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苦笑道:“和你说又有什么用,为夫担心的是剑门关战事,如今西北大军连连叩关,虽然剑门关号称天下第一险关,但也说不准哪天就被西北大军攻下,到时候整个蜀地无险可守不说,涪城更是首当其冲!”
郑氏温言劝慰道:“剑阁天险,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攻克的,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唐永眉头紧蹙,沉声道:“剑门关再险,也要看是谁来守,我虽然不通兵事,但也知道真正的百战之师是要在沙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西北军驻守边关多年,绝对能称得上是百战之师。”
说到这儿,唐永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诮之色,“可再反观咱们的蜀州军,老、弱、病、残一点不落地占全了,而且各级将领更是变本加厉地吃空饷,喝兵血,平日里跟土匪强盗都能打得有来有回,这样的军队,如果不是有一座剑门关挡在前面,恐怕连直面西北大军的勇气都没有。”
郑氏起身走到丈夫的身边,把他轻轻地按在椅子上,一双柔荑揉按着他的太阳穴,“大不了咱们回锦城去。”
唐永轻哼了一声,“我就这样回锦城去?还不让老祖宗扒了我的皮。”
郑氏一双娟媚秀眉微微皱起,低头俯到丈夫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咱们不如降了?”
唐永猛然起身,瞪大眼睛望向自己的妻子。
郑氏被丈夫的样子吓了一跳,怯生生道:“蜀州各大世家都在私下串联,就等西北王大军一到,便要开门迎接王师,你不是总说什么大势所趋吗,依妾身看来,这就是大势所趋了。”
“闭嘴!”唐永脸色狰狞,声音透露出一股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各大世家在私下串联?那又置我唐家于何地?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
郑氏带着哭腔道:“是爹爹不让我说的,他说蜀州这条大船要翻了,掌舵唐家要跟着船一起死,我们拦不住也不用拦,而且一条船翻了,总要有个人出来承担损失”
唐永脸色明暗不定。
他沉默了片刻后,大步走出书房。
待到他走远之后,郑氏的表情渐渐恢复平静,然后曼斯条理地从袖中取出一块绣花手帕,轻轻擦拭着自己的眼角,淡淡笑道:“夫君,妾身可是为了你好。既然你不领情,那可别怪妾身无情了。”
夜色中,五千甲士终于翻过了摩天岭,走出了阴平道。
魏禁望着已经遥遥可望的江油关,脸色坚毅,平静道:“攻城。”
简文元年十月初七晚,河内州指挥使加都统衔魏禁,率领五千甲士,偷越阴平,直插蜀州江油关。
一百枚道宗特制火箭齐发,将江油关正南门所有的防御设施全部烧毁,同时还炸开了江油关的大门,江油关正南门的守卫蜀军惊恐至极,而在夜色中,又看不到敌军有多少人,根本不能组织起有效抵抗,在五千西北甲士开始攻城之后,四散溃逃。
江油关守将度过了噩梦般的一晚,当火箭开始轰击,整个正南门城楼完全坍塌,他从床榻上惊醒后,赶紧带着亲兵赶往南城门,然而还没赶到那里,从南城门溃逃下来的蜀军就堵住了去路,他们一个个烟熏火燎,一个个惊慌失措,同时还带来了一个让他崩溃的消息,南门失陷,西北军入城了!
江油关守将听到这个消息后,眼前一黑,好悬没有背过气去,等到他顺过气来,再也不敢往南门而去,而是招呼着亲兵朝北门逃去。
魏禁不费一兵一卒攻下江油关。
魏禁在江油关中休整一夜后,第二日,只留一千人守城,他率领四千兵马直取涪城。
涪城守将唐永不降,以一千兵卒誓死守城。魏禁下令强攻,亲自督战,四千西北甲士冒着箭雨、滚石、檑木,以蚁附之势攻城,从清晨到黄昏,阵亡数百人,涪城城防已经摇摇欲坠。
申时时分,从江油关兵库中取出的攻城器械被运到战场,涪城守城官兵已经再无半点斗志。
身披玄色甲胄的魏禁,望着涪城城头,对身旁的清竣校尉冷声道:“派人招降,告诉唐永,若是投降,我可保他全家平安,若是不降,待到城破之时,也是他满门死尽之时。”
清竣校尉领命而去。
一名没有佩刀的西北甲士前往城下喊话,站在城头的唐永下令左右射杀此人。
这名西北甲士被一箭射穿头颅。
