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特别不是走惯了这条路的老黄牛,还是有些怕,经常在半中间,抬起前蹄,犹豫着不放下去。二伯和东明把挑的两担柴放在地上,拉着他家的两头牛,不让它们抢。
二伯还嘱咐冯一平,“不要赶它,它自己晓得走。”
冯一平也算个经验丰富的牛倌了,自然知道。
逡巡了一阵,黄牛最后轻松的上了这个大石坡,上了这个坡就好,后面虽然还是坡,但是是土坡,而且很宽敞。
翻过这道坡,就到了塆子里,现在路的两边,都是菜园子,朝前走一段就是冯家冲。
冯家冲是冯家畈村最大的塆,被三座山夹在中间,所有的住户,全都姓冯,因此得名冯家冲。
整个村子依山而建,房子挨着房子,鳞次栉比。房子多是土砖瓦房,有少数几栋是青砖瓦房,房檐下还有些雕饰,还有一些壁画,不过现在已经模糊不清。
各家房间屋后,都满满当当的,不是猪圈,就是码好的柴禾堆,还有一些放在外面的农具,好些农具,冯一平也不知道它的官方称呼。
这时已经6点多,家家的烟囱都冒着烟,从屋外走过,还听得到油倒入锅中的“刺啦”声,锅铲刮在铁锅上的声音,然后香气也随之而来。
柴禾堆上,有些鸡不愿意进笼,跳到上面咯咯叫,柴禾堆下面,小孩子你追我赶的嬉闹着。旁边的猪圈里,猪一向比人吃的早,这时摇着尾巴,吧唧吧唧的正吃着,不时发出满足的哼哼声。
冯一平赶着牛,穿过整个塆,他家的牛栏,建在塆前的一口塘边。一路上,不停的跟见到的人重复的打着招呼,总就那么几句话,“细叔,回来了。”
他则说,“回来了,饭吃了吗?”
对的,很多人都叫他细叔,没办法,农村讲究辈分,整个冯家畈村,只有一个小塆是姓孙的,其它都姓冯。而冯一平的父亲兄弟几个,是辈分最高的,除开他父亲叔伯兄弟几个,冯一平堂兄弟就是辈第二大的,隔壁家70多岁的老大哥有时开玩笑还叫他细叔,所以他见到大人一律以哥、姐称呼。按辈份算,塆里有好些小孩子现在都是他曾孙辈了。
冯一平是堂兄弟里年纪最小的,年龄倒数第二的堂哥比他大近10岁,塆里有人提到这个,经常开玩笑说,等到冯一平80岁的时候,就是村里的活祖宗了。确实,到了那时,他们这一辈,剩下的估计也就只有他,现在按辈分算他曾孙的,到那时绝对也有孙子,那他不是活祖宗是什么?
他牵着牛在塘边电线杆下喝水,塘边的打谷场上,已经有了不少人,大人小孩都端着碗,站在场上吃饭,一边吃,一边聊着家长里短,还有那大嗓门的婆娘,站在门口,大声喊孩子,“疯到那里去了,还不回来吃饭?”
不少的鸡还没进笼,在场上啄着,刚打过稻子,多少总有些谷子掉在里面,还有几条狗,躺在场边,热的伸着舌头。
看着这样的场面,冯一平觉得熟悉而又遥远,这样热闹的场面,也只有这最后几年。几年后,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塆里也就春节的时候热闹点,但像这样每天打谷场上聚集着几十人,即使是春节的时候,也难得有。
东明家的牛在一个雨天,被固定这根电线杆的钢丝上的漏电打过一次,从此再也不敢在这边喝水,自觉的到另一边去。
东明问他,“明天还到那里放牛?”
冯一平说,“是,那里草还不少。”
“那明天还是一起走。”
“好的,”
想了想,冯一平说,“东明哥,我明天也带把刀去,学二伯和你,砍点柴。”
冯东明就笑,“就你那点力气,能砍多少?”
冯一平也笑,“能砍多少是多少吧,晒好了叫我爸挑回来,一个月下来,几担柴总会有的吧!”
他这是想起来,父母忙着田地里的事,到冬天,柴总是不够烧,后来总到塆后的地里收集栗子叶。几担柴解决不了大问题,但总聊胜于无吧。
把牛栏门关好,他走到塘边的文华家,门开着,灯还没开,堂哥华富正低头往灶里添着柴,没看到文华兄弟俩,“华富哥,文华他们呢?
冯华富转头一看,“哦,你回来啦,他们在打谷场那边玩吧!”
“哦,等下他们两个就去我家了,你晚饭少烧点。”
话音刚落,那一堆孩子里跑出来两个,边跑边喊,“小叔,你回来了!”
