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天地异象只是持续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然后就彻底静寂无声。
紫气中的萧煜缓缓直起身子,七窍中的鲜血倒流而回,脸上裂痕更是缓缓消失不见。
他握住林银屏的手,转头对她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短短片刻间,经历了大惊大喜的林银屏哭哭笑笑不自知,又有些莫名的心疼,心疼自家男人。
这些瞧着就让人不寒而栗的伤势,他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还笑得出来。
他不在家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
中都城里虽然没有逍遥神仙之流坐镇,但从来不缺高手,林银屏是最顶尖的权贵,自然没有出手的机会,又加上自己身体多灾多难,这修为就有些荒废了。西北春寒料峭,阴风阴雨似要钻人骨髓,林银屏走出凌风阁后,被寒风一吹,便猛地一个寒颤。
她自嘲笑道:“真是越来越娇贵了。”
萧煜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笑道:“要不怎么说女子是千金呢。”
林银屏依着萧煜,周身寒气似乎尽数褪去,好奇道:“刚才掌教真人送了你一件什么宝物?”
萧煜答道:“掌教真人给的只是一道法决,具体是什么宝物,机缘不到,还不知晓。”
林银屏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柔声道:“你还疼吗?方才掌教真人出手也未免太重了。”
萧煜由衷笑道:“出手重不重,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叫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咱们能居中都王府,而不是在草原上流浪,能锦衣华服,而不是粗麻布衣,能钟鸣鼎食,而不是粗茶淡饭,能有西北这么一份雄厚家业,不说我们自己,就是子孙辈,也是几辈子都消受不尽,吃这点苦算什么。”
林银屏轻声道:“你可想的真远。”
萧煜跟怀中女子如同家常聊天道:“我本以为掌教真人这样的高人会拿捏架子,就像你我装腔作势时也会自称上一个本宫本王,掌教真人八成就该自称本座了吧,可没想到他这般好说话,倒是差点让我准备好的奉承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万幸还没来得及出口,算是留下了几分脸面。”
这会儿林银屏已经把头埋在萧煜胸前,同时双手紧紧抱着萧煜的一只胳膊,就像一个特大号拖油瓶一般,挂在萧煜的身上。
萧煜伸出另外一只手,抚在林银屏略显暗淡的长发上,手感很粗糙,有点像秋天将要干枯的野草。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时,是在青河边的一个无名小湖旁,她背对着萧煜解开头上的束带,一头秀发如黑瀑般垂落,回眸一笑,那一瞬的惊艳,让他至今难忘。
萧煜的下抚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笑道:“听说江南那边的水土最是养人,不知是真是假。”
林银屏闭着双眼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萧煜猛然将怀中女子打横抱起,略带歉意道:“早就说过要带你去看东都的秋日梅山,看江都的十里秦淮,没想到一直拖到现在。”
她双手揽住他的脖子,没有说话。
萧煜抱着她越过廊道护栏,从潇湘山上一跃而下,御风而行。
周围无人,林银屏终于是展颜笑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千里下江都(一)()
江都之行,萧煜打算是沿青河而下,然后在齐州境内转入东江大运河,然后直下江都。
不过位于西北境内的青河一段,水势湍急,无法行船,要先取道出西凉州,由巨鹿城处趁着春汛乘船而下。
王爷和王妃双双出城,由诸葛恭领着百余名虎营甲士随行,百余骑护卫着几驾去了各种表明身份装饰的黑色马车,车夫是名紫袍老者,也不驱马,只是闭目养神。
在队伍方圆百里内,更是有暗卫游骑散开游弋,由曲苍和老瞎子这两名老牌暗卫亲自统领。此次王爷出行,虽然不是昭告天下,但也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两人不得不小心戒备,生怕再重蹈草原伏击的覆辙。
居中马车的车厢中,铺垫着厚重地毯,有一张小几,一个壁柜,一张软塌。案几上摆放着茶具、炉瓶三事等一应俱全,全部用暗扣固定,不虞有倾覆之忧。此时萧煜正在凭借着自己早年接触过的那点茶道手艺摆弄着案几上的茶具,而林银屏则是半倚在软塌上,翻看着一本有关才子佳人的话本,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趴在萧煜旁边,将下巴搁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萧煜的动作。
有人轻叩车厢。
萧煜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什么事?”
