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萧明光。
简文元年七月三十。
第二百七十一章 又见“萧煜”()
滴答,滴答。
檐角上的水珠儿有气无力地落在地面的积水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一双白色的绣鞋小心地避让开这些积水,迈上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青石台阶,来到两扇房门前。没等白色绣鞋的主人伸手敲门,房内已经传出一声平淡嗓音,“进来吧。”
女子听到之后,推门而入,见到房内正伏案疾书的萧煜,面无表情。
她正是刚回去不久又被曲苍请来的唐圣月。
萧煜没有看向唐圣月,只是随意问道:“你妹妹最近怎么样?”
唐圣月想起自家妹妹的种种遭遇,不由得咬牙切齿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放了悦榕?”
萧煜抬起头来,微笑道:“此事在你而不在我,你什么时候可以让我信任,我就什么时候放了唐悦榕。”
萧煜放下手中的狼毫,接着说道:“别急着否认,说起来你与蓝玉还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学生,算是师出同门,现在天机阁少主是我的左膀右臂,你这位白莲教圣女又为何不能?”
唐圣月冷笑道:“你就不怕被反咬一口?”
萧煜抖了抖手中的纸张,折好后放入手中信封,点头道:“怕,怎么不怕。但是,怕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有些事不能因为怕就不去做。”
唐圣月平静道:“不愧是做大事的人,那随你折腾好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
萧煜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来,表情骤变,阴测测地问道:“唐姑娘啊唐姑娘,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欲求而不得,谓之天下最善。”
唐圣月面无表情道:“我是蜀地出来的粗野丫头,读书少,没听说过。”
萧煜点点头,起身绕过书桌走到唐圣月的面前,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后,然后猛然一手扼住唐圣月的脖子,将她按倒在不远处的一把圈椅上,冷然道:“那就让我说给唐姑娘听听,得不到的才是天底下最好的,这次唐姑娘可是知道了?”
唐圣月的脸色由白皙转为通红,再由红变为青紫,她感觉自己的脖子就要断掉了,一波一波的窒息感朝她涌来,只能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萧煜并没有罢休,松开手后,又伸手抓住她的一把青丝,强行让她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句的说道:“那唐姑娘莫要让我觉得会得不到你,免得我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可好?”
一头青丝散乱的唐圣月连连咳嗽,嘶哑道:“萧煜,你杀了我吧,你要我配合你去杀唐家的人,我告诉你,办不到!”
萧煜动作一滞,脸上的冷厉消失不见,伸手将唐圣月的一头青丝理顺,柔声道:“圣月,你若是如了本王的意愿,除了正妃之位,你有什么要求,本王都会答应你,一个侧妃够不够?”
唐圣满脸鄙夷和不屑。
萧煜被她这个表情彻底激怒,一巴掌拍下,虽然现在萧煜没什么修为,但是以体魄的力量仍旧是在唐圣月的脸上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怒斥道:“本王是谁?你知不知道?本王是西北王,是距离那把椅子只剩下最后一步的人,天底下还有谁比本王更有资格坐上龙椅!?等到本王登上大宝的时候,你就是贵妃,还做什么白莲教的圣女?一群草寇逆贼罢了。”
唐圣月与萧煜渗透出漆黑光泽的双眼对上,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萧煜你入魔了。”
萧煜冷笑道:“入魔?本王清醒得很,姓唐的,你休想用妖言乱语来迷惑本王!”
唐圣月大笑起来,道:“萧煜啊萧煜,没想到你会有今天,你遭传国玺反噬,暂时无法动用修为,反倒是被心魔所乘,先前你跌坐在雨中时,恐怕就已经是有所迹象显露,可笑你还不自知,直到现在心魔彻底反噬,为时晚矣!”
唐圣月此话一出,萧煜瞬间变换了一个人,面无表情,好像刚才那人根本不是他一般,他坐回到书桌后,冷哼一声,阴森森道:“本尊不灭,心魔不死,萧煜以为抹去了天魔留下的痕迹就万事大吉,殊不知我与他本就是一体两面。”
说到这儿,“萧煜”又是笑了笑,“刚才那些话,你不妨听听,毕竟也是萧煜所想,只不过被他压在心底,不曾显露而已。”
唐圣月扶着椅子站起身来,捂着留有鲜红掌印的脸颊,不冷不热地说道:“原来你们真的想要做皇帝。”
“萧煜”大笑道:“皇帝,只听说过不能做的,还没听说过不想做的。”
唐圣月冷不丁地问道:“你这个状态能维持多久?“
“萧煜”冷笑道:“本王的确是趁着萧煜失神才能现世,不能久存。可你虽然被封住修为,但根基犹在,本王只要将你一身根基采补,化作自身之力,将萧煜镇压,自然能长存世间。”
说话间,萧煜已经是伸手抓住唐圣月的一截袖子。
唐圣月脸色一白,猛地向后退了几步,只听得布帛撕裂之声,这件江都林氏绸缎庄的上好锦绣织成的大袖就变成了两半。
“萧煜”呵呵笑道:“怎么?还觉得本王配不上你这个贱货?”
