拿出了一张薄薄的支票塞进了门口的募捐箱中。黄明月不知道数额有多少,不过黄氏既然作为t城最大的企业,即便是不想拔得头筹,应该也不会太难看。
这是有钱人的无聊游戏。
黄明月好整以暇地靠在栏杆上,要不是她一身狼狈,倒真想一走了之。
“……今晚最慷慨的先生将有幸与本城名媛黄安娜小姐共舞一曲……”吕灿的声音很有鼓动性。
一束追光灯找到人群中的黄安娜,她轻轻地扬起手坦坦然地接受着周围或是企慕或是嫉妒的目光,今晚她注定是全场的焦点。她的嘴角翘到最完美的弧度,想象着金文璐留意到万众瞩目的她。
有人故意捣乱或者是为了活跃气氛:“你怎么知道就是先生,要是女士呢?”
吕灿一顿,转瞬便漾开比春花还灿烂的笑容:“若是女士——要是不嫌弃,我斗胆愿意陪她共舞一曲。”
“哗——”全场鼎沸,富家太太的目光里更是带上了火,有些人开始暗自后悔捐得少了。
“哼,够恶俗的!”露台上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来,闲闲地支起一只脚,冲着宴会厅嗤之以鼻。
“做慈善怎么能说是恶俗呢?”黄明月犹记得自己此时豪门千金的身份。
男人细长的眼睛觑了起来,全身散发出一种疏离感,他淡漠地道:“我只嗅到了金钱的味道,和慈善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你——”
第075章 怪人(二)()
“嘘——”男人细长的眼睛中精光一闪,“要不我们打个赌?”
“我为什么要和你打赌?”黄明月脑子跟不上嘴巴的速度,“赌什么?”
男人冲着宴会厅扬一扬瘦削的下巴,道:“我打赌这个主持人是个gay。”
黄明月差点吐出一口血来,亏她还正儿八经地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结果却是这么不着调的。
“你不信?”
黄明月摇摇头,看着台上的吕灿,虽然他生得美,可是生得美的男人就是gay吗?按照这个标准,古时候掷果盈车的潘安那可就是gay的祖师爷爷了。吕灿绝对不是gay,黄明月恍惚记得他之所以能在这个圈子混得风生水起,背后有好几个财大气粗的师奶在支撑着,听说宏光集团的董事长张泓女士就和他关系密切——不过,这些不足以为外人道。
“就算是我相信,又该怎么去验证?”黄明月趁着余下的三分酒兴,戏谑道,“要不你去试试,说不准他就好你这口。”黄明月对同性恋的态度保持中立,她记得前世好几个国家地区都出台了同性恋婚姻合法的法律。
“那算了。”男人笑笑,又伸手从裤兜中拿出一个烟盒来,“不介意我抽烟吧?”
“我能说我介意吗?”
“好吧!”男人耸耸肩,将烟盒又重新塞回到裤兜里。
黄明月将目光挪回到了宴会厅中。
疑似gay的主持人吕灿手里拿着一个粉红色的信封,和他身上的粉色衬衫辉映着,倒是给他增添了几分“娘”气。黄明月赶紧眨了眨眼睛,她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洗脑的人——以前是,现在绝对不是!
“今晚最慷慨的是——”吕灿顿了顿,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他当着众人的面慢慢地拆开了手中的信封,抽出了里面精美的卡纸,他倒吸一口凉气:“今晚最慷慨的是捐赠了一百万人民币的陆先生!”
掌声雷动,一百万即便对t城的有钱人来说也不算是个小数目了。
“陆先生!”吕灿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挥动着手中的卡纸,“让我们向陆先生致敬,感谢他为我省西部山区的留守儿童献出的爱心。本次慈善晚宴共筹得善款人民币一百七十六万五千四百元整,稍后将交接给本市慈善总会的工作人员,用于留守儿童的营养午餐工程。”
几束追光灯开始营造气氛,在场内转着圈儿,最后落到了一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身上。
“陆总,真是大手笔啊!”
“真没看出来,真没看出来!”
旁边的人满口的溢美之词,看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黄安娜的脸上虽然还带着甜美矜持的微笑,可那嘴角完美的弧度有些走样了。
经营一家水暖器材公司的陆国庆陆总被几束追光灯烤得沁出了满脸的油汗,那硬挺的白衬衫的领子也被汗浸得软趴趴了。
陆国庆忙不迭地摆手,费力地解释着:“不是我,不是我。”一百万?开玩笑,差不多是公司一个月的毛利润了。花一百万人民币就为了得个虚名,再和黄氏的千金跳一曲舞,啧啧!那可得多败家才能干得出来?就是嫦娥从月亮上飞下来,让他掏那么一笔钱他也得咬着牙盘算半天呢!
“有请陆先生!”吕灿拿起手中的卡纸又补充道,“有请大同电子商务有限公司的陆歧陆先生!”
