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忧将只剩三分之一的蔬菜卸到后厨——其他的都被百姓疯狂扔向囚车了,能保住这些已经不错,估摸赵大娘此刻也顾不上心疼那点不值钱的玩意。
花不忧没有理睬算是对他不薄的中年女子,回到自己屋中。
将洗冤集录从怀中掏出,仔细翻看。
这本书宋慈离去的时候没有讨要,花不忧也不会傻乎乎的给他送去。这么好的东西进入娄家村大祸害的手里,还想拿回去?
做梦!
再说宋大人屁事没有,回头还可以自己写出来嘛。
花不忧仔细斟酌书中每一个字,发现断案验尸真是千奇百怪,什么手法都会在书中提到,这一看,就看了将近三个时辰。
夕阳斜照。
花不忧正看到:狱情之失,多起于发端之差;定验之误,皆原于历试之浅,蝇子推门而入,阴测测说道:“顾爷今晚会来楼中。”
花不忧搓了搓略带倦容的脸颊,双手打开,舒展腰肢,“巧了,白天整个容州百姓报了仇,到了晚上,我的仇也该报了。”
蝇子担心问道:“有把握?”
花不忧摇了摇头,“一条命而已,看阎王爷收谁了。”
第十四章 刺杀()
两位神情落寞的少年坐在路边石阶上,与大街上大肆欢庆的人群格格不入。
“师傅,你真要走了?”小点的少年依依不舍问道。
小槐树不再靠乞讨为生,而是在以前日思夜想的包子铺里当上了小伙计,酬劳不高,每天只是免费给三个肉包子吃,月底还给五十文钱。虽然只是别人一半的月例,小槐树还是挺知足,这和以前饥一顿饱一顿的窘迫生活相比,天壤之别。
花不忧神态安详,拍了拍徒弟整洁不少的头顶,平静道:“是啊,过了今日,或许你就见不到我了。”
小槐树稍显稚嫩的脸庞滑落两行清泪,抽耸鼻子,带有哭腔问道:“俺以后想你了咋办?”
花不忧指了指对面破败的土地庙,“想我了就去门口烧点纸,但别浪费钱去买纸糊的漂亮娘们,你师娘气性大,知道了非得掐死我不可。”
“你以前说师娘挺温柔的”小槐树还挺较真。
花不忧讪讪一笑,不好意思说道:“我那是吹牛的,你鄂师爷说过,大老爷们活在世间,不愧天,不愧地,不愧祖宗,不愧百姓,只要心中坦荡,吹点牛皮不算啥。”
“你以前说鄂师爷是高手高高手,是不是吹牛?”小槐树对他以前说过的话产生了质疑。
花不忧摇了摇头,认真道:“你鄂师爷真是大高手,就连你大淳师伯也是高手,你师傅我嘛,嘿嘿,用你鄂师爷的话说就是怂包一个,连裤裆没鸟的人都打不过。”
小槐树想了想,问道:“鄂师爷有多高?比起城里传说灭了烈威门的白发天神,厉害不?”
小槐树这辈子听过最大的高手,也就是一夜之间屠了烈威门的白发老人了。
“差不多吧”花不忧实话实说。
他并没告诉徒弟鄂师爷就是那白发天神,这年纪的孩子言辞上总是欠考虑,怕他嘴上没谱,不小心秃噜出去,就是杀身之祸。
小槐树斟酌一番,还是觉得师傅是在吹牛,不过也不好意思戳破,从怀中掏出个尚有余温的肉包子,递了过去,“师傅,现在俺也没东西能拿得出手,这辈子要真孝敬不了您,您可别怪俺。”
“怪你啥,细算下来,我沾你的光比你沾我的光多多了,以前哪顿饭不是你去要来的,师傅其实是有愧于你。你以后自己过日子要小心些,对别人都留个心眼,都师爷经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人心猛于虎,要把这句记在心里,任何时候不能忘记,知道吗。”花不忧没忘了师傅的责任,谆谆教导。
小槐树使劲点了点头。
师徒两人默契地都不说话。
看到师傅起身要走,小槐树拉着他的衣袖,皱着小脸问道:“师傅,能不走吗?”
花不忧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说道:“宋大人教给了我一个道理,有些事,必须得做,哪怕豁出性命不要,也得无愧于心。宋大人为了素不相识的黎民苍生都可放手一搏,我这一条烂命又算的了什么。你师傅我呢,从小就调皮,既贪生又怕死,没做出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也没对别人做过芝麻大点的好事,也不知为啥,反而好多人对我好得很。但是最近师傅想通了,人不能光为自己活着,为了那些对我有养育之情的父老乡亲拼上一拼,没什么舍不得。我去干的事,就是给娄家村一百多条冤魂一个交代。”
小槐树猛然抬头,“师傅,俺也不怕死,俺陪你一起去!”
