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林银屏猛然尖声打断她的话语,然后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软软地靠在软榻上,以手扶额,虚弱道:“够了,这些话,本宫不想听。”
萨仁缓缓起身,重新拾起信封,走上前双手递出,轻声道:“这封信,殿下总要看一看吧。”
林银屏抬起头,略微犹豫之后,伸手接过信封,指尖轻轻颤抖。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封,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萨仁静静地站着,没有开口催促。
过了不知多久,林银屏将手中的信封扔到脚边的火盆中。
萨仁悚然一惊,“殿下!”
林银屏静静地看着信被引燃、燃烧,等到完全化为灰烬后,才淡淡开口道:“有些事不说破,还能装作不知道,可如果说破……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萨仁刚要说话,一名侍女在外面轻轻叩门。
林银屏略微抬高声音,“什么事?”
门外的侍女道:“殿下,王爷马上就要过来了。”
林银屏平静道:“我知道了。”
林银屏将目光转向萨仁,萨仁额头微微见汗,重新跪倒在地。
林银屏垂下眼帘,道:“正好禄时行在中都,你明日就去他那边服侍吧,然后跟着他一起回草原去。”
萨仁艰难道:“谢……谢公主殿下。”
林银屏从榻上起身,挥了挥手道:“好了,你去吧,日后好自为之。”
第八十五章 夫妻夜话()
明园算是王府的正院正房,可作为王府主人的萧煜在这儿的过夜次数却不算很多,若是夫妻两人冷战,他便一人独居守心斋中,更多时候他还是出门在外,并不在王府。ㄨ
萧煜走进明园后,两旁的侍女纷纷对他屈膝行礼,萨仁匆匆忙忙地从屋内走出,低眉敛目道:“见过王爷。”
萧煜看了她一眼,问道:“王妃睡了?”
萨仁摇头道:“回王爷的话,王妃还没睡。”
萧煜嗯了一声,大步走进屋内。
卧房里,林银屏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煜脱下沾染了寒气的外袍,走近前看了,发现林银屏不是在对镜自揽,而是在对着镜子看缀在眉心位置的额饰,这还是当年他与林银屏大婚时黄汉吉送上的贺礼。
额饰以整块鸽蛋大小的红宝石雕琢而成,以细珍珠链相连,左右两头还分别缀着一个以红宝石雕刻的火凤,与耳环、发簪、步摇、手镯、项圈等是一整套,看上去即喜庆也华贵。
只是林银屏偏好素淡,这套大红的头面只是在成亲当日全套佩戴过一次,以后就将它拆分开来,今日她便只戴了这件额饰。
萧煜往炕上坐了,轻声问道:“想什么呢?这天色也不早了,夜间寒意又重,早些睡吧。”
林银屏没有转身,摩挲了下额饰,犹豫了一下,道:“萧煜,我想回草原看看。”
炕上已经早已铺好锦被,萧煜脱了靴子,只穿着中衣躺在上面。炕下面通火道,被烧得火热,即便是隔了一层锦被也觉得背后暖洋洋的,倒是比守心斋的床舒服多了。
听了林银屏的话,萧煜没放在心上,随口应道:“今年秋天不是刚回去过吗,而且草原上正在闹白灾,天寒地冻,你身子不好,瞎跑什么。”
“萧煜,就是因为草原上在闹白灾,我才回想看看。”林银屏顿了顿,道:“白灾过后,牛羊肯定死伤严重,没了牛羊的牧民们就要饿死,我是草原上的公主,我理应回去。”
本来已经闭上眼开始假寐的萧煜猛地睁开了眼,问道:“银屏……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什么了?”
