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萧煜另一侧不显山不露水的紫水阳嘴角露出一丝微嘲笑意,萧煜之所以敢离开重兵驻扎的王庭来草原边境,依仗的正是这位巫教长老。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草原大战,秋叶已经多日未曾露面,事实上萧煜也不敢奢望让秋叶这名道宗首徒来做自己护卫。
一行人又朝西南方向行去,萧煜故意落后了一步,与黄汉吉并肩而行,萧煜轻声说道:“红娘子之乱虽平,但王庭内部空虚,如今大敌当前,博老资历深厚,为人稳重,出任左相之职,黄台吉意下如何?”
黄汉吉不动声色,“全凭驸马做主。”
萧煜看了黄汉吉一眼,似乎是想要瞧出什么端倪,可惜只是看到了一张枯槁皱纹堆积出的奇怪笑脸。
萧煜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那右相之职,有调动诸部之权,兼领王庭十二部兵权,能担任此职的就只有黄台吉你和申东赞台吉两人。你有什么打算?”
黄汉吉摇摇头豁达笑道:“我现在已经是草原上最大的台吉,拥有最广阔的草场,最大的部族和最精锐的兵士,若是再做右相,就是不识好歹了,申东赞虽然比我差一点,但也算是第二大台吉,想来他和我的意思是一样的。”
萧煜点了点头,“那你觉得谁能出任此职?”
黄汉吉指了指萧煜,笑道:“左右二相,左相常设,而右相不常设,有时汗王也可自领自领右相,如今大汗已经不在,公主不熟政事,不如驸马自领右相。”
萧煜开颜笑道:“黄台吉亲自保举萧某做这个右相,日后萧某若是不能还你一个封汗,岂不是要被人骂是忘恩负义?”
黄汉吉哈哈笑道:“那我就等着驸马的封汗了。”
萧煜抬头看了看日头,“不早了,回吧。”
甜枣已经扔给博努,由着博努去分配,至于兵权也抓算在手中,虽然还有黄汉吉与申东赞这两大台吉制约,可终归是萧煜占了名分,由三人中最弱的一人升为三人之首。
萧煜调转马头,最后朝中都方向看了一眼,自嘲一笑,以前在安国公府,唯一的念头就是成为一名修行者,后来成了修行者来到草原,也没想到过自己会成为可以指点江山那帮人中的一员,世事无常,莫过如此。
青河,每逢寒冬来临,河面多会结冰,若是遇到数十年不遇的酷寒天气,在壶口等处还会出现冰封瀑布的奇景,可惜的是冰面再厚,也经受不住成千上万马蹄的践踏,若是想要以此渡过青河,进军河内州,无疑很不现实。
时值腊月,青河河面上已经结了一层不薄不厚的冰层,虽然算不上冰封三尺,但仅仅是走在上面是绝对没问题的。
此时,有一负剑的青衣道人独自行走在青河之上,
在雪后初晴的天气里,整条青河就像一条横贯了大陆的玉带,连接起两座雪山,交汇出两个民族。
青衣道人缓缓抬头,望向东南方向的雪峰,还有雪峰不远处的雄城。那里是中都。
再过不久,那座雄城多年未开的正门将会打开,数以十万计的骑兵由此进入草原。
兵分三路,中军在中都。
青衣道人只是淡淡一笑,转而低头看向脚下冰封的河面。
忽然,青衣道人抬脚在冰面上一跺脚,这一脚没有夹杂任何一点元气,只是体魄的力量。
冰面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纹。
秋叶面无表情的盯着这道细缝,忽然有了一个很疯狂的想法。
腊月初八,萧煜结束为期七天的巡边之行,返回王庭。
与此同时,以博努为首的王庭遗老,以黄汉吉和申东赞为首的各部台吉罕见的齐聚的王庭。
这是自林远死后,王庭首次有如此气象。
虽然这次少了摩轮寺和草原巫教这两支重要势力,但却迎来了一尊前所未有的过江猛龙,道宗!
三教之首,欲执掌修行界之牛耳的道宗。
王府后花园内有一引水入府铸就的小湖,萧煜和刚刚归来的秋叶,加上摩轮寺弟子秋思,一同坐在湖边亭中。
秋思娴熟的摆弄着桌上的茶具,对于茶道竟是熟稔之极,萧煜略显惊奇的问道:“没想到秋思上师还精通茶道。”
秋思皱了皱眉头,继而展眉一笑,“去大郑游历时,一位官家小姐教我的。”
萧煜点点头,继续看着秋思泡茶,洗茶。
秋叶始终神情淡然的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忽然萧煜转头问道:“真人此行有什么收获?”