诸葛恭的声音传来,“启禀王爷,萧城主的人到了。”
萧城主,自然是巨鹿城城主,曾经的后建摄政王萧政。西北是泛称,囊括了西凉州、西河州、河内州、陕州大半、中都五州之地,盛产马匹,可是因为深处内陆的缘故,却是没有一艘船,萧煜想要乘船下江都,还是要借用巨鹿城的大船。
萧煜看了眼车厢内的一大一小两名女子,林银屏有些不情不愿地坐直了身体,摆出王妃的端庄仪态,萧羽衣则是乖巧的跪坐在一旁。
萧煜打开檀木绣暗金纹路的车窗,说道:“让他过来吧。”
诸葛恭轻诺一声,一抬手,车队缓缓停下。
片刻后,一名中年人来到萧煜车架前翻身下马,恭敬行礼道:“小的见过王爷。”
萧煜眼眸扫过此人,淡淡道:“原来是孙管事,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来人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萧煜竟然还会记得自己,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更加小心翼翼道:“托王爷的洪福,小人这段时日过得很好。”
萧煜嗯了一声,继续道:“我要的楼船准备得如何了?”
孙管事恭声回答道:“完全是按照王爷的要求,每船可乘百人,共是三艘,只待王爷驾临巨鹿城,便可出发。”
萧煜说了个好字后,便对一旁的诸葛恭道:“请孙管事去后面的马车休息,继续前行。”
待到两人走后,萧煜合上车窗,转过身来继续摆弄那套茶具。萧羽衣不知何时已经被林银屏揽到怀里,一大一小两女正专心地看着林银屏手中的话本,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萧煜摆弄完之后,给三人各自满上一杯,伸过头去想要瞧瞧两女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却被林银屏一手推开,萧煜也不恼,继续去伸头去看。
林银屏瞪了他一眼,“别闹!”
萧煜笑呵呵道:“让我也开开眼。”
林银屏把书交到萧羽衣手中,让她自己去读,没好气道:“你不是带了几本道宗典籍吗,去看你自己的,来我们这儿凑什么热闹?”
萧煜笑道:“山珍海味吃得多了,清粥小菜也是别有一番味道。”
林银屏学着书中人的语气说道:“不去想你的王图霸业,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
萧煜同样学书中人,笑道:“那我该说姑娘去别的车厢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扰了你读书清静的。”
林银屏起身,做势欲走。
萧煜急忙起身拦下,温言道:“女儿都在看着呢。”
林银屏重新坐下后,白了他一眼,笑道:“你还知道女儿在呢,不也是没个正形。”
一旁的萧羽衣将手中书本束起封面,挡住脸旁,偷笑不止。
萧煜哑然,不得不强转移话题道:“要不要出去透透风?”
林银屏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和羽衣去吧,我就不去了。”
萧煜笑问道:“真的不去?”
林银屏重新拿过刚才的书本,平静道:“真的不去。”
萧煜拍了拍手,一名虎营骑士带着两匹骏马小跑过来。
萧煜扶着刚刚开始学习骑术的萧羽衣坐上其中那匹属于林银屏的白马,而他却是上了另外一匹性格颇为暴躁的黑马。
萧羽衣坐在马背上,略显手足无措的望向萧煜。
萧煜对她鼓励一笑。
萧羽衣小心翼翼地一抖缰绳,白马迈开小碎步,与萧煜并骑而行。
萧煜抬头看了眼雨后初晴的天空,转过头来,笑问道:“羽衣,你想不想修行?”
萧羽衣微微歪头,轻声反问道:“修行是什么?”
萧玥略加思索后,缓声道:“所谓修行,是佛门的说法,道门叫做修道或者修真,这修真一道又分人仙破碎虚空、鬼仙九转阳神和天仙渡劫飞升三大派系,只是如今人仙之道和鬼仙之道凋零,远不如天仙一道来得昌盛,而天仙一道还有细微划分,元婴金丹,语焉不详,不过在我看来,都是殊途同归。咱们所谓的逍遥神仙境界,在道门之中其实应该叫做地仙,圣人境界便是天仙,神仙境界介于地仙与天仙之间,大概属于天仙伪境,停留世间,飞升超脱而不得。至于这两重境界到底有何玄妙,我不敢妄言,想来掌教真人已是地仙巅峰,可窥得其中玄妙。”
萧羽衣听的似懂非懂,问道:“那义父你是什么境界?”
萧煜笑道:“算是半步天人境界,若是踏足天人境界,再渡过天人劫难,天人交感,只论战力,可媲美一般地仙,也就是逍遥境界。“
萧羽衣的小脸上满是向往神情,“若是修行以后,就能像义父一样,抱着义母从山上直接飞下来吗?”
萧煜干咳一声,脸色微窘,强行扯回话题道:“要不要学?”