唐圣月虽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女子,但现在也只能是如小姑娘一般抱着双肩不断后退。
就在唐圣月马上要退无可退的时候,原本被放在书案上的传国玺闪过一丝金黄光泽,九龙枢纽最高处的龙头上喷涌出一道光芒,将猝不及防的“萧煜”笼罩其中。
“萧煜”的表情急速变化,狰狞和阴森渐渐褪去,复归平和。
过了许久,萧煜睁开双眼,眼眸中的黑色已经完全褪去,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又抬头看了唐圣月一眼,当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个醒目的手掌印上时,歉意一笑。
他起身推门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重新走进来,手中拿了一块用热水浸透的手巾,递给唐圣月道:“被打疼了吧?”
唐圣月撇过头,轻轻道:“不疼,不敢劳殿下费心。”
萧煜没有趁机占姑娘家的便宜,只是把手巾塞到女子的手中,才缓缓开口说道:“方才我被心魔所乘,有所唐突的地方,还望唐姑娘见谅。”
唐圣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里的手巾敷在自己的脸上,平静道:“我只是你的阶下之囚,即便你一剑将我杀了,我也是没有话说的。”
萧煜心底又是一阵烦躁,有一种想要把什么东西摔在这张姣好面庞上的冲动,不过当他的手指碰到玉玺的时候,心中的烦躁又被强压下去。
萧煜轻吐了一口浊气,说道:“我体内所谓的心魔,说到底还是上次天魔降世留下的隐患,虽然在天人劫难时,被我毁去大半,但仍旧没有去根,平日里我保持全盛状态时,尚能以修为压制天魔遗留,使其不能引动心魔。倘若不能压制,就有被夺舍之忧。”
唐圣月坐到椅子上,理了理青丝与衣裳,说道:“刚才的你,说了很多心里话,你记不记得?”
萧煜的眼神一凝,语气中有几分惊疑不定道:“记不真切,都说了什么?”
唐圣月脸色古怪道:“说了很多,你说你是要做皇帝的人,让我帮你灭掉蜀州唐家,还要打赏我一个侧妃的位子,我说不肯,你便打了我一巴掌而且还要采阴补阳,夺了我的清白身子。”
萧煜按着传国玺,脸色变化不定,他只记得自己略微提了下蓝玉的事情,再往后就有些记忆模糊了,这心魔来得突如其然,让人防不胜防,着实可恼。
而且这女人知道的有点多了,既然不能为我所用,要不要把这女人灭口?
萧煜目露杀机。
第二百七十二章 离中州()
萧煜摇了摇头,将脑海中那股杀机强行散去,知道自己今日心绪不宁,不适合做事,让唐圣月回去后,萧煜推开窗户,望着外面雨后新晴的景色,再吐一口浊气。
萧煜想要静一静心,可是俗事缠身又岂是一句空话,思绪总是不自觉地朝这边偏来,毕竟秋猎将至,这即是作为整个西北主人的萧煜受草原诸台吉朝见,联络感情的一种手段,也是中都军与草原军的一次大演武,偏偏萧煜还未赶回中都,林银屏又回了王庭,若是秋猎时,这位上代草原汗王的独女公主不在,这让草原诸台吉作何之想?对于草原,甚至整个西北,王妃这个位子只能由林银屏来坐,这是其他女子无法替代的。
萧煜现在的当务之急有三件事,一则安排好中州的后续事宜,二则尽快赶回中都着手秋猎准备,三则迎回林银屏,或者说能确定林银屏会随着草原诸台吉在秋猎时一起前往中都。如若不然,萧煜又何必在给自己媳妇的信里,说什么“中都西都铁骑俱在,大事可成”这样煞风景的话。至于那句“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一毫而莫取。男子坦荡荡,其身正,不令而行。望妻切莫费思,夫必自重”已经是萧煜完全低头认错表态度了。这封与妻书若是综合成一句话,大概就是:媳妇我错了,你赶紧回来吧。
接下来的几天,萧煜一边调养自身,一边将司马箴招来,不断交代今后事宜,而司马箴这位司马家家主在得知了萧煜背后有以江左谢家为首的江南诸多世家联手支持后,更是愈发恭谨起来,毕竟司马家在中州尚算大族,可是与江左谢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比起来,还是差了太多。更重要的一点是萧烈的态度,这位本该与萧煜水火不容的大丞相,此时却是态度暧昧,在司马箴看来,两人毕竟是父子,若是萧烈真的决心将基业留给萧煜,本就有了西北的萧煜就会变为一家独大的趋势,接下来整合北地,再有江南世家的支持,那可真是大势已成,大事可期。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这不是萧煜有什么王霸之气,让司马箴纳头就拜,而是萧煜有望大宝,想要求一个从龙之功的人自然蜂拥投奔。昔年萧煜落魄中都时,可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
