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廊道,继续往前就是一座保存还算完好的园子,这儿的守卫换成了同样穿暗卫官袍,腰佩扫秋刀的暗卫,不过在见到手捧锦盒的男子后,纷纷凝神屏息,以示尊崇之意。毕竟暗卫也有官职高低,现在西北暗卫府不设都督,最高官职就是都统一级,而眼前之人就是暗卫府四位都统之一。
走进园子,男子的身上已经积攒了些许薄雪,瞧着只是中年的脸上挂着和气笑容,瞧了眼园中只有寥寥几处的掌灯所在,恰好看到一个小身影守在门前,男子变为单手托着锦盒,对那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一路小跑过来,笑道:“曲都统是要见王爷?”
曲苍从袖中拿出一个小银锭,不着痕迹地塞到少年的袖子里,笑眯眯道:“平安小兄弟,王爷起了没有?”
对于这位王爷心腹之臣的示好,张平安没有推辞,摸了摸袖口,嘿嘿笑道:“张平安谢过曲都统打赏。王爷已经起了,曲都统随小的来吧。”
这个本名张百岁的少年其实是个小太监,被萧煜带到了蜀州,负责照料自己的起居,因为是内侍,平日里跟在萧煜身边,所以曲苍这个外臣见到他之后,也要小意逢迎。
两人穿过两道中门后,才来到萧煜寝居门外。
张平安在门外轻声道:“王爷,曲都统求见。”
片刻后,屋内传出一道略带疲乏的嗓音,“进吧。”
屋内,萧煜正披着外袍坐在一张软榻上,轻咳了几声,问道:“什么事。”
曲苍双手举起锦盒,轻声道:“王爷,这是王妃派人送来的。”
萧煜勾了勾手。
曲苍将锦盒递到萧煜面前。
萧煜接过锦盒,没有急着打开,也没有说话。
曲苍弯腰站在原地。
过了许久,萧煜向外摆了摆手。曲苍轻轻退出屋内。
屋内只剩下萧煜一人,他缓缓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件叠放得很整齐的棉袍。
萧煜从锦盒中取出棉袍,轻轻抖开。棉袍做得很粗劣,两只袖子可以看出修改过的痕迹,似乎是原本有一只袖子要长一些的,后来又被截去一块,边角的针脚很杂乱,没有章法,而整件袍子没有半点花纹点缀,素素静静全一色。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做袍子的人很用心,每一处都认真修改过,针脚很乱,却很密很结实,棉花很厚。
萧煜抱着臃肿的棉袍,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似乎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有人给他做衣服。
锦盒底还有一封信。
萧煜拆开信,里面是林银屏的笔迹,都是些日常家事,她的身体好了很多,西北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也该着手为羽衣准备亲事了,萧又顶撞她这个嫂子了,言语零零碎碎,而也正是这些零零碎碎才真正支撑起了一个家。在信的末尾提及王府已经大致整修完毕,同时略带扭捏地问萧煜大概什么时候回来,若是能回来的话,便回信告诉她一声。
萧煜起身走到书案前,让张平安开始磨墨,墨块很快就变成了墨汁,不过萧煜提笔后却一直在犹豫,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下笔,也不知该如何说起。
最后只是写下了安好勿念四个字。
此时,诸葛恭所统领的先锋军已经进入湖州境内,从正面对上了罗曾宪的大军,两军交战一番后,开始进入对峙。
罗曾宪是一个身高近丈的高壮铁汉,身披裘皮战袍,冷黑色胸甲和两肩虎头披膊从战袍下威武地探出。一张漆黑的国字大脸上纵横着数道刀疤,看上去狰狞骇人。
罗曾宪即是白莲教的高层人物,也是两湖守将,曾经随大都督张清远征百越,立下无数战功。
罗曾宪久经沙场,历经战阵无数,与诸葛恭所部初一交手,便知道西北军的战力果然不负甲大郑之名,远在自己之上所统领的这群乌合之众之上,只有自己的亲军才能媲美一二。
不过罗曾宪可舍不得用自己的亲军去硬拼这些西北老卒,毕竟亲兵是自己在白莲教中安身立命的本钱,数量不过八千余人,拼光了打光了,也无非是吃掉这五千人的先锋军,而在这五千人之后,可还有二十三万大军!不划算呐!