他让他们两个走在前面,不再从塆中间穿,走旁边的岗山,朝塆后的家走去,“今天晚上就在我家吃饭。”
这两天他家有木匠在,做课桌还有椅子,伙食好。
是的,也就是从他们这一届起,在乡中学就读的,都要自带课桌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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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些久违的日子()
冯一平家位于冯家冲右后方,原来是一片竹园,现在一共有四户人家。另外三家和冯一平家情况一样,每家至少两个孩子,随着孩子慢慢长大,原来的老房子不够住。老房子都是连成片的,想扩建也没地方,于是在三年前,几家人陆续在这片竹园里建了新房。
以前在农村,建这样的土砖瓦房,其实要买的材料很少。
这样的房子主要是三宗材料,土砖、木材、瓦。
土砖都是自己制的。塆旁有个黄泥荡,从那里挖来黄泥,加些水,让牛在上面踩,然后加入稻草,叫牛继续踩。踩好后,把泥舀进砖模里就是一个长方形的木框,然后人站上去,踩实了,再用石刀,修一下砖面,让它变得平整,最后取下砖模,任它被太阳曝晒,等水份都晒干,一块砖就好了。
建房子用的木头当然不少,这个也是不怎么花钱的。除了田地,家家都分有一块山林的,都是松树。不过这个山林的所有权就更是名义上的,虽然那片山是你家的,那些树名义上也是你家的,但你一棵都不能动。村里有个护林员,抓到砍树的要罚钱的。唯一的好处是,每年可以修剪一次枝桠,砍下来的枝桠能拿回家,当柴火烧。
虽然都说不能砍,但家家建房子,用的都是山林里的树,包括村支书家也一样。不过既然有规定在那里,又有个专人在,砍树的时候也就不好做的太明目张胆。
冯一平记得,准备木材的那年,他8岁,一家四口是早上五点就起床,朝自家的山林赶,回来的时候,塆里大多数人家刚起床。
他们家的山林在最高的地方,靠着山岭。一个早上砍三棵树,父母一人扛一棵,他和姐姐两人对付一棵小一点的。
因为都是下坡路,比他大四岁的姐姐走前面,刚砍下来的松树压的肩膀生疼。两个小家伙走几步就要低下头,把树挪到另一边肩膀,再几步,低头,换另一边肩膀。这样下去,刚抬出自己家那片林子,肩膀都磨红了。
不过取巧的办法下孩子也是能想到的,于是就把树放到山间小道上,他在后面推,姐姐在前面拉,遇到沟沟坎坎的地方,用手抬一下。比起用稚嫩的肩膀来,这样舒服的多。
所以,砍树的路上,他最喜欢的是那个大石板坡,把树横放,然后推一下,树就“咕咚咕咚”的滚到底下,一点力不用出,就少搬十几米。
父母是没有等他们的,径直走在前面。就这样,他们一路又是推,又是拉,又是抬,又是扛的,艰难的往家里搬。
下一个大坡,走一段平路,再下一个坡,又有一个坡,最后还有一段平路,前面还有一条小河。
最后两人实在是没力气,就趴在地上,你推我拉的,终于,过了那条小河,对着那几丈高的石板坡,还有后面的那么长的一段上坡路,他们真是没办法。
这个时候,父亲把自己的那棵树送到家,再返回来,把他们这棵再扛回去,一早上的事,算是做好了。
这只是第一步,树到家以后,要把皮刨掉,然后丢在池塘里泡上几个月,再捞起来晾干,才能用来建房子。
当然,建房子的木头,也不是一分钱不花的,最重要的那一根房梁,要生长多年的大树。
村里的山林里,都找不出合适的,就要去更深的山里的村子里找。先约着做房子的师傅一起,去那林里看好,然后拎着烟酒罐头这些礼物去山林所有人家里商量,哪哪棵树,我们想用来做房梁,主人一般是不会拒绝的,然后出几十块钱一般不超过五十,就可以砍树。
当然,这么大的树,又更远的路,那就不是一个人能扛的,至少要四个壮劳力轮换着抬。
还有,房子做好后,卖树的那家,是要来送礼的。
最后,要用的是瓦,这个也是要花些钱的。
那些年新建房子的多,所以村里出面,大家一起建了一口窑。
制瓦胚和制砖差不多,只不过最后的模子不一样。
瓦胚制好,按师傅的指点,在窑里摆好,然后要烧个几十个小时所以要准备好足够的劈柴,然后熄火,再闷上几十个小时,最后师傅开窑,瓦胚变成青黑色的瓦,就成了。
所以,那时建房子,原材料虽然用钱不多主要也是因为没钱!但准备时间都很长,他家的房子是他三年级的时候做的,估计在他上一年级的时候,就在准备。
冯一平带着文华兄弟俩到家时,冯振昌和他的好伙计冯明志,陪着塆里的木匠冯春堂在堂屋里闲话。
冯春堂跟他开玩笑,“一平,牛你放的好吗?这个学校是没教的吧!”
