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对此也不以为意,泰然自若,就在牧楚儿的注视下坦然进膳。
萧瑾吃饭很快,几乎没有停歇,但绝对不会让人联想到狼吞虎咽四字,反而有一种别样的节奏美感,在这一点上萧煜就很佩服萧瑾,曾经兄弟两人一起吃蟹,萧煜用不惯全套的蟹八件,顶多只用三件,而萧瑾用起蟹八件就炉火纯青,轻敲慢剥,勾挑掏扎,井然有序。最令萧煜啧啧称奇的是,萧瑾吃完之后,蟹壳仍旧完好无缺,拼接起来便是一只活生生的螃蟹,比起那些精于此道的老饕,没有丝毫逊色。
牧楚儿单手托腮望着萧瑾,一直到他吃完抹净,才开口道:“萧怀瑜,你与你那个哥哥,真的不一样。”
“哦?”萧瑾笑了笑,“怎么个不一样法,说来听听。”
牧楚儿道:“萧明光很凶,你这人很好。”
“好人卡?”萧瑾忍俊不禁道:“那我宁愿做一个坏人。”
牧楚儿自然听不懂好人卡三字中的真正含义,不过却听出了萧瑾话语中调侃意味,有些不悦道:“我说正经的呢。”
萧瑾一本正经道:“我也是说正经的。”
牧楚儿只觉得被狠狠噎了一下,不由得带出几分勃然之色,加重了语气道:“萧瑾”
萧瑾两世为人,哪里看不出眼前女子是有些恼了,便转开话头,轻声道:“好人也好,坏人也罢,我和他从来都不是一类人。”
牧楚儿果然被萧瑾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刚刚拔高的音量转瞬又降低下来,好奇问道:“怎么说?”
萧瑾眯了眯眼,道:“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我很怕死,萧煜就不怕,是真的不怕,我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勇气,就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卒,对于生死已经看淡,将自己置身险地就是家常便饭,不过自从他娶了我嫂子之后,在这一点上已经收敛很多。”
提到林银屏,牧楚儿来了兴致,她自小被牧人起宠溺坏了,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格,在东北三州横行霸道又无人能治,就连査莽也要避之三分,虽说因为是女儿身的缘故,后来有所收敛,但即便如此,她仍是东北地界上的头号惹事精,一向都是目中无人,颇有些小看天下英雄的气派,哪怕是对当下如日中天的萧煜萧瑾兄弟也没多少敬畏之心,反倒是对同为女子出身的林银屏格外佩服,经常说要见一见这位将西北王萧煜管的服服帖帖的公主殿下,日后定要以此为榜样云云。
牧楚儿此刻已经忘了先前的话茬,直接道:“你嫂子不就是那位天下第一悍妇林银屏吗”
萧瑾轻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牧楚儿也自知失言,赶忙道:“总之就是公主殿下了,我这辈子就佩服这位林姐姐若是林姐姐能到东北来,我一定要和她彻夜而谈,秉烛夜谈,促膝长谈。”
萧瑾笑了笑,“你与我那位嫂子相比,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在天上,你在地下。”
大抵女子,即便是与自己最佩服之人相比较,也受不得这么个比较法,又何况目中无人惯了的牧楚儿,她果不其然地勃然大怒道:“萧瑾,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萧瑾不慌不忙,平声静气道:“我不是说别的,我是说心机手腕,在这一点上,你真的不如林银屏。”
牧楚儿将信将疑,问道:“怎么说?”
萧瑾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反问道:“若是牧王爷突然病重不醒,在外有强敌内有査莽的情形下,你能否将东北三州握在手中?”
牧楚儿一愣,然后缓缓摇头道,“我做不到,军政上的事情我都不懂的。”
萧瑾放弃手中茶杯,轻声道:“但是林银屏就能,当年你爹大军兵临中都城下,萧煜病得人事不知,林银屏将此消息严密封锁,然后密令暗卫一举将我和萧玥软禁,然后又召徐林带兵回师勤王,以王妃之尊代萧煜执掌西北,直到萧煜醒转为止。”
第一次听到此桩秘事的牧楚儿猛然瞪大了眼睛,满脸遮掩不住的震惊,“林姐姐,她……这么厉害?”
萧瑾叹息道:“你以为西北诸将对她百般逢迎就仅仅因为她是萧煜的正妻?林寒如此跋扈之人对这个姐姐畏之如虎,慕容萱这个眼高于顶的世家嫡女与她交好,魔教前任圣女秦穆绵被她拒之门外,萧煜以如今地位至今没有纳妾,这其中的心机手腕又能差了?”
