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各府带去已经划定好的房间住下。因为是陛下出巡,所以靖国公的锦衣卫南大营也都拉了出来,将行宫周围围了一个严严实实,防止在行宫期间出现任何的岔子。
秦锦是和靖国公府分在一个院子里的,靖国公夫人担心秦锦那过分苍白的脸,一分好屋子就叫人去烧水和烧热的生姜红糖水。别的府邸上都带着热参汤,但是秦锦的身子从小带着亏欠,补药什么的不能乱吃,所以驱寒用民间这种土方子却是比用参汤好多了。
她还让萧衍好好的照顾着秦锦,见秦锦喝过汤水之后脸上稍稍的恢复了一点点的气色了这才放心的离开。
晚膳因为条件所限,大家也都是带着东西来的,随便吃了一些,行宫的大门就封闭了,不准人随意出入。秦锦从吃了点东西之后就睡下了,不过她睡的很浅,也没多少时间就猛然惊醒,她翻身坐起来,见看护自己的沐雪也靠在墙角打着盹,她就没去叫醒她,她们这几天跟着自己也没少遭罪。她起身将外衣披上,没看到萧衍的踪迹,于是她就走出了房门。
内府分给靖国公府的这个院子甚好,一走出来就有一大片荷塘,现在才是春季,荷塘水面平静,什么都瞅不到,但是到了夏季这里是荷花袅袅婷婷的,霎时美丽。累了一整天,又淋了将近一天的雨,各府都早早的安歇,整个行宫显得异常的静谧。
秦锦随意的走着,路途之中还遇到了一队巡逻的侍卫,侍卫们都认得她,纷纷避让行礼。
秦锦对这个行宫还是有点熟悉的,毕竟她这皇后和太后都不是白当的,当年萧呈言下葬的时候,她在行宫里还住过几天。那时候她也是焦头烂额的。
秦锦还记得那边有一个亭子,就在这片荷塘的一角,她曾经在那里见过萧衍一面。
那时候萧衍还是镇西元帅,她秘密的召萧衍回京,他穿着侍卫的衣衫在那边等过她。
秦锦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白天虽然下着雨,但是入夜了天上倒是无云了起来,接着皎月的白光,她的手细白柔嫩,是一双与她身份极其相称的手,看起来就是什么活计都不曾做过的手。谁能想到,就是这双手当年也曾经染过血。
秦锦苦笑了起来,就像太皇太后说过的那样,能在宫里站到最后的女人,谁的身上没沾着一点点的血腥呢。
她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大哥和二哥在边关未归,只有萧衍在西北势力日益强盛,根基稳固,要对付忠义侯只能让萧衍回来。
双喜暗中冒死给她递了一个消息,忠义侯府趁着她离开皇宫去给萧呈言送殡,已经暗中派人将皇宫里里外外的侍卫都换了一个遍,若是她随着大家一起回京,那么等她入宫之后便会被忠义侯马上控制住,后果不堪设想。
那时候的忠义侯已经是夏旸了,夏旸是个什么样的人,秦锦心底有数。
于是她生让沐雪她们将萧文筝给按进了冷水缸之中,将那孩子冻的浑身发青,愣是冻出了高热出来,她以此为由,让其他文武都现行返回燕京,她带着萧文筝在行宫拖延几日。只要她没落在夏旸的手里,她大哥和二哥尚在边关,夏旸就没那么大的胆子反了,毕竟大哥和二哥手里还有军队,毕竟锦衣卫的南大营他还没能完全掌控起来。在加上有“西北之虎”威名的萧衍在西北虎视眈眈,夏旸贸然行事的胜算也没那么大。
夏旸这样的生意人出身的人,赔本的买卖是不干的,他总是会给自己留点余地。
就是他这样的性格反而让他最后输给了性情冷冽,手段也一样强硬的萧衍。
萧文筝小的时候真的是很可爱,是她亲手带着的,也倾注了她很多的心血。秦锦就怕他被他那个不靠谱的爹给带歪了,所以事无巨细都是亲历亲为。她是真的将萧文筝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的看待。不过,她还是轻视了那孩子对天生骨血的依恋。她对萧文筝的严格要求,与宝琴那个生母对萧文筝的宠溺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加上不时有人在萧文筝耳边嚼舌根子,说他不过就是秦锦因为自己不能生孩子,所以才将他从自己生母那边夺来的,他是秦锦用来巩固自己地位的工具云云之类的话。
这些话如同带着毒的钢针一点点的刺入小孩子的心,再加上秦锦那次狠着心抓着他浸了冷水,他更是对秦锦又恨,又怕。
唉,秦锦不由长叹了一声,抬手揉了揉自己眉尖刺痛的地方,若是她有能预见未来的本事,那次她宁愿泡冷水的是她,而不是萧文筝。