萧羽衣重重点头道:“要。”
萧煜颇为自得道:“为父不敢说万法皆通,也算横贯五道,虽然许多法门无法言传,但帮你筑基初感还是轻而易举,羽衣,你想学什么?”
在巨鹿城看惯了高来高去的修行者,萧羽衣没有立刻回答,神情略微恍惚。
似乎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一名修行者。
小丫头想了好一会儿,小声说道:“我想佛道都修好不好?“
萧煜微微一愣,笑问道:“两道同修,就是两道不精,为什么这么选?”
萧羽衣低着头,“我曾经听慕容姑姑说过,当年的魔教就是被佛道联手赶回后建的。”
她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一丝乞求望向萧煜,“我想杀了完颜弘,替哥哥报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千里下江都(二)()
原本是无根浮萍,后来又成了庭内盆栽,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在王府中闷了一年有余的萧羽衣显得很是兴奋,自己骑在林银屏的马上,左顾右盼,彻底把车厢留给了自己的义父义母,让他们好好享受一番两人空间。
萧煜无奈之下,只能派了一名女性暗卫和三名虎营甲士跟着这位受过正式册封的小郡主,免得坠马受伤。
萧煜这次出行,在为数众多的随从中,有十余名牡丹出身的女性暗卫,没有骑马,而是在另外几辆马车之上。之所以要如此安排,一是因为队伍中有女眷,总不能林银屏和萧羽衣事事亲力而为,或者是让一帮整天操刀弄枪的糙老爷们去服侍王妃和郡主,二则是因为这些女性暗卫都曾去过江都,甚至本身就是出身江都,算是小半个地头蛇,一些男人不好出面的事情,让她们去做,兴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负责照看萧羽衣的那名女性暗卫,正是当年在东都城外诱骗书生行那采阳补阴之事,后来踢到萧煜这块铁板而又因此重回牡丹的张霄。张宵算是十余名女性暗卫的领头人,此时跟在萧羽衣身旁,心中难免有些酸涩。自己摸爬滚打了小半辈子,至今也不过是在萧煜手底下混了一个有名无实的暗卫都统,又是残花败柳之身,怕是想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都难,可眼前这个小丫头,却不知道是几辈子积攒下来的福气,被当时还没发迹的萧煜捡回家后,不知怎么的就认了义女,随着萧煜水涨船高,变成了名正言顺的王爷后,这小丫头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成了名副其实的郡主!可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啊。
此时已经回到车厢的萧煜,正和林银屏一起透过车窗望着萧羽衣,这时候的萧羽衣早已不是在巨鹿城中的小乞儿了,白皙面容中微透着红润,五官端正秀美,虽然年纪尚幼,还未完全长开,但已经能看出是十足的小美人胚子,此时身着一身淡青色的苏缎对襟襦裙,更显得粉妆玉砌。
萧煜摸着下巴,很是感概道:“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个小子。”
林银屏斜了他一眼。
萧煜轻咳一声,为了以示清白,说道:“以后都让你把关行了吧?”
林银屏轻轻哼了一声。
萧煜不再去关心外面的女儿,而是趁着这难得的二人闲暇时光,坐到软塌上,顺势枕着自家娘子的双腿,闭上眼道:“小时候曾经听萧烈说起过,我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爷爷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子孙自有子孙福,百年之后如何,我就不操心太多了,由着儿孙折腾去,不过前提是你得给我生个儿子,继承咱们的家业。”
林银屏脸色微红,又夹杂着些许黯然,下意识地用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萧煜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对仅算尚可的山峰,他嘴角勾起,打趣道:“兴许有了孩子后,你这儿就会另有一番气象。”
林银屏先是一愣,继而羞恼道:“去死。”
萧煜笑了笑,忽然伸出手去,抓在其中一座山峰之上,林银屏一伸手就想拍掉这只“犯上作乱”的怪手,却没料到萧煜是双管齐下,一招不慎之下,非但没有驱逐掉左边的叛军,右边的山峰已然失陷。
双峰尽失,尽在魔爪的掌握之中,萧煜颇为心满意足道:“娘子,最近一年来,你这儿变化很大啊。”
林银屏双眼微微迷离,却不知怎的,忽然鬼使神差的说道:“比得过秦穆绵吗?”
萧煜猛然愣住,刚刚升腾起的一点虚火就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彻底了无痕迹。
等他回过神来,林银屏已经摆脱了他的双手坐到一旁,垂着眼帘,默不作声。
有些话,心照不宣时还有调和余地,可一旦出口,就再也没有回旋余地了。
萧煜本想开口解释一二,可转念一想,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有越描越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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