萧瑾忍不住苦笑一声,“就是我这个小叔子,还不是得去她面前伏低做小。”
牧楚儿越听越是惊奇,甚至已经从佩服发展到有些发自肺腑的敬畏了,林姐姐这境界,早已不是区区悍妇或者妒妇二字就能形容了,这完全是要朝着一代权后的方向发展啊。转瞬间,牧楚儿已经给林银屏脑补出许多后续,先是二圣临朝,然后便是萧煜病重,林银屏再次训政,等到萧煜死后,她便要垂帘听政啊,接着便是外戚干政,小皇帝不甘心失去权柄,与母亲反目成仇,总之是好一处宫斗大戏。
萧瑾慢慢说道:“想要学林银屏,其实也不算难,但是有一个前提,很难。”
牧楚儿醒过神来,问道:“什么前提。”
萧瑾笑道:“你得找到一个既能容忍你兴风作浪,又能君临天下的男人。”
牧楚儿先是愕然,然后彻底哑口无言。
“好了,其中道理你自己琢磨去,我得去找你爹办正事了。”
萧瑾笑着起身离去。
——
简文四年,九月三十。
辽王牧人起在几经考虑后,正式昭告天下。
承认东都朝廷以及新任内阁、大都督府,并正式接受罢黜牧人起枢密使一职的圣旨。
萧煜投桃报李,东都朝廷将辽州划为牧人起封地,世袭罔替,并有开府之权。特封牧楚儿为雪月公主,等同亲王礼制。査莽不变,只是将北都大都督变更为北都都督,加兵部尚衔,兼领大都督府都督同知。
至此,西北东北之争以西北完胜而彻底落下帷幕。
这也标志着江北已经完成统一,萧煜的南征大军再无后顾之忧。
艾琳娜在自己的游记中写下这么一段话。
“萧煜此刻正高踞权利的巅峰,对于他本人以及他麾下的整个西北军阀来说,现在已经迎来了最关键的时刻。”
“这个时刻的胜败决定着他们是戴上桂冠,沐浴山呼。还是跌落王座,成为阶下之囚。”
“胜利或者失败,二选其一,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因为统一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压在他的肩上,他责无旁贷。”
“或许,他将在不远的将来,举起杀戮的旗帜,吹向战争的号角,带领着他的骑士和士兵,让这个东方帝国焕发新生,从而谱写新的篇章。”
“然而在当下,这个古老的东方帝国已经被分成南北两半,从最为繁华的江都到深居内陆的蜀州,一副横贯东方大陆的铁幕正在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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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重蹈覆辙()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逍遥神仙,如今就像不要钱一般纷纷现世,或是前往江都,或是前往齐州,以这两点形成两个巨大阵营。
原本毁于青尘之手的太清宫以惊人的速度重新修葺完毕,然后便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客人。佛门大日院首座,不空。
萧煜与不空是老相识了,而且不空还对萧煜有授业之恩,当年萧煜只差一步踏入天人境界,登佛门求净琉璃之气,便是不空亲自为萧煜讲解其中诸般玄妙,帮萧煜得了五气中的最后一气,所以这次萧煜亲自相迎。
进入太清宫后,萧煜与不空进行了一番大约有三个时辰密谈。
事实上,牧观之所以派遣不空第一个前来,正是看中了他与萧煜之间的香火情分,在萧煜之事上,道门无疑是占据了先手,可佛门也不是全然没有优势,现在萧煜和道门恰如新婚夫妻,如胶似漆,可等到时日一长,尤其是道门势大之后,两者之间必然要生出许多龌龊,佛门作为唯一有底气能制约抗衡道门的存在,自然会得到萧煜的青睐,这便是佛门的机会。
不过这还是佛门与萧煜在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次接触,许多话当然不会挑明,更多还是试探各自的底线和态度。
不空算是萧煜的半个授课老师,在他之后紧接着便是道门来人,更不是什么外人,而是萧煜的半个岳母,林银屏的姨母,玉尘大真人。
两家都是一般心思,虽然还未开战,但涉及到自身利害,许多关键所在还是要事先讲好,萧煜又是主事人,所以两家便都从香火情分上着手。
面对不空时还好,毕竟萧煜还能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可面对玉尘这个知根知底的长辈,萧煜就感到有些棘手了,先是有妻子的情面在前,其次便是玉尘此人并不精于算计,尤其对待萧煜夫妇二人,算得上一个“诚”字,人以诚待我,我便以诚待人,故而萧煜在玉尘面前难免就要束手束脚。
好在玉尘也并未太过咄咄逼人,许多事都是点到即止,与萧煜相谈算是尽欢。
送走玉尘之后,萧煜终于得了片刻闲暇,他便利用这个闲暇时间调理自身,尽力弥补因为拔除天魔而大损的修为。
直到三天后又有人登山。
而这个登山之人却是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萧烈。
曾经翻云覆雨的大丞相,萧的家前任家主,也是萧煜的生身之父。
此时的萧烈穿了一件普通锦袍,不像是当年挟天子而令诸侯的相父,倒像是个闲赋在家的员外郎,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闲散味道,背负着双手悠悠登山,见到萧煜之后,没有早年的疾言厉色,反而是露出几分或许可以称之为“慈爱”的神色。
这倒是让习惯了与萧烈针锋相对的萧煜很不习惯,甚至有些许的手足无措。
萧烈笑道:“这崂顶我有好几年没来了,陪我到处走走?”