再朝前走两步,就是那个亭子了,秦锦还记得当时萧衍在亭子里等她的样子。当年她穿着一身孝服,素白着一张脸,脂粉未敷,长发未绾,就这样去见了萧衍,她知道自己有点惊慌,她没办法不惊慌,她那么年轻就丧夫,还有幼子要护佑,即便她再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眼底的慌乱。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从她让双喜带着信赶赴西北开始,她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旁人都当她是因为失去了先皇,所以如此,其实不全然如此。
她怕萧衍不来,如果萧衍不来她该怎么办?大哥和二哥正在抗敌的紧要关头,如果她求助他们,会扰乱军心,夏旸就是瞅准这种机会所以才对她下手。
萧衍是她的救命稻草,哪怕她明明知道萧衍也有野心,将萧衍引来京城的后果很可能是她陷落到另外一个窘境之中,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她也只能如此了。
她还记得自己和萧衍说,“只要萧元帅能助哀家渡过此难,不管萧元帅要什么,本宫只要能给就都给。”
萧衍那时站在她的身前,闻言还朝她走近了一步,他与她靠的很近,按理她应该后退的,她不应该与一个外臣靠的那么近,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到地上,那两个长长的影子都好象是贴在一起的一样。但是她没有退,她努力的挺直自己的腰背,让自己看起来尽量的有气势一点,即便她的手在素白的孝服长袖之下轻轻的颤抖着,她都努力的维持着自己看似镇定的目光。
萧衍低头,垂眸,那黝黑的瞳仁之中映出她的影子,她能感觉到萧衍的气息就留转在她的身侧,肆无忌惮的将她包裹起来。
“真的吗?”他缓缓的开口,他的唇形很漂亮,即便是穿着普通侍卫的衣衫,都难以掩盖他的风华。他变了很多,再也不是当年神武门的那个萧侍卫了,而是大梁的镇西元帅。
“真的。”
“即便微臣要的是皇后娘娘您,您也给吗?”萧衍缓缓的开口,目光深邃而镇定,闪动着一些她看不清的东西。
秦锦记得自己当时是气坏了,她想都没想,抡起了手就要给萧衍一巴掌,她羞愧难当,她已经落到这种境地之中了,萧衍却还要落井下石!只是她的手轮到一半就被萧衍轻轻松松的给握在了掌中,他的力气很大,她猝不及防,一头撞在了他的胸前,他就势揽住了她的腰。
她简直都要疯了,抬腿就踢他,“大胆!”她嘴里骂着,“放肆!”他明明应该可以躲过的,但是还是站着不动,挨了她踢了好几脚,这才放开了她。
她气的眼睛都红了,努力的忍,才生将已经滚在眼中的泪花给再度憋回去。
“本宫即便就是去死,也不会受辱!”秦锦想到这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好特么的傻!自己当年竟然热血到这种地步!要是换成现在的她,大概应该……还是选择去死吧!秦锦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忍不住笑了出来,果然即便活了两世,该是什么狗个性,还是什么狗个性。
秦锦还记得萧衍那时候的身躯明显的一僵,眼底的光明明灭灭,良久,他后退了一步,双手抱胸,略带闲适的看着她,嘴角晕开了几分略带讥讽的笑意,“臣倒是小看了皇后娘娘了,哦,不,应该称呼您为太后娘娘。”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秦锦记得自己怒吼道,也不怕惊动了周边的侍卫,其实她自己也明白,萧衍敢在这里光明正大的等她,那这周围就都是萧衍的人了。这个男人就如同暗夜之中的狼一样,总是在合适的时候出现。
“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本宫!”秦锦怒道。
“愿意。”萧衍这一次没有吊她的胃口,而是轻松的点了点头。快的叫秦锦自己都愣住了。
“那你要什么?”秦锦记得自己傻乎乎的轻声问道。
“既然皇后娘娘不肯把自己给微臣,那微臣就要皇后娘娘成为太后之后身边最重要的位置!”萧衍飞快的说道。
秦锦的脸色都变了。
“臣要当摄政王。这回娘娘可给的了?”萧衍对着她展颜一笑,骤然绽放的笑容如同夜间精魅一般诱人,又如同毒蛇的蛇信一样妖冶之中带着几分冷毒。“娘娘要对付忠义侯,臣可是要将脑袋别在腰带上帮娘娘办事的。他们欺负娘娘年轻,太子年幼,按照道理,先帝驾鹤,太子即位,他们要将即位推迟到先帝下葬之后为的是什么?娘娘,您那么聪明会想不明白吗?”