所以在短暂的对峙之后,罗曾宪用出白莲教横扫江南的饥民战术,也就是人海战术,不断驱使饥民围攻这五千西北甲士,最后,足有三万饥民一起攻来,不过这些饥民多半是面黄肌瘦,脸色木然,身上没有半点甲胄,手中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刀、枪、木棒,甚至是石头,与甲胄鲜明的西北军相比,无疑是天壤之别。
面对这些不久前还是普通百姓的“义军”,诸葛恭下令全军一轮齐射之后,就开始正面交战。
诸葛恭所统领的五千先锋军全是骑兵。
两军轰然交接,五千骑兵就如一把利刃,狠狠刺入饥民的阵型之中,轻而易举地杀穿了对方的军阵,然后掉头,再次冲锋。
正如唐烈所说的那样,这些江南义军,是连马都骑不稳的,面对大郑最为精锐的西北骑军,他们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仅仅是两个来回,近三万余饥民“大军”就已经兵败如山倒,不管后面的督战队如何杀人,都不能提起半点士气,胆气全丧,丢盔弃甲地向后逃去。
诸葛恭不急着追杀,而是不紧不慢地在后面驱赶饥民,反过来利用饥民去冲击罗曾宪的军阵。
在后方亲自督战的罗曾宪脸色难看,完全没想到屡试不爽的饥民战术竟会如此轻易地被西北骑军破去。
然而他也没有太过灰心丧气,毕竟江南水乡不利骑兵征战,这次是自己大意选错了战场,日后只要自己坚壁清野,再用遍地都是的饥民消耗,这无敌天下的西北骑军也不足为惧!
罗曾宪脸色平静地下达了撤退命令,当初白莲教起家就是靠着流民成事,所以重点就在一个流字,长于行军,如何败而不溃,逃而不散都自有章法。而且罗曾宪的亲军也都是骑军,利用饥民挡住了西北骑军的空当,掉头而行,让诸葛恭追之不及。
次日,锦城的萧煜和江都的陆谦都收到了战报,诸葛恭率领五千骑军大破罗曾宪五万大军,罗曾宪率领两千骑兵仓皇而逃。
江南军与西北军的第一次交手,西北大胜。
第六十五章 两湖战事(二)落子()
湖州是白莲教的起家之地,也是萧煜大军的主攻方向,更是罗曾宪对外号称的百万大军驻守之地,战略地位不可谓不重。此次萧煜攻打湖州,以自己的亲信诸葛恭为先锋官,又令韩雄率领三万大军紧随其后,徐徐推进。韩雄用兵悍勇,却失之谨慎,诸葛恭稳重有余,奇诡不足。说到底,萧煜还是更青睐用兵透着一股灵性的魏禁,无奈魏禁重伤,在锦城修养一段时间后,就已经返回中都养伤,而闽行又被萧煜扔到汉中,这导致如今萧煜在用人方面颇有捉襟见肘之感。
湖州行军大帐内,韩雄披挂着比常人大出一号的甲胄,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身前案几上的湖州地势图。韩雄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粗人,可实际上他能在萧煜掌权执政以后,一路爬到中都右都督的位子,就说明了他绝非是个一脑袋浆糊的莽夫,正所谓粗中有细,许多看似粗鲁却又能常伴君王身侧的莽夫粗汉,可都长了一颗玲珑心肝。
在韩雄身侧,站着一个山羊胡老头,微微佝偻,眼神浑浊,此人名叫郑桥,出身蜀中郑家偏房,在“迎王师入蜀”过程中结识了韩雄,现被韩雄请到帐下为幕。他正跟主将禀报着最新战况,“诸葛都统传来消息,他的五千先锋军在丹江口大败罗曾宪的两万守军,现已过老河口,直逼谷城,依照老朽愚见,只要能夺下谷城,主动权就到了咱们的手中,进可攻,威逼襄阳、襄樊两地,此两处乃是湖州重镇,其重要程度不亚于剑阁之于蜀州,若是能够夺下,就可长驱直入荆门,进而取江陵,如此古之荆州便尽在我军之手,而退亦可守,坐待王爷大军入湖,稳扎稳打,则万无一失。”
韩雄在地图上轻叩手指,自语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郑桥低声道:“难道都督就不想做一个行营掌印官?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封疆大吏。”
韩雄敲击手指的动作骤然一顿,沉声道:“郑先生的意思是?”
郑桥轻声道:“这湖州只要被攻下来,就必然要设立行营。都督以为然否?”
韩雄轻轻点头。
郑桥轻抚胡须,继续道:“虽然不知闽行是因为何事被免去了行营掌印官,但从闽行的反应来看,还是王爷占着理的。而且当下魏禁重伤,国舅爷又去做了剑阁行营掌印官,还能争夺行营掌印官位置的只剩寥寥几人,正是都督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难道都督就不想再进一步?”