萧煜一愣,然后笑着点头道:“好”
父子二人并肩走在青石铺就的山路上,萧烈望着山外的茫茫大海,突然笑问道:“真的要迈出那一步?”
萧煜陷入沉默,没有急着开口回答。
萧烈也不催促,仍旧是缓步慢行。
一直快走到山路尽头的时候,萧煜这才缓缓开口道:“除了迈出这一步,我已经再无他路可走。”
萧烈笑眯眯道:“世家和皇家,一字之差,天差地别,可这世上仍旧有许多世家不愿踏出这一步,何故?只因这世上有千年的世家,却从来没有千年的皇家,纵观古今,无论是当年的大楚,还是今日的大郑,一但陷入倾颓之势,首当其冲的皇室就断无幸理,反倒是各大世家,不管皇权如何变更,一直都能不动如山。你若是不踏出这一步,千年后兴许还会有萧家,可如果你踏出了这一步,那么千年后就绝不会再有萧家了。”
萧煜若有所思。
萧烈玩味道:“这其中的道理很像修行界中一直争论的命题,到底是求长生不朽,还是求一世之尊?紫尘选择了长生,而上官仙尘选择了后者。至于我本人,则是更倾向于前者。”
萧煜轻声道:“我选后者。”
萧烈停下脚步,负手望向远方。
他当初之所以要自认大丞相,而不是像牧人起、萧煜等人那般裂土封王,一则是因为时势使然,若是将小皇帝弃之不用,即对自己不利也是一种极大浪费,二则就是因为他想要给萧家留下一个向后再退一步的余地,大不了便是给真王开路,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到头来真王竟然会是自己的儿子,那个当年被自己当作一步闲棋落在草原的儿子,竟然一路横冲直撞,以近乎于王者归来的姿态重返东都。
对此,萧烈就只能感叹天意如此,世事无常了。
前不久萧瑾从东北回来,又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说这个世道的变化实在太大,自己已经有些认不出来了,又说让萧煜小心牧人起,这位东北藩王老而弥坚,堪称是老骥伏枥的典范,绝不会轻易罢手,当年萧家的天下便是倾覆在此人的手中,如今万不可重蹈覆辙。
这些话听上去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甚至有些像醉话昏话,可是萧煜听懂了。
类似的话,萧瑾以前说过很多。
比如说萧煜和林银屏本该要败于徐林的西北铁骑之下,然后死在草原王庭的大火中。
秦穆绵本该是终生被困于后建,最后死在一干后建权贵手中。
青尘本要执掌道宗权柄一甲子,秋叶要等到青尘坐化之后,才会以百岁高龄执掌道宗。
上官仙尘会死于天罚雷刑。
还有最为关键的一句话,萧瑾曾经说过,本该是萧烈和牧人起联手击败徐林和陆谦夺得天下,继而萧烈称帝登基,改元黄龙。然后便是萧烈北伐后建,在萧烈夜宿东北锦州圆觉寺时,牧人起策划并发动了圆觉寺之变,萧烈身死,牧人起夺得天下大权。
萧煜对此只是一笑置之。
既然他没死在草原上,没死在摩轮寺,没死在东都,没死在太清宫,那么这天下就不会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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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齐聚齐州(一)()
简文四年的末尾,寒冬腊月,在西北塞外呼啸的朔风里,有个年轻将军带着大队骑兵,过剑阁,入蜀州,来到这个比西北要更加温暖宜人的天府之国。 w w wnbsp;。 。 c o m
年轻人其实不算年轻了,但也绝对不老,是而立之年,正当年的年纪。若是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的确是自立门户的成年人了,可放到官场上,放到军队中,这个年纪还是太年轻了些,尤其是相对于他的身份来说。
三十岁的从一左军都督,无论在谁看来,都有些年轻过头,三十岁就做到了仅次于大都督的左军都督,那岂不是四十岁就要做大都督?如果能活到八十岁,剩下的四十年该怎么办?赏无可赏,封无可封。所以这次年轻将军能得以执掌一路大军之权柄,殊为不易,为此他还特地前往东都拜会蓝先生,与其深谈一番。蓝先生告诉他,如今他已经处于一个很危险的位置,若是一味前进而不懂收敛,那么他很快就会走到一个功高震主的境地,自古以来,凡是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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