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本想开口解释一二,可转念一想,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有越描越黑的意思,干脆作罢,只是尝试地靠近过去,想要伸手把她揽到怀里。
林银屏挣脱开萧煜并未着力的胳膊,语气冷淡道:“别碰我。”
两人沉默良久,萧煜轻叹一口气,无奈起身道:“我出去看看羽衣。”
林银屏把头埋在膝间,没有说话。
萧煜走出车厢,坐在紫水阳的身旁。
负责驾车的紫水阳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夫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萧煜问道:“还有多久能到巨鹿城?”
紫水阳稍一沉吟,回答道:“按照现在的速度,大概还要五天左右。”
萧煜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此时的紫水阳又变成了那副佝偻老头的模样,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还是轻声开口道:“王爷有心事,可是因为王妃?”
萧煜平静道:“是她有心结。”
紫水阳点了点头,然后感叹道:“王妃是个好女子。”
萧煜欲言又止。
紫水阳笑道:“老朽也年轻过,这男女情事好歹算是略懂一点。”
萧煜无奈一笑。
紫水阳淡然道:“老朽之所以说王妃是个好女子,倒不是为了讨好王爷,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说实话,王妃与王爷的相处之道,说得好听些叫做率性而为,说得难听些就是有点傻,她不乐意见你与其他女子有所沾染,可自己又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是憋在心中生闷气,或是给你脸色看,殊不知这样却只会让男子与自己更加离心,甚至越走越远,毕竟这世间男子愿意热脸贴冷屁股的还是少数,大多还是喜欢暖人贴心的女子,王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萧煜嗯了一声,深以为然。
紫水阳继续说道:“不过王妃也是个可怜人,没了爹娘,那个叫做牧白的护卫也死在了草原,后母和剩下的几个亲戚都是虎狼之辈,就是那个林寒,也不是什么善类。”
萧煜气机微微一凝。
紫水阳自知失言,轻咳一声后,转而说道:“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弱女子,似乎就只剩下自家男人,而且众所周知,王妃为了王爷有两次都是几乎要舍去性命,王爷若是在此事上对不住王妃,难免要背上一个负心薄幸的骂名,。”
萧煜若有所思。
紫水阳还有一句大不敬的话没有出口,看王妃的身体,怕是熬不了几年,又何必为了此事横生枝节。
萧煜下了马车,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林银屏在车窗上打开一道缝隙,望着萧煜远去的身影,脸上有气恼,更多的还是懊悔。
她合上车窗,无力地靠在软榻上,不顾仪态地伸手抓了抓自己的额前的头发,似是懊丧自己又将事情弄成了这个尴尬局面,她本来不是这个意思的。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有一阵有别于其他马蹄声的清脆蹄声传来。
片刻后,萧煜走进车厢,手里捧着一束不知从哪采来的野花。
他将这束还沾着露水的野花塞到林银屏手中,冲她一笑。
林银屏捧着野花,愣了良久,然后放在鼻子上猛地嗅了一下。
女子抬起头来,对萧煜展颜笑道:“真香。”
第一百六十九章 千里下江都(三)()
暮色渐重,距离巨鹿城大概还有百余里的路程,萧煜下令不作歇息,连夜赶路,他要在子时之前,看到巨鹿城的西门。
在外面骑马一整天的萧羽衣玩的很是尽兴,放松下后来便有些精力不济了,在草草吃过几块点心糕饼后,就在林银屏的怀中昏昏睡去。林银屏一手轻轻拍打着怀里的萧羽衣,一手支额,而萧煜则是坐在案几旁,拿着一份刚刚从中都发来的传信,若有所思。
这次江都之行,并不是他一时心血来潮,除了完成这个长久以来的宿愿以外,还有就是他想见一见那些把江南搅弄了一个天翻地覆的红巾军。这也是掌教真人的意思。白莲教在几百年前就被东主当过刀用,现在再给道宗当一次又何妨?他本就想去往江都一行,而江都又有大江天险,再加上因为是掌教真人的意思,道宗也会有来人接应,故而他决定亲自前往倒也不算是君子立危墙之下。
退一步说,东都都去得,还去不得一个江都?
待到夜色完全落下,随着夜色一道来临的还有随风潜入夜的春雨,细细密密的雨滴带着料峭的春寒从天而降,打在这支于黑夜中沉默前进的队伍身上,但不管是虎营甲士还是暗卫游骑,均是军容整齐,任由雨点敲打在自己的甲胄上,响起连绵不断的啪啦声响。
萧煜放下手中那薄薄的一张纸,推开车窗看了眼沉沉夜色,轻笑道:“银屏,时候不早了,你先将就睡吧,等到了巨鹿城,我再叫醒你。”
林银屏脸上略带忧色。
萧煜知道她的心思,半是安慰道:“我虽然做过几次火中取粟的事情,却也不是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的燕赵之士,这次从巨鹿城走并非记吃不记打,上次因为有完颜德步步紧逼,萧政才不得不作壁上观,可这一次大不相同,先不说慕容燕刚刚退军,短时间内再无什么动作,就只说掌教真人还停留在西北,又有几个逍遥神仙敢来?”