魏禁面无表情,高高扬起手中马鞭。
就在此时,站在唐永身旁的一名副将暴起发难,抽刀刺向唐永小腹。毫无防备的唐永被这一刀捅了个对穿,不敢置信地望向这名同时也是自己小舅子的心腹副将。
副将低声笑道:“姐夫,别怪我无情,我姐好言劝你,你却执迷不悟,那我就只好送你一程了。”
唐永嗓子嘶哑地张了张嘴,鲜血不断流出。
副将抽出刀,一脚将唐永踢下城头,然后对身旁左右道:“开城门。”
涪城大门从里面打开,只剩六百人的守城兵卒全部跪地请降。
披着铁甲的魏禁率军入城,慢步登上城头,望着剑门关方向,轻声道:“半地蜀州,已归西北矣。”
第五十二章 萧明光带月入蜀()
蜀州锦城,即是蜀州的州府,也是蜀中唐家的大本营。蜀中唐家,在张载所撰写的族评上,位列第九,雄踞蜀州多年,根深蒂固,同时也是蜀州最大的世家和实质掌控者。
锦城中有一座唐府,比蜀州总督衙门还要气派,乃是由前朝蜀王王府改建而来,占地近百亩,其中内藏乾坤,亭台楼阁,引水入府,奇花异草,应有尽有。又地处锦城,端的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与塞外苦寒的中都、北都、大梁城等不可同日而语。
今日的唐府中打破了以往的宁静,吵声盈耳,而这一切都是缘于蜀州北边兴起的战事,萧煜亲率西北大军由汉中入蜀,叩关剑阁,剑门关守将的求援信从萧煜叩关开始,就一日也未曾断过,弄得锦城中一日三惊。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随后萧煜手下大将魏禁竟然率军偷越阴平古道,绕过剑门关直插江油关,江油关守将弃城而逃,魏禁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江油关。而后魏禁携大胜之威攻涪城,涪城守将唐永身死,副将郑经献城投降。剑门关变为孤城已是板上钉钉的不争事实,更令锦城人心浮动的是,魏禁收拢残兵之后,竟不是固守涪城和江油关,而是率领三千人马直逼绵竹,与此同时,闽行大军也已经开始攻打阆中,势要打下阆中,与萧煜、魏禁形成合围之势。
此时情况之危急,堪称是燃眉之急,除去镇守阆中的唐涟无法赶回,其余几位唐家实权人物都已经返回锦城唐家。对于蜀州各大世家的人心浮动甚至私下串联,唐家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因为这些世家虽然比不上唐家,但联合起来后,又有江南世家引以为援,让唐家不敢轻举妄动。而唐家这一次也终于尝到了世家尾大难掉的滋味。
此时在唐家正堂,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双目赤红,恨声道:“郑家,好一个郑家啊,敢杀我儿,若是让我抓到郑家的小杂种,定要把他抽筋扒皮。”
在这名中年人对面坐着的是一名相貌阴鸷的中年人,阴阳怪气道:“这样的好儿媳妇不正是大哥你亲自挑选的吗?现在知道后悔了?”
先前说话的中年人气得脸色铁青,狠狠一拍桌子。
沙沙沙的声音响起,如同春蚕食桑叶,整张紫檀老木制成的桌子化作点点飞灰,随风散去,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阴鸷男子丝毫不惧,冷笑道:“这桌子可不便宜,咱们唐家再家大业大,也抵不住大哥这么折腾,你若是有能耐,就去拍死魏禁啊,在自家耍什么威风。”
这位唐家下任家主眯起眼睛,看向自己的弟弟,声音森冷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二弟的两个女儿可是被萧煜带回了西北,我看二弟有恃无恐,莫不是已经做了西北王的老丈人!?”
阴鸷中年人脸色发黑,寒声道:“大哥这话怎么不去对白莲教教主说?圣月和悦榕是我的女儿不假,可也是白莲教的圣女和白莲使,大哥想要拿她们做文章,还得看白莲教主愿不愿意。”
“够了!”一直坐在主位上没有说话的唐家现任家主唐烈一拍扶手,面带怒色,“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里内斗?此次萧煜来势汹汹,你们不要寄希望于萧煜会自行退兵,对于萧煜来说,西北苦寒,又断了漕运,根本养不起他的四十万大军,而咱们蜀州自古就被称为天府之国,这么大的一块诱人肥肉摆在眼前,已经饿昏了头的萧煜岂会善罢甘休?你们非要等到西北军的屠刀砍到头上,才知道大难临头!?”