韩雄没有说话,坐在那张铺着厚重毛皮的宽大椅子上,扶额沉思。
两湖的形势很复杂,这儿有官军,有白莲教的“义军”,甚至还有各大江南世家蓄养的“私军”,而且这儿还是天下粮仓,关乎西北日后的粮源。换句换来说,这里的行营掌印官很难做,里面许多问题绝非是简简单单用武力镇压就可以解决的,韩雄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两湖是重中之重,稍有不慎就要被王爷军阀处置,所以他并不消想这个位置。
在韩雄看来,最适合坐这个位置的人是蓝玉,如今蓝玉是陕中行营的掌印官,若是萧煜将蓝玉调任两湖,自己再去争取个陕中行营掌印官当当绝对不是什么奢望。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拿下谷城,接着再攻襄阳和襄樊,长驱直入荆门,拿下江陵,为日后更进一步打下底子,在谷城迎迎接王爷入湖和在江陵迎接王爷入湖,两者之间的功劳可是天差地别。
就在这时,一名紫袍老者走进大帐。
韩雄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拱手笑道:“紫老,你怎么亲自过来了,真是贵客登门,有失远迎,还望紫老恕罪恕罪。”
来人正是紫水阳,他虽然在西北军中不挂官职,但是修为高绝,又是萧煜身边的心腹,论起资历还在曲苍之上,即便是徐林,也要给他三分颜面。
紫水阳淡淡一笑,坦然受了韩雄的礼数,道:“王爷让我过来,有些话要当面交代清楚。”
韩雄伸手做请道:“紫老,请上座。”
紫水阳却是没有坐到韩雄的位置上,而是坐在左手边的第一把椅子上,韩雄也不强求,挥手让郑桥退下之后,自己坐到紫水阳对面的椅子上,问道:“紫老此番前来有何教我?”
紫水阳轻声道:“白莲教在正面打不过,所以打算玩阴的了,王爷让我过来以防万一。”
韩雄脸色骤然凝重起来。
紫水阳双手置于膝上,面无表情。
就在整个中原一片混战的时候,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的后建却是难得的安静。
非但没有任何调动兵马南下的迹象,甚至所有大军都如临大敌。
因为有一个人来到了后建。
剑宗宗主,大剑仙上官仙尘。
天机榜第二人,当世屠戮第一人。
面对一人一剑就可让天下为之震动的上官仙尘,后建魔教大长老也终于十几年来首次露面,东南西北四长老也尽数齐聚,足足五位逍遥境界的待客之礼,堪称当世之最。
上官仙尘秘密北上后建,本意是联络后建共抗道宗,却不曾想萧瑾被道宗捉住,然后就交代了这一系列事情的始末,接下来便是掌教真人再次幕后推手,借这个机会让上官仙尘在正面对上了魔教五位长老。
道宗,都天峰,紫宵殿。
袅袅紫烟升腾,两位大真人盘坐于云床之上对弈,窗外是云海翻滚,两人好似是神仙中人。
天尘大真人执黑,掌教真人执白。
落子近两百,天尘投子认输。
天尘盘膝而坐,望着棋盘上自己被屠掉的大龙,有些唏嘘道:“师兄棋力之深,师弟我望尘莫及啊。”
掌教紫尘亲自将一颗颗棋子放回棋盒之中,说道:“下棋在于布局,不管是先手定式,还是落子收官,无非就是将这个局做得更细更密,我小时候听过一个烂柯人的故事,一局棋下了百年,我这个局布了三十年,也该收官了。”
天尘问道:“三十年落子几何?”
紫尘双指微微捻动一颗白玉制成的微凉棋子,说道:“落子一百五十六,弃子二十有二,提子五十,尚余八十四颗棋子。”
天尘感慨道:“不知天尘是否也在这九十一颗棋子当中?”
紫尘笑而不语。
天尘也不深究,转而问道:“后建那边?”
紫尘淡然道:“虽说中原才是天元所在,后建不过是边角之地,但为兄早年的确曾在这里落子十二,其中七子已被提子,两子成弃子,尚余三子。”
天尘诚心赞道:“师兄这局棋已是将天下囊括其中,上官仙尘逃不出去了。”
紫尘将手中的棋子放入棋盒中,“魔教东南西北四长老中,有一位长老早在多年前就向为兄投诚,天尘师弟不妨猜一猜是哪位长老。”
这一次天尘是彻底震惊了,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摇头叹道:“东长老李诩乃是后建魔教二号人物,若是合作尚有可能,投诚则是万万不可能,北长老败于萧烈之手,隐遁东都,可能性也不大,剩下的就是性情古怪的西长老和行踪不定的南长老,至于到底是哪位长老,我不熟悉那两人的性情如何,不好妄言。”
已经证得长生不朽的掌教真人摇头笑道:“没那么复杂,谁的性情也不用看,我将萧煜落子西北星位,魔教四位长老中谁未曾对萧煜出手,谁就是了。”
天尘震撼难言,呐呐问道:“何时收官?”
掌教真人平淡笑道:“天元做劫被提子,此时为空,再次落子天元,死中求生,就是收关之始。”
第六十六章 两湖战事(三)蜀乱()
南疆是一片古老的土地,不管是儒家圣人的教化,还是道家圣人的传道,似乎都被这儿所拒绝,所以他们只是艰难地留下了几个脚印,便匆匆离开了。在绝大多数中原人看来那就是一个瘴气横生、不通教化的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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