林银屏平静道:“我又不是聋子瞎子,哪还用别人对我说什么。”
萧煜狐疑地看着林银屏的背影许久,一时间也没发现她有什么异样,不由得摇了摇头,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林银屏见丈夫久久不说话,心里明白自己的身子不好是事实,而且还有了身孕,他是绝不可能同意自己在这时候去草原的,自己若是再强求却是有些不妥当。
她将额饰取下,放入妆台上的匣子中,道:“你说的也是。”
萧煜已经脱去中衣钻进被窝,道:“都快子时了,赶紧睡吧。”
林银屏点点头,对着铜镜去了首饰,放下头发,然后脱了夹袄和中衣躺到萧煜身边。
萧煜将妻子搂在怀中,轻声道:“等你身子好了,我陪你一起回去。”
林银屏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道:“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萧煜笑道:“出嫁的女子回娘家看看,那是人之常情,说到底我还是担心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从中都到王庭,说远不远,可说近也不近,我实在不敢让你冒险,万一在路上有个闪失,你让我怎么办?所以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答应的,你别怪我。”
这几天,夫妻关系渐渐转暖,林银屏蹭了蹭萧煜的胸膛,微嗔道:“我就说了那么一句,倒是惹得你这么一通唠叨,难道你还怕我自己偷偷跑去草原不成?放心,我就算不为自己考虑,总得为咱们孩子考虑吧。”
萧煜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林银屏终究是身子虚弱,没过多久就困意上涌,拥着萧煜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萧煜修为有成后,睡眠极浅,只是睡了大概两个时辰,他便清醒过来。虽然已经加盖了两床锦被,屋内炉火更是彻夜不息,可林银屏还是不自觉地蜷缩起身体,双手将他紧紧环住,一条腿更是不安分地横跨过来,就像一个大号的树袋熊挂在他的身上。
萧煜怕吵醒她,不好乱动,只能是躺在炕上愣愣出神。
草原并不是第一次遭遇白灾,只是以往遭遇白灾之后还能南下入关劫掠,可如今却是行不通了,现在的中原也在闹粮荒,三大军阀又混战不休,早已是刮地三尺,根本没有半点多余的粮食,而其他未遭战乱的临近几州,都是萧煜的属地,实在不好下手,所以禄时行才会问萧煜要不要草原军入关助战。
要不要放草原军入关?这的确是个大难题。西北军中多半是持否定态度,萧瑾的答复便是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意思,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西北军与草原军之间的仇怨也绝非一日两日就能忘却。可偏偏萧煜是靠着草原军起家,凡事不好做的太过,更何况在这中间还夹着一个林银屏。
想到林银屏,萧煜低头看了眼正在自己怀中熟睡的女子,神色稍稍柔和下来,现在月份尚轻,所以林银屏的小腹还看不出什么迹象。兴许是抱着萧煜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原本微蹙眉头稍稍舒展开来,此时似乎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正用草原语含混地念叨着什么,边说边笑。
林银屏一觉睡到了辰时,当她睁开眼时,萧煜正闭目假寐,她自己则是不害臊地挂在萧煜身上。
已经快要为人母的女子脸色微红,悄悄地变回正常睡姿,重新闭上眼睛,意图蒙混过关。
萧煜没有睁眼,轻笑道:“夫人呐,昨夜可还睡得舒服?却是要累死为夫了。”
正所谓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林银屏算是要死扛到底了,紧紧闭起眼睛,就是装作没听见。
萧煜不再逗她,披衣下炕,来到外间。两名侍女捧着外袍来给萧煜更衣,而萧煜的随身小厮张百岁则候在门外,通禀道:“王爷,曲都督和紫老过来了,正在前厅。”
萧煜张开双手,任由着两名侍女给自己拢发、系带,问道:“他们有什么事?”
张百岁答道:“小的没问,不过瞧着也不像是太过紧急的事情。”
萧煜嗯了一声,道:“我马上过去。”
张百岁应诺离去。
盏茶功夫后,萧煜换上一身玄色常服来到前厅,原本坐在厅内饮茶的两人纷纷起座见礼。
萧煜看了他们一眼,笑问道:“你们这是一宿未睡?”
紫水阳笑道:“老朽修行多年,睡不睡的还不打紧,就是曲都督被那位唐姑娘半夜里搅闹起来,吃了一点苦头。”
曲苍苦笑一声,“启禀王爷,属下已经与唐悦榕交接清楚,特来向王爷复命。”
萧煜嗯了一声,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紫水阳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王爷,后建那边有消息了,上官仙尘最终还是出手了。”
萧煜来了兴致,问道:“结果如何?”
紫水阳道:“上官仙尘只出了一剑,这一剑悬停于大白山青冥宫门前已有数日,接下来就要看魔教中人如何应对了。”
修行界中有许多成名建筑,名气之大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比如道宗的紫宵殿和镇魔殿,佛门的舍利塔林和千佛殿,剑宗的剑气凌空堂,儒门本也有一座圣人府邸,却是毁于当年魔教之手。
魔教总坛位于后建境内的大白山,宫殿连绵成群,其中最著名的便是这座位于大白山主峰的青冥宫,乃是教主行在,宫前有白玉台阶千余级。
当年那位以一己之力独抗三教且覆灭了儒门的魔教教主就是在此君临天下。
不过昔人已去,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青冥宫。
如今有位以一己之力独步天下的大剑仙悬剑停于青冥宫门前。
辱人之极。
第八十六章 青冥宫前()
青冥宫,曾经象征着后建最高的权力中枢,在魔教最鼎盛时,这里被后建上下奉为圣地,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皆会前往此地进行朝拜。甚至是后建皇帝,也会亲自登上青冥宫,以师礼拜见教主。
直到道佛两家联手驱逐魔教,东主立国击败后建大军,魔教方由盛转衰。魔教由中原退回后建后,那位当代天下第一人的教主匆匆离世,其后教内陷入长达十数年的教主争夺内斗之中,几乎要四分五裂,待到内斗结束,新任教主登位,当年遍布天下的分坛已经被毁去半数,总坛内的长老亦是折损严重,再难有当年的圣教威严。
随后几代教主更偏重于权谋之术,为登上大位而合纵连横,由此便有了五大长老专权,教主之权被进一步削弱,到最后一任教主韩为在位时,五大长老已经可以与教主分庭抗礼,教主再不复当年的一言独断。
如今距离上任魔教教主韩为失踪已有二十余年,青冥宫也就空了二十余年。在这二十余年里,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五大长老还是心照不宣地守着非教主不入青冥宫的不成文规矩,除了平日里例行清扫和守卫的弟子,哪怕是大长老刁殷也未曾踏足一步。
只是今日却打破了多年来以来的规矩,五大长老联袂齐至青冥宫,委实是上官仙尘欺人太甚,将自己的佩剑诛仙悬停于青冥宫之上,这让圣教脸面置于何地?
