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踏在水面上,朝岸边上缓缓行去。
三日后。
在徐林北伐之后,草原诸台吉于热海之畔再一次召开了金帐议事,与上次一样,主持议事之人仍旧是萧煜。
一座临时搭建起的巨大帐篷内,因为放置了许多火盆的缘故,以至于里面的人额头上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萧煜身穿黑色常服,没有高踞那把象征着草原王的虎皮大椅,只是很意态闲适地站在大帐中央。
宽敞帐篷内站立着五十余人,人人皆是台吉,比起当年议事的台吉人数少了许多,无关轻重的小台吉先不去说,在举足轻重的台吉中就足足少了多铎、吉日木图、阿木尔门都、图布信四人,但是也多了不少人,比如说当初还没有议事资格的林寒、禄时行,此刻都已经站在帐中,而且与萧煜的距离极近。
倒也是应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老话,不过不管形势如何变化,有两人的位置始终没有动摇,那就是黄汉吉和申东赞。
这些人,无疑囊括了整个草原的权势人物,此时这些掌握着草原命脉的显赫人物都安静地望着那个极少返回草原的西北和草原之主。即便已经过去了四年,萧煜的年纪也算不上大,在这些平均年纪超过五十岁的草原台吉眼中,仍旧算是个年轻人。今天这个年轻人没有穿那身象征着西北王身份的华贵蟒袍,但身上日渐浓重的威严却让这些老家伙们丝毫不敢把他当作是一个年轻人来看待,造反称王,南征北战,弑君杀仙,该干的不该干的,他都干过了。
镇压叛乱虽然不多,但是也有。
这位王爷不嗜杀,却也和心慈手软沾不上边。
所以即便他孤身一人站在此地,这些台吉们仍旧是感觉自己好似身处西北中都,不敢有丝毫忤逆不敬。
萧煜踩在松软的兽皮地摊上走了几步,环视四周,笑道:“诸君,真是许久不见啊,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本王。”
距离萧煜最近的黄汉吉右手按在胸前,弯腰道:“王爷天威,我等一刻不敢忘。”
萧煜笑道:“大台吉说笑了,最近这段时间本王可是差点丢了小命,也差点丢了西北,惶惶不可终日,哪里还有什么天威。”
萧煜此言一出,帐内一片静默,毕竟这种话萧煜自己说可以,但若是谁不长眼地去跟着附和,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黄汉吉面不改色,沉声道:“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岂能伤王爷分毫。”
对于黄汉吉的谄媚,萧煜不置可否,转而瞥了眼四周一个个屏息凝神的台吉,平淡道:“本王不是朝游沧海暮苍梧的逍遥神仙,面对那些飞来飞去的逍遥神仙也是力有不逮,不妨告诉诸位,前段时间本王差点死在中都,就差那么一步而已,不过多亏了道宗大真人鼎力相救,才又从鬼门关爬了出来。后来本王得知,那名暗地里谋害本王的罪魁祸首就藏在大雪山上的摩轮寺旧址之中。”
戏肉来了。
所有台吉顿时不约而同地摆出恭谨姿态。
萧煜冷笑道:“本王一直认为西北是前院,草原是后院,可没想到自家后院失火,差点把本王烧死在家中。”
萧煜的脸色越来越冷冽,厉声道:“你们都知道暗卫是本王的耳目,可有人却敢对本王的暗卫下手,让本王在自己的后院变成了一个聋子瞎子,真是天大的笑话”
站在萧煜身后的曲苍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一封锦。
萧煜拿过锦,然后扔到黄汉吉、申东赞和禄时行的面前,道:“三位大台吉,也是本王的西都大都督,西都左都督和西都右都督,此事就交给你们处置如何?免得有人说本王一个中原人却插手草原内政,滥杀无辜。”
还挂着西都大都督名头的黄汉吉弯腰捡起锦,快速扫视一眼后,左手持着锦,单膝右曲,右臂自然垂下,“谨遵王爷谕令。”
在他两旁的申东赞和禄时行对视一眼后,也单膝跪地,齐声道:“谨遵王爷谕令。”
萧煜没有急着叫起三位大台吉,而是先回头看了眼完颜北月。
完颜北月轻轻点头,然后向帐外走去。
萧煜挥手示意三位大台吉起身,轻声道:“草原这边,本王不能久驻,王妃身子不好,也不会前来,所以本王就打算让林寒代本王与王妃驻于王庭金帐,诸位以为如何?”