冯一平也笑着说,“反正它的肚子鼓鼓的,像怀了小牛一样。”
大家都笑起来。
进了伙房,目前正在灶上忙着,冯一平自觉坐到灶后添柴。
“他们晚上喝酒,估计又要喝个半天,你先把这碗面吃了。”说着,梅秋萍把一碗冷面倒进锅里,热了后分成三份,给他们三个,当然,冯一平的那碗最多。
家里招待客人的时候,主妇和孩子一般是不上桌的,而且要等到他们酒喝完,才能吃饭。梅秋萍知道儿子正是能吃的时候,饿的快,等到晚上八、九点,那肚子早就呱呱叫了,所以下午下面就多下了一把。
面是自家牵的油面,央视的《舌尖上的中国》里介绍过这种面,这是下午做给木匠冯春堂剩下的。
在农村,匠人进门做事,比如木匠、漆匠,还有篾匠,要管中午和晚上两餐饭,当然还有烟酒。
此外,在两次正餐之前,上午和下午过半的时候,主人家总要准备吃的,一般都是面。和英国人的下午茶类似,不过这些匠人比英国绅士还享受,不但有下午茶,还有上午茶。
一碗面,被冯一平稀里哗啦的,几分钟就装进了肚子里,梅秋萍边炒菜边教训他,“又没人跟你抢,吃那么快?”
文华兄弟俩捧着碗在旁边笑。
油炸花生米、辣椒炒腊肉、煎豆腐、丝瓜炒蛋、腊肉煮黄瓜,还有一盘峨眉豆,六个菜,在农村来说,也算得上丰盛了。
他们喝酒都喝的慢,抿上一口酒,吃上几口菜,然后聊上半天,一杯酒喝完,倒酒的时候,又你谦我让的扯个半天。酒量也都是在有限,估计最多最多,顶天了,也就半斤八两的水平。所以,冯一平一直觉得,他们不是在喝酒,只是以喝酒为由头,吃吃菜,聊聊天。
到八点多,还没喝完,梅秋萍盛了两碗饭,夹上一些菜,先让文华和文辉吃,吃完了找出电筒,让冯一平送他俩回家。
银河横亘在天上,星光温柔的散布在村子上方,路旁人家的窗户里,散出昏黄的灯光,整个村子很静谧,草丛里的虫鸣很清晰,塆前打谷场那里,隐约传来说笑声。
那里是晚上集中乘凉的地方,这个时候,电视机远没在农家普及,电风扇也是奢侈品,这样的热天里,太早上床也睡不着。所以吃完晚饭,冲了澡,打谷场边上烧起驱蚊的蒿草,家家就把竹床搬到打谷场中,躺在上面,摇着大蒲扇,纳凉闲聊。
冯一平以前最喜欢这个时候,总有老人讲古,说起早年打土匪的事,又说些走夜路,碰到鬼怪蛇虫的轶闻。在没有广播可以听,没有杂志好翻,也没有电视可看的年代,这就是难得的好消遣。哦,好像蒲松龄著《聊斋》,也是到处听这些故事,搜集素材。
爷爷辈的说完,轮到中年,他们就说起小时候、三年自然灾害的那一阵,饿肚子吃不饱的故事,说起特殊时期中不上学,批斗游行的事。还有哪家亲戚是在县里,分了一套大房子,电视机、洗衣机、冰箱置办的一应俱全,还装了电话,他儿子读书太用功,小学就近视,配副眼镜花了上百块。又有哪个村子,有聪明的孩子考上了大学,父母在家做死做活不说,到处找人帮忙借钱,还说要让那孩子将来读博士呢……。
当然,到最后,会有一个主旨总结,主要是针对孩子们的,要珍惜,要勤劳,要努力,要节俭,要孝顺……,具体到日常生活中,就是要听父母的话,叫做什么就做什么,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
不过,等到冯一平初中毕业,随着电视机普及,家家电扇几个,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此情此景,就只能成追忆了。
把他们送到家,文华问,“小叔,明天你还要放牛吗?”
“是,”冯一平说,“你们就不要跟着,明天我还要砍柴,没空陪你们。这样,明天我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葡萄好吗?”
他放牛的地方,有一棵野葡萄,不知道什么品种,但颗粒很大。
两个家伙这才有些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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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穷二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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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冯一平说要和二伯和东明哥一样,把茅草和那些小灌木一片片的砍倒晒着,父母明显有些欣慰。
到山上的时候,二伯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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