林银屏低声道:“常言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何况你来这巨鹿城就没安生过一次,让我怎么放心得下,要不咱们绕过巨鹿城,从豫州走也是可以的。”
萧煜脸上露出一抹冷意,“再一再二无再三。”
林银屏低头看了眼萧羽衣,无奈道:“好吧,我听你的。”
萧煜身后在萧羽衣的头上轻轻揉了揉,笑道:“放心吧,我这次携家带口的,自然是稳妥第一,心中自有计较。”
车厢外,马蹄起落,溅起泥水无数。
马蹄声和雨落声交织在一起,纷杂无比。
如此沉默的行军两个时辰后,在夜色下如一尊漆黑凶兽的巨鹿城已经遥遥可望。
因为萧煜算是微服出行,故而巨鹿城也没派太多人大张旗鼓的相迎,但被派出迎接的三人却都是掌握实权的大管事。
马车未作停留,一路直过城门,在三名大管事的带领下,到了早已准备好下榻的府邸,
萧煜和林银屏走下马车,萧羽衣则是被林银屏抱在怀里,诸葛恭和张宵早已各自撑起一把大伞,为两人遮住漫天雨丝,这时候孙管事从后面一溜小跑过来,顾不得被春雨淋个湿透,恭敬道:“王爷,城主大人最近身体有恙,不能亲自前来,还望王爷见谅。”
萧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栋宅子占地颇广,曲径通幽,又有引水入府的手笔,在这塞外,算是难得的江南景致,林银屏径自抱着萧羽衣先去安歇,萧煜没有急着跟过去芙蓉帐暖度**,而是自己一个人站在廊下,望着廊外微凉夜雨,怔怔出神。
他现在也算是拖家带口,人虽然不多,只有一大一小两名女子,刚刚满足一家三口的说法,但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孤身一人的自己了,真正是成家立业。
似乎是有些寒意,萧煜将双手拢在袖中,自语道:“那就更不能死了。”
——
城主府内,萧政书房内灯火通明。
已经显出老态的萧政坐在案后,跳跃的烛光将他的脸色照得明暗不定。
当年意气风发的后建摄政王如今已经是垂垂老矣,忝居于巨鹿城中,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老者自嘲一笑:“如今就连去见一个晚辈的勇气都没了。”
自从上次巨鹿城之变后,他便自觉无颜面对萧煜这位远房晚辈。故而在萧煜进城之后,托病不出,避而不见。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窗外传来冷清嗓音,语气平淡无味。
萧政抬头,望着这名不速之客,愣了一下后,缓缓开口道:“我见青山多忐忑,料想青山也应如是。”
“你见青山多汗颜,青山却非如此。”
来者正是萧煜,夜半时分不去安歇,反而绕过重重守卫,悄然进入城主府。
萧政苦笑一声道:“你来做什么?追究老夫上次的见死不救?”
萧煜摇了摇头道:“只是想来看你一眼,你老了。”
萧政轻叹一声:“我是老了,行将朽木,黄土埋了半截身子,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能想明白,是与你相关的,如果不问明白了,怕是棺材都住不安稳。”
萧煜点点头,平静道:“无妨,请问。”
萧政稍稍沉吟了一下后开口问道:“咱们都姓萧,若是向上推个几辈,还能勉强算是一家人,如今后建萧家已经凋零,说是被连根拔起也不为过,而你和萧烈的大郑萧家却是如日中天,一个把持东都,一个雄踞中都,大郑三分萧氏有其二,不止一个人说过,若是你和萧烈能够父子齐心,这天下就真的要改姓萧了,可你们却迟迟没有动静。我想问你,你和萧烈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煜坐到萧政对面,平淡道:“说白了,我与萧烈就是意气之争,当年太子谋反案事发,我外祖一家连带我娘被郑帝杀了个干干净净,所以在我入东都时,亲手杀了郑帝,但同时我更恼恨于萧烈的不作为,他明明有能力保住我娘,他非但没这么做,反而是亲眼看着我娘喝下那杯毒酒,非不能也,实不愿也!”
萧政犹豫了一下问道:“这天下还比不过一个女人?”