先前互相讥讽的两人各自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唐烈作为唐家家主,早年来也是有过一番作为,在家主评上位列第十,只是这些年逐渐退居幕后,将手中权柄分给晚辈,只等再过几年,就把家主之位也一并交出去,自己也好颐养天年。
唐烈有三子,长子唐雄,唐永之父,性情暴躁。次子唐祁,唐圣月和唐悦榕姐妹之父,性情阴沉。三次唐涟,如今镇守阆中,并未赶回唐家。三个儿子无论能力还是手段,都相差不多,也都是一母所生,手心手背都是肉,唐烈也实在难以抉择,最后决定看第三代,再来定下家主之位。
本来唐祁生了两个女儿,是无望家主大位的,不过偏偏这两个女儿入了白莲教,而且大女儿更是成了白莲教主亲传弟子,唐祁的地位也是随着女儿水涨船高,只是后来发生江都之事,唐圣月和唐悦榕被萧煜掠走,唐祁也因此在唐家的地位大受打击。
随着老太爷发话,厅上一片寂静。
唐烈沉默良久,最后轻叹道:“虽然现在的形势危急,但是我唐家也尚存一线生机,只要咱们能守住锦城、剑阁、阆中三点,让萧煜大军无法形成合围之势。然后拖到罗宗宪援兵赶到,那么萧煜的西北大军就要深陷蜀州不能自拔,到那时,咱们只要用好拖字诀,拖到萧煜粮尽,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唐烈尚想着守住剑门关,可剑门关中早已是人心惶惶,后路被断,前头还有萧煜大军攻城,怎么看也都是个必死之局。因为蜀州各大世家互相权衡妥协的缘故,这剑门关守将并非是唐家之人,此时他可没有为唐家殉葬的想法,更何况此时关中还有一位白家家主,这事情也不用他来做主。
剑门关守备府中,白守坐在守备大人的书案后面,眉头微蹙,而这座书房的主人却是坐在一旁的客位上,一脸心神不宁。
过了良久,白守叹息一声,道:“老夫本想雪中送炭,却没想到局势如此急转直下,现在休说是雪中送炭,就是锦上添花也难了啊。”
白守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自语道:“好一个魏禁,好一个萧煜。唐烈老儿此时肯定想着守住剑阁和阆中,可他却不知道,剑门关已经守不住了,而阆中破城也只是时间问题,他太高估自己,也太小看萧煜了。等到这两个地方被破,唐家就成了坐困锦城,而且端木家已经悄然返回锦城,唐家若是识趣,早些弃城而走,尚能保全家族,若是什么都不愿放手,赵家之鉴就在眼前。”
一旁剑门关守将满头冷汗。
白守忽然自嘲一笑,“我白守自诩聪明一世,想要施恩萧煜,却不想弄巧成拙,怕是要将祖宗的基业都赔出去啊。”
白守脸上露出浓浓的疲惫神色,挥了挥手道:“去吧,打开城门,恭迎西北王大军入城。”
这一日,剑门关城门大开。
魏禁偷越阴平,成功攻下江油关和涪城的消息传来之后,萧煜本以为还要花点心思才能拿下剑门关,可很快萧煜就意识到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原本磨磨蹭蹭的闽行突然神勇起来,连连攻打阆中,将蜀南兵力全部牵制在阆中一带,而魏禁更是又给了萧煜一个大大的惊喜,在打下涪城之后,径直往绵竹逼去,初攻绵竹不利,魏禁诈败而退,绵竹守贪功出城追击,反被魏禁埋伏,兵败被杀,其后绵竹被魏禁一鼓而下。自此,魏禁的偷越阴平计划大获成功,完美实现了进逼锦城,封断剑阁。
如此一来,锦城门户大开,已成孤城的剑阁开门投降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萧煜站在剑门关前,对身旁的女子笑道:“可有话说?”
女子明艳动人,正是被萧煜特意带来蜀州的白莲教圣女唐圣月,她脸色苍白,默不作声。
萧煜拉住她的一条胳膊,淡笑道:“随本王入蜀!”
第五十三章 圣女()
阆中城外二十里处的闽行大军行营,中军大帐。
闽行放下手中的信笺,向对坐的李宸苦笑道:“王爷来信了,剑门关守将开关投降,王爷现在已入剑阁,严令我务必在月底以前攻克阆中。”
李宸吃了一惊,“若是依循先前定计,剑门关至少能在王爷大军攻势之下再坚持月余,那时我们攻克阆中,便是最大的功臣,怎么会”
闽行将信笺推到李宸面前,叹息道:“好一个魏禁魏文则啊,先是胆大包天的偷越阴平,接着又连克江油关、涪城,最后诈败取绵竹,以五千疲师直逼蜀中锦城,如此一来,剑门关也就再无守下去的必要,开关献城也在情理之中。而且有了魏禁珠玉在前,咱们在阆中的停滞不前,落在王爷眼中,也就成了庸碌无能、意图保存实力的最佳佐证。”
李宸拿起信笺细细看完,脸上的表情骤然苦涩起来,“知公,如今你我该当如何?”
闽行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低声道:“全力攻城,尽快攻下阆中,然后与王爷对蜀中形成合围之势。”
闽行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言辞,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缓缓开口道:“寓公(李宸,字寓桓),你去一次剑阁,面见王爷,同时也在私下见一见国舅。”
李宸轻声问道:“知公的意思是?”
闽行低声道:“魏禁要升官了,而王爷亲军还空悬着一位掌印都督和右都督,虽说王爷不一定会把魏禁安排在这两个紧要职位,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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