花不忧笑了笑,“咱俩不一样。你的命是你爹娘给的,我的命却是父老乡亲给的。小时候若没有他们豁着性命去给我抓母狼,我早就饿死了。咱俩两不相欠,你没必要豁上小命和我一起走一走奈何桥。”
小槐树脸上布满坚毅,“你是俺师傅,俺陪你一起死,不后悔!”
抱有必死之心的花不忧想起了鄂师傅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人活着,比啥都强。”
花不忧默然朝着觅春楼走去,半途一口咬掉半拉包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冲着依旧站在街边的徒弟挑了挑眉头,骂骂咧咧道:“我说你小子最近脸都胖了一圈,这包子还真他娘的香!”
小槐树泪流满面。
觅春楼今晚生意出奇的好。
楼里快被那些衣着寒酸的百姓挤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赵大娘也不知是该哭还是笑了。
此刻绿蝶还在大厅应酬,花不忧却趁着没人注意,悄然钻进了绿蝶绣楼。
平常经常往这里送酒送茶,也算熟悉,即使是黑灯瞎火也能摸到桌前。
花不忧从怀中掏出一壶酒,又掏出一个粉色瓷瓶,将瓷瓶中的粉末倒入酒中,轻轻晃悠几下,搁置桌上。
粉色瓷瓶里装的乃是春…药,名叫旱苗喜雨散,听名字就不是啥好玩意。
传闻此药不管什么人服下后,都会浑身瘫软无力,只会让人欲念大增。赵大娘就是凭着此药,不知让多少贞洁烈女踏入勾栏,做起了皮肉生意。
至于这药能不能对武道高手起作用,花不忧就不得而知了,拼命前试上一试,聊胜于无。
这药是蝇子帮忙给弄来的,外面不容易见到,但在觅春楼里找上几瓶还是不难,****之地没春…药,那才叫稀奇。
弄好之后,花不忧躲在床下,右手紧握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耐心等着顾爷上楼。
这是他第一次伏击别人,而且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心情不免有些忐忑不安,握着匕首的右手微微颤抖,连带着手心也出了不少虚汗。况且待会刺杀不成,自己也会赶赴阴曹地府,没有任何挽回余地。可想到娄家村那一百多条人命,愤怒的情绪将恐惧覆盖,长出一口气,气息趋于平稳。
他头一次觉得靴子踩在木质楼梯上的声响,是如此的心惊肉跳。
房门被轻轻打开,传来绿蝶娇媚声音:“顾爷,在楼下是否尽兴?要不要再喝上几杯?”
“喝,怎么不喝,容州的天塌了,又没砸在老子头上,上酒,上好酒!”顾爷喝的有些微醺,声调都比往常高了几分。
“好嘞,蝇子,上两壶好酒,腿脚麻利点。”绿蝶冲着楼下大声喊道。
随着火折子摩擦带来的闪烁,桌上的红烛光芒四射,花不忧顺着床底缝隙看到了一双棕色熊皮靴子,和一双点缀粉红牡丹的碧绿绣花鞋。
花不忧赶忙摒神静气。
“咦!桌上还有一壶酒,约莫是蝇子刚才送上来的。顾爷,来,奴家先陪您喝着。您可不能灌奴家,要不然,一会妹妹可没力气伺候您了”绿蝶每次说话都带着让男人无法抗拒的媚意,让人辨不清真伪,这是风尘地打磨十余年沉淀下的深厚功底。
顾爷似乎心情不佳,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
“哗啦”美酒从酒壶流淌入酒杯过程所带来的美妙余音,总是能唤起酒鬼们喉咙间的吞咽。
“顾爷,您闯荡江湖多年,见多识广,这容州,以后还会是以前的容州吗?”对于容州官场剧烈板荡,绿蝶虽然只是个裤腰带宽松的勾栏粉头,也还是晓得其中厉害,多多少少有些担心以后日子的好坏。
“咕咚”顾爷喝下一杯酒,说道:“是狼总得吃肉,不会委屈自己找屎吃。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我不大懂,太远,但狼多狗少的道理总不会错。再说觅春楼是赵大娘当家,不需要你个骚蹄子冲锋陷阵,你呢,乖乖地伺候本大爷就行。”
“讨厌”顾大爷的淫笑伴随着几声绿蝶的嗔笑。
花不忧望着两双鞋冲床边挪来,心中一紧。
匕首悄然竖起。
看到顾爷右脚上熊皮靴底猛然塌陷!
花不忧大惊!
他经常看到鄂师傅和大醇哥习武姿态,这种能让制作精良的靴子急剧变形,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顾爷在发力!
“轰!”
一股强大的拳风将木床撕碎。
悍然砸来!
第十五章 讨公道()
花不忧在顾爷蓄力的时候就已经全神戒备,双腿猛蹬墙面,在光滑的地板上平行移出。刚刚逃离床下,坚固的红木大床就轰然倒塌,木屑四溅。
绿蝶很不幸被自己的聚宝床床脚砸中脑袋,光洁的额头鲜血溢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花不忧慌忙起身,鬼门关上转悠一圈让他汗如浆涌,双腿有些不自然的轻微抖动。
顾爷对血泊中的绿蝶看都没有看一眼,收回拳头,望着前些时日见过的小厮,冷冷问道:“你要杀我?”