萧煜冷笑道:“即便撇开我娘之事不谈,我与萧烈愿意通力合作,可接下来是该我去东都当一回孝子,来一次兄友弟恭?还是萧烈来我这西都,做一回慈父,顺便颐养天年?天底下为了那把椅子而骨肉相残的例子,还少?”
萧政喟然叹道:“你们父子之间的一笔糊涂账,谁也算不清,不过眼下形势,就连外人也看出来了,你只要和萧烈联手,位于大易一线的秦政则必死无疑,然后拉拢安抚牧人起以防后建,最后只剩下一个红巾军,举手可灭,那时则大业可成,天下可期。只要得了天下,不管是谁坐那把椅子,总归是萧家人的天下,你若肯退一步,待到萧烈百年之后,那把椅子也终究还是你的。”
萧煜脸上冷笑更重,说道:“萧烈是人仙体魄,怕是我死了他都不会死。”
萧政这个曾经位极人臣的老人摇头叹息道:“我老了,不知道此生还能否看到咱们萧氏一门一扫天下的那一天。”
萧煜转身离开萧政的书房,在转过身去的那一刹那,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皇帝吗?”
第一百七十章 千里下江都(四)()
因为此时不是巨鹿会的缘故,萧煜并未在巨鹿城中多做停留,只是短暂休整一天后,于第三日清晨从巨鹿城南门而出,乘上早已备好的四条大船,沿青河而下。
虽然这一段青河已经可以行船,但水势比起寻常河段,仍旧是极为湍急,水面最窄处不过六十余丈,似乎稍有修为的人,便可一跃而过,其中凶险之处,自不用多言。
萧煜换了一袭青衫,立于船头,对一旁同样是换上一身淡青衣裙的林银屏笑道:“比起江南的大江,咱们塞外的青河就委实有些桀骜不驯,处处险峻,时有结冰断流,行船艰难,经常是这一段行得,那一段行不得,所以咱们不能从中都走水路直下齐州,实在是有些遗憾,等会儿水势平稳了,你把羽衣领出来,也让她看看这长河落日的风光。”
林银屏略带好奇的望着四周景象,这还是她第一次坐船。她虽然贵为公主,可却是草原的公主,能去一次中原已是极为不易,又哪有机会去乘船行水?
萧煜一手搭在林银屏的肩旁上,说道:“这青河重在气势磅礴,但若说格局,比起大海还是差得太远,等咱们到了江都,便让你瞧一瞧大海是何等波澜壮阔,百川奔流入海又是何等雄起景象。”
林银屏白了他一眼,说道:“说得好像你见过大海似的。”
萧煜感慨道:“我曾听闻剑宗中有一门沧浪碧波剑气,便是某位剑宗祖师观海潮而悟,比起我自己感悟的大河一剑,不论剑意还是剑气,都要强出数倍。”
林银屏疑问道:“你见过?”
萧煜轻轻叹息,“海与剑,俱是无缘得见。”
两人准备回身去船舱,却看到萧羽衣煞白着一张小脸,摇摇晃晃地从船舱里出来,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张宵。
小姑娘同样是第一次坐船,不同于萧煜和林银屏的安然无恙,小丫头这次是一路都在晕船,虽然没有呕吐,但也是精神恹恹。
林银屏张开手,小丫头哒哒的跑进她的怀里,林银屏笑着抱起她,对张宵道:“张姑娘,我来照顾羽衣,你先下去吧。”
张宵点点头,轻声道:“是,殿下。”
一大一小两名女子的关系在这段时间中堪称突飞猛进,萧羽衣很自然地双手环住林银屏的脖子,小脑袋搁在她的肩头上,微闭着双眼。
林银屏一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一边柔声安慰。
萧煜握住她的小手,渡过一丝微弱元气。
萧羽衣小脑袋晕晕乎乎的,但在这丝元气进入体内后,就骤感灵台一清,眩晕感觉瞬间远去大半,感受着义母暖暖的怀抱,直到现在,她还有一丝恍然若梦的不真实感觉。
自己这就是有家了?!
萧羽衣眼神微微恍惚,脸上却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
萧煜负手而立,妻女立于身旁,乘奔御风,似乎已是人生大快意。
大概行出三百里后,萧煜忽然开口道:“银屏,这儿风大,你先带着羽衣回船舱避避风。”
林银屏先是一愣,继而心中一沉,问道:“有人来了?”
自己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这些烦人的家伙,就不能让他们过几天安生日子吗?
萧煜轻笑道:“应该不是什么**烦,毕竟现如今能杀我的不敢杀,敢杀我的杀不掉。”
林银屏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去,“那我带着羽衣先回船舱去了,你自己小心些。”
萧煜微微点头,说了两个字,“放心。”
待到林银屏与萧羽衣返回船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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