萧煜声音不大,却如同平地起惊雷。
林寒面色平静,显然萧煜早就跟他打过招呼。
在场的所有草原台吉却是面面相觑,不少人想要反驳,却猛然发觉无从开口。
关键就在于林寒。
草原人在继承之事上没有中原人那么苛求,兄终弟及,甚至侄子顶替叔父,都属于寻常。
林寒是林远的侄子,休说是暂为驻守王庭紧张,就是萧煜直接让林寒接任汗王大位,在道理上也是说得过去的。
如今的林寒早已不是当年萧煜身边的跟班帮闲,而是一军都督,这几年随着萧煜南征北战,不能说战功煊赫,但也与“主少国疑”沾不上边。
更重要的一点,自从阿木尔门都、吉日木图、图布信叛乱被萧煜镇压之后,林氏的偏远旁支就迅速变成一盘散沙,而在这之后林寒娶了林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林氏族人对于林寒执掌林氏更多还是乐见其成。
既然自家人没意见,外人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此时有一人手持虎符步入大帐,一直走到萧煜和林寒面前,单膝跪地,“罪人璞袁参见西北王。”
兴许是众台吉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帐内没有情理之中的轩然大哗,所有人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这个逃往后建的红娘子旧部。
为首的三名大台吉表情不一。
黄汉吉眼神阴沉,申东赞面带怒色。
禄时行则是与两人稍微拉开些许距离,一如他现在的态度,冷眼旁观。
当年萧煜联手四部对付红娘子,现在萧煜则要借红娘子旧部来遏制四部。
只因利之所在。
璞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中虎符高高举起,送至萧煜面前:“此乃三千重骑虎符,请王爷不吝笑纳。”
萧煜伸手接过虎符,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能将功折罪,以往之事本王便既往不咎。”
璞袁沉声道:“谢王爷。”
萧煜将虎符递到林寒手中,重新环视帐内四周,平静问道:“诸位,本王所言之事,可有异议?”
在片刻静默之后,包括三大台吉在内,帐内所有人齐声道:“谨遵王爷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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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定风波(完)()
在萧煜整顿草原王庭的时候,他媳妇在见一个萧煜打破脑袋都想不到的角色。%
地点就在中都的王府。
上代魔教圣女,现在东都萧家的实质女主人,大丞相萧烈的如夫人,颜可卿。
草原公主,中都萧家名正言顺的女主人,西北王王妃,林银屏。
这两个勉强算是一家人的女人聚在了一起。
谈不上笑里藏刀,更谈不上剑拔弩张,两个女人用自己特有的方式相处着,最起码现在看来,效果还算不错。
“盛功他就是架子太大,好面子,难免就会放不下架子,抹不开面子。偏偏明光这边也是和他老子一个德行,这两个要面子的男人撞到一起了,还能有好?难怪人家都说父子上辈子是冤家,依我看呐,这话可是一点不错。”
颜可卿坐在听风阁的软榻上,望着与自己隔了一道精致案几的林银屏,脸上浮现出恰到其分的浅淡笑意。
颜可卿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语调轻缓,“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咱们不掺合。他们打他们的,我们说我们,我今天来主要就是想见一见你。”
“不管怎么说,他们终究还是父子,也等明光年纪更长些,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偏激了。”林银屏微笑着说道,对于那个从未谋面的公爹,林银屏没有太好的印象,虽然是一代人杰,但在性情上却是太过无情了些,作为女子的林银屏难免心生抵触,只不过他是长辈,许多话还是无法付诸于口的。
颜可卿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看着杯里的茶水左右摇晃着,说道:“男人就像这杯中的茶水,刚开始时很清澈,可时间久了,就变得浑浊了,味道也就大不如以前了。”
林银屏问道:“男人不应该是酒吗?年岁越长,味道越浓。”
颜可卿妩媚一笑,“好酒方可窖藏,若是劣酒,放的时间久了,反而会寡淡无味。”
林银屏望着这个看起来似乎还是双十年华的女子,道:“颜夫人,今天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说和明光父子之事?”