秦锦那时候的心情可以用日了狗了来形容!她回想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好。本宫就许你一个王!”秦锦现在还能想起自己说那句话的时候是有多咬牙切齿。
果然是人老了,回忆多,出来散个步而已,却是触景伤情,想起了那么多过去的事情。想想自己那时候也是够傻的,她说许萧衍一个王,没说是摄政王,那时候她还抱有一丝的幻想,看看自己将来能不能压制住萧衍这个家伙,当然时间告诉她,这明显是痴心妄想……
她垂帘听政,他就是摄政王……果然是如他所说的那般,坐在了太后身边最重要的位置上。
秦锦现在想想还是蛮佩服萧衍的,这厮总能说道做到……
真是日了狗了。
秦锦止步,想朝回走,却听到那边的亭子里传来了几声琴音。
胆子倒是不小,敢在这个时候弹琴。秦锦好奇心起,遂又走了过去。
亭子里坐了一个白衣男子,手里的琴似乎是才放下了,还在拨弄着琴弦,调着琴音。
“程世子。”秦锦缓缓的开口,“太皇太后丧期,不准歌舞,难道你不知道吗?”那男子她认识,正是前几日冒认是琴师骗了她的逍遥侯世子。“世子的胆子可真大。敢在这里拨弄这个,这不怕将其他人引来吗?”
程烨是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准备将这个琴调上一调的,并没有要弹奏的意思,这长夜无聊,总是要找点事情做做的。在屋子里调,恐怕声音会被人听到,这里看起来挺偏僻的样子,应该没什么人会来,却不想还是惹了人注意了。
程烨先是一惊,待看清楚站在亭子外花丛边的人之后,他的眼底流过了一丝喜色。
“郡主。”程烨忙起身,“臣只是想擦擦琴,并没其他的意思。”
秦锦目光微转,落在了那尾琴上,不由稍稍的一怔,借着月光,那琴通体黝黑,但是却好像蒙了一层黑霜一样,起着一种暗色的光芒,琴尾的部分显然有被烧灼过的痕迹。
“奔雷?”秦锦忍不住问道。
程烨一喜,“郡主认得此琴!”他见秦锦朝他走过来,嘴角更是朝上弯了起来。
世人猛然一看此琴,都会将此琴认作是“焦尾”,就因为琴尾上有一段烧灼的痕迹,而真正懂琴的才会看得出来,这是“奔雷”。那段琴尾的烧灼不是因为火烧,而是因为雷劈造成的。
传说中的琴啊,秦锦是琴棋书画皆精的人,奔雷是名琴之首,她也只是听说过,从没见过,却没想这把珍贵的琴居然在程烨的手里。
秦锦走到桌子边,抬手抚摸了一下琴尾,顿时有一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早就听闻过奔雷的大名,十大名琴的首位,却没想到会在世子的手中。”秦锦说完,抬眸看向了程烨,“看来程世子真的是爱琴之人。”
程烨觉得心底惭愧,他的神色略赧,“只是臣学艺不精,却还在殿下的面前显弄了一番,白白的让殿下笑了。”
“我那日心情不好,所以口气重了些。”秦锦淡淡的一摇头,“你的琴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还是比不上殿下。”程烨被秦锦夸了,却是一点开怀的感觉都没有,他脸上微微的一红。
“我这人不轻易夸人。”秦锦目光一旋,淡然的说道,“我说你好,你便是真的好。那日只是我吹毛求疵而已。”按照程烨的年纪,能弹成那样是真的下了苦功的,她之所以贬低他,只是那日她心情烦闷到了极致而已。后来想想也是她太过刻薄了,程烨现在不过是十多岁的少年,在琴艺的造诣上哪里能和她这个活了几乎快要百年的老妖怪比。而且他生来富贵,一生安泰,不如她一样经历了那么多悲欢离合的事情,琴音之中不能表达出自己心底所想,也属于正常。
少年不知愁滋味嘛。
程烨的心轻轻的一颤,抬起了纤长的睫毛,有点欣喜的看着秦锦,“郡主说的是真的吗?”那日他回去,懊恼的不行,觉得自己从前真的是都是白学了,甚至产生出了几分他根本就不会弹琴的心思,今日被秦锦再度这么一说,程烨只觉得好像心上捆着的一把锁忽然被打开。
“骗你,我又没什么好处。”秦锦觉得这位世子也是有点意思的。前世他不久之后就要当泸州的逍遥侯了,他将泸州管理的很好,也从不和朝堂闹什么矛盾。说起来,她上辈子觉得最让她舒心的便是逍遥侯程烨,虽然她都没见过这位侯爷长的是什么样子。
秦锦的眼底流露出了几分笑意,这让程烨喜出望外,“那郡主不再生臣的气了吧?”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若是真的生气,你可将这琴赔给我?”秦锦星眸微闪,问道。
“若是郡主真的能不生臣的气,别说就是这琴了,只要郡主说出世上能存的任何一张琴,臣都会千方百计的给郡主送来。”程烨马上一抱拳,正色说道。
“你这般说,倒好像我是那村中恶霸,一定要强取豪夺了一样。”秦锦被他逗的笑出声来,“行了,我就这么一说罢了,你连这种地方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