惊魂未定的花不忧咬牙狠声道:“我恨不得活剥了你!”
“小子,想杀我,你也得打听打听清楚。老子我在勾栏里混了几十年,旱苗喜雨散这种破玩意吃下去,鸟都不带硬的,你还想靠着它把老子迷倒?嘿嘿,天大的笑话。顾爷我拿鼻子闻一闻,就知道酒中下药了,以后若是想刺杀别人,记得别藏床下,房梁才是绝佳之地,不过可惜了,你小子怕是没有以后了。”顾爷讥讽笑道。
花不忧举着手中匕首,眼中寒芒比起刀芒更盛,“迷不倒你,那就捅死你,看你到底是不是铜浇铁铸。”
顾爷歪了歪脖子,“咱俩有仇?”
“我要替娄家村一百多条人名讨回一个公道!”花不忧低声嘶吼道。
“娄家村?你是杀了少主那个余孽!”顾爷双眼一眯,将眼前眉清目秀的少年和冬狩时长发蓬乱的村童形象渐渐叠合在一起。
“正是你小爷我!”花不忧怒目圆睁。
“公道?”顾爷不屑一笑,“什么是公道?”
“你领着玉剑门的人去屠杀娄家村手无寸铁的百姓,我把你们全部杀死,就是为娄家村的一百多条冤魂讨回公道!”花不忧气势凛然。
“小子,你错了。”顾爷摇了摇头,“我们烈威门少主只不过调笑了丫头两句,就应该魂归西天?金门主为了给儿子报仇,却被你家长辈残忍杀害。这还不算完,白发老人又跑到容州,将烈威门上下二百余人杀个精光,死的人里面,有我两个一奶同胞的亲弟弟!
而你们呢,除了那位高个少年收了点伤,可有一人毙命?可有一人枉死?这就是你所谓的公道?”
往常精于诡辩的花不忧竟然哑口无言。
“可怜我那小侄儿还没有出生就没了爹要不是我这大爷照拂一二,她们孤儿寡母怕是比勾栏里窑姐过得都要凄惨。”顾爷阴鸷的面容上浮现一抹凄苦,“我去给我的弟弟报仇,玉剑门的人去给他们亲人报仇,有何不对?!
江湖事,江湖了,这是私仇,不叫公道。若真是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你们一百多条人命,我们二百多条人命,怎么看也是你们赚了。况且是你杀人在先,才阴差阳错将这么多条人命送往黄泉,小子,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都师傅和妞妞呢?”不去和他辩解是非,花不忧问到最为关心的问题。
“你说那个小丫头和病入膏肓的老头?玉剑门投鼠忌器,怕你们那位白发老人回来寻仇,好像是带回了门中,当做人质。不过那位干瘪老头当初就病得走不动路,现在恐怕已经上了判官老爷的生死簿。”
花不忧怒火中烧,“我要杀光你们!”
“嘿嘿,小子,要是高个少年在的话,顾爷我还真是忌惮他的实力,当初十余岁就那么勇猛,还真是闻所未闻。但就凭你若溪境的修为,还想跨境杀老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顾爷双手一握,骨节咔咔作响。
不再废话。
花不忧左腿发力,右手匕首径直向顾爷心口刺去!
这一刺,隐约带有开山刀法的一往无前,但招式上少了百炼成钢的炉火纯青,更没有鄂禅施展时的霸道之气。
“哼!”顾爷轻轻闪开,并不与花不忧短兵相接。他也是为阴险狡诈之辈,不然也不会精于暗箭伤人——当初妞妞右手手背的梅花图案伤痕,正是拜他所赐。
顾爷手中握着刚才饮酒用的瓷杯,微微用力,瓷杯碎成数片,手掌一扬,每一片瓷片都被内力裹挟,蜂拥射出!
这种“暴雨梨花”精妙暗器手法,正是出自剑南道的暗器名家——蜀中唐门。
洁白无瑕的瓷片在红烛的映衬下,呈现出诡异的血红色,几十枚瓷片如红雨爆射而出,极为妖娆。
还未夺命,却已**。
花不忧猛退之间,内力汹涌遍布左手,带出一道金芒!
这才是他的杀手锏!
一寸透骨钉疾驰而去!
杀顾爷的法子他想过很多种,思来想去,也只有自己古怪蹊跷的内力或许可以成功。但这种带有金丝的内力用过之后便全身瘫软无力,再无还手的余地。
所以,花不忧只准备了破釜沉舟的一击!
顾爷没想到这厮也是奸猾阴险的同道中人,况且金芒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闪躲,那枚透骨钉透过肋部,钉在木墙上嗡嗡作响。
花不忧情况却要惊险太多。
他即使是拼命扭动身躯,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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