颜可卿笑起来,笑容很真诚,如同是慈祥的长辈,“就是说点心里话,我勉强算是你们夫妻的半个长辈,有些话让我来说,也不算是唐突。”
林银屏直视着颜可卿的目光,温和道:“夫人如果是为了家事叙旧而来,银屏自然欢迎之至,可夫人如果是为了国家大事,那就恕银屏不能做主了。”
颜可卿笑道:“你莫要欺我,我不是深居内宅的无知妇人,早曾听闻王妃的大名,驭夫术出神入化,让西北王至今不敢纳半房妾侍,王妃寿辰,西北上下没人不敢怠慢半分,甚至在前不久王妃还曾执掌西北大权,现在却说不能做主,未免太不诚实。”
林银屏出伸手轻抚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脸色柔和,轻声道:“外界传言多有不实之处,夫人是聪明人,自然应该明白,明光不纳妾侍是因为明光顾念旧情不愿让我伤心,而非我林银屏手腕如何。至于执掌西北大权一事,不是银屏欺瞒夫人,而是银屏自明光醒来之后,就已经放下手中所有权柄,连这王府内外,也是交由小姑萧玥和女儿羽衣打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还望夫人见谅。”
颜可卿盯着林银屏半晌,不发一言。
林银屏平静地与她对视。
过了许久,颜可卿嫣然一笑,“其实你和明光都是好福气,多少人年轻时候海誓山盟,说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等到女子韶华不在,男子多半就将这些全部抛到脑后,另寻新欢,只剩下可怜女子下半生与青灯古佛为伴。”
林银屏语气平静道:“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虽然夫人前半生受了坎坷和漂泊之苦,但有了女儿之后却会使后半生晚运转好,而我前半辈子几乎享尽了人间尊荣,却未必能陪着他走到最后。”
“外头传言说你身子孱弱,久病不愈,难道……真的到了这个地步?”颜可卿眼神复杂地看着林银屏,“还是说萧煜像他老子一样,在外面有人了?”
林银屏从不刻意回避自己的身体,淡然道:“有人没人,那是萧煜的事情,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但我自己的身子怎么样,还是我自己最清楚。说到底,不过是有太多东西放不下,硬撑着罢了。”
颜可卿忽然叹息一声,眼神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犹如梦呓道:“都是苦命人,都是上辈子欠了他们萧家的。”
本该心中有怨气的颜可卿在回想起当年的那些往事时,神情却是不知不觉地柔和起来,似乎那才是她这一辈子最美好的时候。
林银屏双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表情平和安详。
颜可卿的看了一眼,心中五味杂陈,轻声问道:“几个月了?”
林银屏笑道:“五个多月了。”
颜可卿向前探了探身子,仔细端详着,“希望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林银屏想了想,说道:“男孩吧,毕竟萧煜打下这偌大一片基业,还是需要个儿子来继承,而且萧家也缺一个嫡长孙。”
“是啊。”颜可卿望着林银屏的独自,幽然叹息。
颜可卿忽然起身,道:“也罢,有些事就让他们父子自己去解决,咱们女人就不掺和了。银屏,你给明光带句话,就说盛功约他在明年这个时候去东都一晤,至于去或不去,皆由明光之意。”
说罢,颜可卿告辞离去。
听风阁内只剩下林银屏一人,她只是安静地坐在福贵榻上,若有所思。
时至今日,西北危局已经被破去大半,一番乱战下来,不管是牧人起,还是萧煜,亦或是远在江南的陆谦,都伤到了元气,唯独东都的萧烈完好无损,这一切自然都是萧烈安排好的谋划。
萧烈和萧煜父子两人不管心底是做如何想,在表面上已经算是公然撕破脸皮。而牧人起与萧烈的联盟经此一役,也会出现无法弥补的裂痕,现在被孤立的已经不是萧煜,而是身处中原的萧烈。
所以才会有颜可卿的西北之行。
林银屏望向窗外,轻声自语道:“明年东都一晤?看来到那时父子两人就要做一个了断了。”
然后林银屏沉默许久。
直到墨迈着小碎步走入听风阁,言语中有压抑不住的喜悦,“启禀王妃,捷报”
林银屏回过神来,问道:“谁的捷报?”
墨笑道:“是大都督和蓝先生的捷报”
西河原方面,徐林亲率大军衔尾追击牧人起。
魏禁率领万余轻骑,抛弃所有辎重一路疾行,终于在牧人起与査莽会师之前拦下牧人起大军。紧随而至的徐林与魏禁合兵一处,与牧人起在西河州陕州交界处展开大战,徐林以九千重骑大破牧人起军阵。
蓝玉趁机大举攻城,陕中失守,査莽弃城而走。
东北军溃不成军,牧人起和査莽率领残部狼狈逃出陕州。
简文三年春末,西北在内部空虚的前提下,尤其是在四面皆敌、萧煜险些身死、东北大军兵临中都城下的危急情形下,萧煜以放弃整个湖州,抽调蜀州和西凉州所有兵力的代价,重新启用徐林,重用魏禁和蓝玉,彻底逆转战局。
此战西北军足有四万甲士战死,而东北军则只有两万余人撤出西北。
这场起于西北军南征,继而蔓延到西北、东北、中原、江南乃至大半个天下的巨大风波,终于随着牧人起狼狈逃回东北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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