追光灯终于从陆国庆的身上移开,他如蒙大赦,擦了擦脸上的汗,讪讪地道:“我早说弄错了弄错了!”他不免有些心虚,因为那一百七十六万五千四百元的善款里,那个四百元的零头才是他捐的。
众人面面相觑,大同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到底是个什么公司?虽然2008年在奥运经济的带动下,国内经济掀起了一波一波的小**,不过处在财富榜前列的还是那些从事实业的企业,特别是以房地产为龙头。
电子商务不算是什么新鲜事物了,可是在t城的电子商务公司全都是些小打小闹,朝生夕死,竟从来也没听说过有个叫大同的公司。
大同,天下大同——好大的口气!
吕灿再一次带头鼓掌:“有请大同电子商务有限公司的陆歧陆先生登台!”
众人一边心不在焉地鼓掌,一边狐疑地环视着周围,生怕一不小心从哪个角落里冒出个大手笔的陆总来。
没有人登台。
吕灿的笑容有些尴尬,连t城的春晚这样大型的直播节目他都能掌控有余,却被那神龙见尾不见首的陆歧坑了一把。
“他为什么不出来?”黄明月也觉得很奇怪。她觉得电子商务这块真是大有可为,如果没记错的话,爱又恨的即便是剁手也舍弃不掉的购物天堂。并且2014年9月阿里巴巴在纽交所上市挂牌交易,马云一举挤下万达集团的王健林,成为中国新一任首富。
黄明月还记得有个段子。
每个成功男人身后都有一个女人,而马云身后是成千上万的败家娘们。
“他为什么要出来?”男人忍不住反问道。
“可是他捐了一百万呢!”黄明月脱口而出。
“恐怕那位黄氏集团的小姐还没有足够大的魅力让他出来,又或者他丢下一百万的支票后悄悄地走了。”
“这才是真正做慈善的人!”黄明月不由得点头称赞。
“是吗?”男人淡淡一笑,终究忍不住从裤兜中掏出烟盒,放在鼻尖深深地嗅了嗅。
黄明月觉得他阴阳怪气的让人很不舒服,忍不住要和他抬杠:“难道不是吗?”
男人将烟盒揉成一团,作势要往楼下抛,留意到黄明月紧张的神情,耸耸肩,将那一团烟盒随手丢到了露台的角落。
“小姐,你真是太天真了。”男人满脸掩饰不住的不屑,“我说过,这里只能闻到金钱的味道,和慈善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嗯?”
“你以前听说过这个大同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吗?”男人循循善诱。
黄明月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不论是前世还是今世的记忆里,都没有这样一家公司的名号。她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这就对了!”男人抛下一个哑谜,轻快地朝宴会厅方向走去。
“什么对了?“
“下次参加宴会别再穿白裙子了,穿条黑的,就是被人泼了红酒也看不出来。”
第076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
黄明月规规矩矩地坐在黄毅庆的加长林肯里。
潘吉诚自己开着跑车离开了,除了前面开车的司机,舒适宽敞的车厢内便只有黄家的五个人。
黄毅庆坐在黄明川是身边,细细地和他分析晚上见到的那些什么总什么总的:“……立成虽然是大不如以前了,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方总雄心勃勃,和我斗了整整十年哪……”
“我之前在市场部实习的时候,那53号地块立成集团是最有力的竞争对手。”黄明川慢慢地消化着反刍着,“听说立成的资金链出了问题,没拿下那地块,反而是阴差阳错帮了他们的忙。”
黄毅庆很满意地看着黄明川,不论是谈吐举止,还是头脑思维,黄毅庆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错来。除了初出茅庐稍微有些放不开些之外,黄明川今晚的表现堪称完美。
真不愧是他的儿子!
黄毅庆不无私心地想到,假以时日,明川的能力必将超越吉诚。
“毅庆,谈了一路的生意经,你不嫌烦明川也嫌烦了。”潘丽贞嗔怪道,“人家年轻人,被你拉着见了一个又一个半老头子,好不容易参加个晚宴倒是比上班还累。”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黄毅庆心情很不错,也乐得在儿女面前卖潘丽贞一个面子。
潘丽贞笑,车顶柔和的灯光倾泻下来,让她的脸色分外的柔和细腻:“你也不关心关心女儿。”
黄毅庆下意识看了看黄安娜:“安娜怎么了?”
黄明月与黄明川在半空中交换了一个眼神。黄家现在有两个女儿,而黄明月是可有可无被忽略掉的那个,黄家真正的掌上明珠只能是黄安娜。
黄明月无所谓,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外人,表面上能客客气气地相处就好了。除了黄明川,她不奢望也不需要任何其他人的感情。
可是黄明川的目光里却带了微微的不平。这个傻弟弟,还真掏心掏肺当他们是自家人了,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再敲打敲打他。
“你说怎么了?”潘丽贞又好气又好笑地反问道,“你可别眼里只有个儿子了!”
黄毅庆打量着宝贝女儿,只见黄安娜神情有些落寞,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抠着大拇指上涂着的蔻丹。
“安娜,哪里不高兴了?”
黄安娜不说话,只是匆匆地抬了抬头挤给黄毅庆一个敷衍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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