萧煜与司马箴双方心知肚明,他司马箴要的从龙之功,不算多,也不算少,他不求裂土封王,但求一个国公之位,从出身草莽真正变为传承数百年的世家。
由底层一步步爬上如今位置的司马箴,比起寻常的世家子,不论心性还是手腕,都要强出太多,不需萧煜交代太多,他已经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司马箴离开时,已经是申时时分,书房里,萧煜在书桌前独坐了一阵子,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冥思,又似是沉沉睡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曲苍推门进来,轻声道:“王爷,已经安排好了。”
闭目假寐的萧煜睁开眼,微暗的双瞳在昏暗的书房中发出淡淡的光芒,说道:“那就动身吧。”
夜色中,一队身穿黑色锦衣的暗卫护卫着一辆马车,沿着两侧仍旧是一片废墟的中轴道朝城外走去。
在城门附近,早有数骑等待多时,当先为首的一骑身穿正三品的都统官服,在这个乱世将起的年头,再也不是早些年文贵武贱的局面,大体上已经是双方持平,若是再有几年,手握兵权的武将恐怕就能彻底压过文官一头。最顶尖的武官自然就是大都督一职,而大郑倚为柱石的五位大都督,则或死,或叛,或自立,各为一方之主,正三品的武将,算得上封疆大吏了。
这位封疆大吏想要翻身下马的时候,萧煜掀起车帘,道:“不必多礼。”
来人正是中州暗卫府都统李如松,他策马与萧煜的马车并行,李如松在马背上还是微微施了一礼道:“下官特来为王爷送行。”
萧煜坐在车内,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日后中州这边,还要李都统多加上心才是。”
李如松微微低头道:“下官职责所在,不敢怠慢。”
萧煜又是沉默许久,在车队已经走出城门之后,才缓缓开口道:“萧烈那边,李都统想好了没有。”
李如松脸色一凝,继而坚定沉声道:“李如松唯大公子是从。”
萧煜靠着车厢壁,自言自语道:“先看萧瑾有没有命回到东都吧。”
李如松心中明了,知道大公子终于对二公子下手了,毕竟二公子曾经先下手为强,只是没有得手,这次被大公子反手一击,也算是“礼尚往来”,只是不知二公子能否逃得过去,而且祸起萧墙,也不知道丞相那边要作如何想。
短暂的沉默之后,萧煜笑道:“即便回去了也无妨,听说他与那个赵青关系不错?现在赵青也是暗卫右都督了。”
李如松心头一颤,想起一桩陈年往事。
在太子谋反案之前,那时候萧家的当家主母方璇在世,萧煜这个萧家大公子也是能在东都城横行霸道的衙内级人物,与当时的赵青就有过一段称得上仇怨的摩擦。当时的赵青虽然在外界声名不显,但是在萧烈所统领的北镇抚司中已经是崭露头角,以至于在当时的北镇抚司中有了两个公子的说法,一个自然就是萧烈的嫡长子小公爷萧煜,而另外一个便是萧烈的亲传弟子赵青。
本该算是师兄弟的两人因为年少气盛的缘故,互相看不对眼,以至于后来闹得很僵。而且两人都是出身暗卫,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动起阴招来也是颇有点不死不休的架势,甚至闹到萧烈不得不亲自弹压的地步。再到后来,萧煜失势,困居安国公府,赵青也被萧烈派遣到北都任暗卫统领,两人这才再无交集。
这些陈年往事,暗卫老人们多半知晓,当时看来只不过是两个少年斗气,此时再看,就未免有些让人胆战心惊了。
当年的小公爷已经成为西北王,而赵青也成了孙立功之下的第一人,再加上一个二公子萧瑾,这潭浑水,委实让人望而生畏。
李如松把头压低,开始小心措辞。
不过没等他说话,萧煜已经摆摆手,继续说道:“当年小孩子之间斗气,本王还不至于放在心上,只不过他若是为虎作伥,就休怪本王不记当年情分,手下无情了。”
李如松只能是唯唯应诺。
又走出一段后,萧煜放下车帘,平静道:“李都统留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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