首先出手的是北长老冯义,两柄惨绿飞剑冲天而起,带着惨绿色的森森鬼气,剑身上仿佛有冤魂缠绕,哀哭惨嚎之声不绝于耳。这两剑可谓是完全摒弃了堂皇大道,走入了一条崎岖难行的小径之中,实是与已经身死的鬼王殊途同归。不过与鬼王不同的是,冯义距离所谓的阴之极致已经不远,只要臻至阴极之境,再阴极阳生,便可成就道门中的神仙境界。
两柄飞剑如同两条孽龙,交错环绕刺向悬停于青冥宫上空的诛仙,但诛仙却是不动如山,任凭两柄飞剑上怨气冲天,没有半分颤动移位。随后冯义袍袖一展,两柄飞剑合作一柄,剑身完全由实转虚,笼罩在诛仙的剑身上与其重合,似是在诛仙的剑身上镀了层森然鬼气。一炷香的功夫后,森森鬼气被诛仙剑身上的浩荡剑气冲散,冯义用尽手段甚至没能让那柄三尺青锋有过分毫变化。
接下来出手的是南长老谢仙,不同于其他几位长老,谢仙称得上与世无争四字,常年隐居于大白山上,甚少入世,对于教务也不怎么上心,若不是这次被上官仙尘逼到家门口了,他是绝不会现于世间的。谢仙是当世炼丹大家,与当年还未坠境的无尘并称为南北双壁,无尘偏正,所炼丹药以治病救人为主,谢仙偏奇,所炼丹药多能大幅度提升修为,但遗祸甚深。ㄨ
谢仙最擅火法,虚手一引便有魔火凭空而生,只是不论他如何灼烧诛仙,仍是没能让诛仙有任何反应,最后他甚至不惜引动堪与天雷相较的地火,将青冥宫上空变成一片火海,竟然使得终年不化的大白山山巅在火海之下开始消融,雪水如小溪一般涓涓留流下。
一直未动的诛仙在地火出现之后,终于一改先前做派,开始徐徐前进。然后这片火海被被从中一分为二。
火海被完全分割开来之后,谢仙就退回青冥宫中,换做西长老孙平出手。孙平身材矮胖,乱糟糟的眉毛白发长须一起垂下,几乎看不到眼睛嘴巴,身着朱红色长袍,身后还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大葫芦。他望着那柄曾经沾染过数位逍遥境界鲜血而得名诛仙的长剑,取下身后的大葫芦,轻轻一拍,葫芦口中骤然飞出无数金甲小虫,铺天盖地。此物名为金刚蛊,顾名思义,这种蛊最大的特点就是硬,其身躯堪比金刚,其翅如刀,翅刀上蕴藏剧毒,。孙平的葫芦中号称有十万金刚蛊,让人防不胜防,哪怕同为逍遥境界,也不敢小觑半分。
这一次,诛仙剑身上骤然激射出无数细密如牛毛的剑气,剑气似虚似实,无视金刚蛊堪比金刚的坚硬外壳,直接伤其内在。只是片刻功夫,就有无数蛊虫从天空中如雨落下,足足半个时辰的功夫后,如飞蛾扑火一般的十万金刚蛊死伤过半,诛仙剑身上依旧是剑气冲霄。
孙平一拍葫芦,剩余的金刚蛊不再白白送死,全部飞回葫芦之中。
东、西、南、北四位长老中,最广为人知的东长老李诩终于现身于青冥宫前,李诩与西长老孙平可谓是走了两个极端,他身材修长,身着一尘不染的玄色华美长袍,面容清奇俊美,颔下五柳长须,长发束以玉冠,皮肤之光滑白皙胜于婴儿,脸上笑意浅浅,有三分历经沧桑而能笑看风云的悠然自得,俨然一位仙风道骨、超俗离尘的神仙中人。
他举起手中的黑玉盘龙,天空中风起云涌,四方有铅云汇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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