秋叶转头看向东南,说了两个字:“青河。”
萧煜也曾想过由西北一线渡过青河进军河内州,但黄汉吉的意思却是由西南一线进军西凉州,虽然都是打得以攻代守的主意,可进军西凉州后的选择却是要更为灵活一点,若是进军河内州,就只剩下兵临东都城下一路可走,萧煜可不觉得自己现在能攻下东都,不但攻不下东都,反而还有被回军后撤的徐林包了饺子的危险。
萧煜皱着眉头哦了一声,没有在个时候细问,而是扭头望向亭外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小湖,忽然笑道:“若是秋月禅师在这儿,你们三秋的名号是不是就算齐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金帐议事()
其实草原上下都知道,萧煜能主事王庭,他的驸马身份,甚至手底的兵权都是其次,真正让黄汉吉和申东赞两位大台吉忌惮无比的还是萧煜背后的巍巍道宗。
道宗在草原的主事人是首徒秋叶,萧煜与秋叶关系素来亲近,甚至有传闻说秋叶曾代师收徒,萧煜已经算是道宗弟子。说的明白些,秋叶与萧煜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萧煜在草原上的形势越好,秋叶能调用的道宗资源便是越多,在道宗中的话语权也是越大,反过来,秋叶能给与萧煜的道宗资源越多,萧煜的形势也会越好,是一个良性循环的过程。
秋思斟好三杯茶,第一杯茶递给秋叶,秋叶默然接过接过。第二杯茶递给此间主人萧煜,她自己拿了最后一杯茶。
萧煜捧着茶杯轻抿一口,低声说道:“真人,这次我用雷霆手段看似是降服了如今身在王庭的诸多台吉,可说实话,这些草原台吉,看似憨厚实则奸诈,即便比不上东都诸公的谋划算计,但在脸厚心黑上却是有过之无不及。若是战事顺利还好,一旦失利,就是内乱自生之际。”
秋叶嗯了一声。
萧煜沉默不语,又仔细思量之后,再度开口道:“真人,即便我将手底下的多余草场分发出去,能有几人出力?”
秋叶伸出一只手。
萧煜皱眉,“一手之数?这未免太少了。”
秋叶淡淡道:“人心不是杀几个人就能到手的,你我来到草原的时日太短,这也是在情理之中。若是那些台吉死战不退,以性命报之,才是咄咄怪事。”
萧煜叹息一声,“前些日子,我分别接触过天机阁主和蓝玉,两人的态度都是颇为玩味,郑帝与天机阁不合的传闻也是由来已久,似乎能从修行者身上寻找突破口。”
秋叶眼神一凝,忽然说了一句,“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今天时大雪,地利青河,人和我们人和确实不在草原,而是在大郑天机阁!若是能将三者在握,焉能不胜?!”
王庭中有一类似大郑太和宫的专门议事所在,虽然是殿,却仍旧保留着多年前传统被称作金帐,所谓草原金帐王庭便是由此而来。
自今年大汗林远逝世以来,金帐已经多日未曾开帐。但在今天,从清晨时分,就有陆陆续续有衣着华丽的草原台吉前来,将近正午时分的时候,已经残留不多的王庭遗老也已经悉数前来,到了正午时分,金帐内已经有近百人,老少皆有,老的已经是满头霜白,走路蹒跚,而年轻的则神采奕奕,似是能弯弓射雕。
许多已经是多年不见的老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寒暄客套,或唏嘘陈年往事。也有一些个家中老人已经过世,刚做上台吉没多长时间的年轻人在某位长辈的引领下与诸多老牌台吉互相见礼的。形形色色,不一而是。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在谈论今年名镇草原的那位萧驸马。
此时在场的台吉中,除去还未露面的黄汉吉与申东赞,部落最大的有三人,都是与林远同出一脉的正统台吉,虽然没有随着林远改为汉姓,但实实在在的血缘是怎么也断不了的。
这三人分别是阿木尓门都,吉日木图,图布信。
阿木尓门都今年已经有七十八岁,说起来林银屏还得喊他一声三爷爷,在草原上威望很高,从不招惹是非,颇有些与世无争的意思,即便是红娘子当权时,也未曾前往王庭。他手里拄着一根比自己还要高的拐杖,望向金帐中铺垫着白色虎皮的汗王座椅,轻声感慨道:“你们有没有见过那位驸马?”
在他左侧的是已经知天命的吉日木图,虽说两人地位相当,可在辈分上却差了一辈,所以面对阿木尓门都,吉日木图很是恭敬,轻声说道:“叔叔,我曾在前几天的接风宴上见过一次,不过没怎么说上话,一直都是黄汉吉在主持。”
阿木尓门都点了点头,笑道:“我在来得路上,可是听说了不少这位驸马的传奇事迹,他一剑刺死了黑水万,又亲手用弓弦勒死了红娘子,你们怎么看?”
如今正值壮年的图布信沉声道:“这两件事已经传遍草原,而且萧煜确实在金鹰口以大破红娘子的汗王亲卫无疑,若说此事是假,我们此刻也不会来到王庭,而且我还听说,璞袁与剑宗的公孙仲谋,离开草原时也极为狼狈,仅剩数千骑逃往后建。这位驸马,能一年之内骤得高位,绝不会只是一个道宗傀儡那么简单。”
阿木尓门都笑了笑,岁月在脸上留下的深深沟壑随之而动,很是淡然道:“道宗不道宗的,暂且放下不说,毕竟摩轮寺没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不用太过在意。我这次之所以趁着还能走得动道特地来王庭一次,只是听说银屏那丫头对这个萧煜很是喜欢,喜欢到甘心放弃汗王之位?虽然中原人有句话叫做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可太过草率也是不好的。”
吉日木图脸色有些阴沉,悄声道:“叔叔,最近有消息断断续续传来,包括图布屠在内的二十三名台吉被萧煜派人秘密处死,他们的部族被编入王庭十二部和汗王近卫中,而草场和奴隶据说是交由新任左相处置。”
阿木尓门都脸上笑容猛然一僵。
图布信突然说道:“来了。”
阿木尓门都脸上重新展现出淡淡的笑意,而吉日木图那一抹阴沉更是不知何时已经随风飘去。
一名身着深黑色貂裘的男子从侧门走进金帐,一直走到汗王王位一旁站定。
在他身边站着两位老者,如今草原上被称为第一台吉的黄汉吉和第二台吉申东赞。
整个金帐刹那间鸦雀无声。
众目睽睽之下,年轻男子拱手行礼,“在下萧煜,见过诸位台吉。”
众人皆是急忙还礼,见过驸马之声此起彼伏。
此次的金帐议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简单。
那位执掌草原大权的年轻人只是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任命博努为左相。
第二,他自领右相一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同饮此杯()
左相和右相就像是两记重锤将诸多台吉砸的有些晕晕然。还未回过神的功夫,左相右相之事已经算是尘埃落定,博努无愧于三朝元老不倒翁的美誉,王庭在短短一年的时间中换了三位主人,博努不但丝毫无伤,反而借着萧煜的东风,一举登上了左相的位子。
自古皆是以左为尊,按理说,左相是汗王之下的第一人无疑。虽说很多人私底下将萧煜视作新王,但萧煜毕竟没有真的登上王位,汗王之位空悬,博努在名义上已经是王庭第一人,可他对于萧煜这个排位还在自己之后的右相,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谦卑。萧煜不是汗王,胜似汗王。
接下来,身为左相的博努就开始跟各大台吉商谈空余草场的分配问题,无非是谁拿的多一些,谁拿的少一些,拿了多少就要出多少的力,吃不下的也要有自知之明。而一些相差不多的台吉之间自然也是各有争执,平心静气者有之,面红耳赤,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的亦是有之。
在这期间,萧煜分别与阿木尓门都、吉日木图、图布信三名正统草原王室出身的台吉互相见礼。若是按照林银屏那边论起,阿木尓门都已经是爷爷辈,吉日木图是叔伯辈,图布信也是而立之年,算是堂兄。萧煜倒是没有急着“认亲”,只是以右相的身份与三位台吉进行了一场很矜持的寒暄而已。寒暄之后,萧煜又与几名在草原上算是重量级的台吉客套了几句,看博努那边的已经算是异议不多,对身后的申东赞轻声道:“可以了,申老。”
申东赞轻轻一点头,然后一抬手,八名早有准备的草原武士从门外抬进一副巨大横轴。当金帐中的诸台吉看到这幅横轴之后,不管是老的少的,还是先前还在争执不休的,几乎同时收敛了神色,望向这幅横轴。
早有仆从将汗王王位后的那面墙壁上的装饰清理干净,八名武士将横轴在墙壁的巨大挂钩上固定好后,一同拉动连接挂钩的绳索,一副详尽至极的地图就被悬挂到墙上。
就连一直神色淡然的阿木尓门都在看到这幅几乎覆盖了正面墙壁的地图后,也是拄着拐杖向前走出几步,眯起眼睛仔细打量。
在他身后吉日木图和图布信,还有许多台吉见阿木尓门都如此郑重其事,自然也是随着老人一起看去。
这是一副西北形势图。
萧煜拿过乌木杖,脸上没了先前客套寒暄时的笑意,用乌木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沉声道:“诸位,既然议过了民生,就该谈兵事了。这是由道宗前辈绘制的一张西北形势大图,而这里就是我们如今的所在,王庭。”
此言一出,金帐内的气氛骤然凝重起来。
萧煜用乌木杖指向几乎在王庭斜对面的一个点,“这里就是草原无数先王无不想要攻下的地方,中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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