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正好瞧见,忙从怀中掏出一小红瓶,“小姐,可要吃粒药解解乏?”
卢牙子甚为眼尖,一下子便看到红瓶贴的药名,厉声道:“胡闹!药岂是胡吃的。”
舍郎中见了,忙道:“师兄,师弟这次来,也是想请教师兄慕姑娘的病。”
卢牙子在瓶瓶罐罐前,兀自捣弄着,“不足之症,又损了心脉,除了那仙草灵药,卢某也没办法……”
听到沈雪的嗤笑声,卢牙子又漫不经心的接着道:“虚不受补,补药无益……真是贫贱丫头得了富贵病,也只能用名贵的吃食调理着,每日在施以针灸,调息理气,或可命长一些……”
因家里闹过一次狐仙,沈雪最是忌讳别人说慕冰玥短命,顿时不饶起来,“哎!我说你这老头怎么说话呢?自己技不如人,直说便是……”
“小雪不要对郎中不敬。”慕冰玥自是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如今过的每一天都是她偷来的,能活到现在她都是赚了。
看到慕冰玥眼里满含的警告,沈雪终是收了声,委委屈屈的回去煎药。
卢牙子恍若未闻,手下依旧不停,“卢某观慕姑娘气息,能活过十五岁便是幸运的了。”
‘啪’沈雪将手中的扇子重重摔下,正要发作却听到慕冰玥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她胸膛几度起伏,大大的哼了一声,终是没再吭气。
沈雪的脾气,舍郎中可是深为领教过,那跟捅了马蜂窝没什么两样,怕自己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师兄,一会再说出什么刺激沈雪的话,他忙插口道:“师兄,难道真的就没办法了么?”
卢牙子难得的叹了口气,“即使有灵丹妙药,也只能延长几年而已。”
舍郎中听后,默然不在出声,满含疼惜的看着慕冰玥。
沈雪却是再也忍不住,埋头在膝间,痛哭出声,不一会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满室沉寂,卢牙子也停止了手,默立一旁。即使见惯生死,可还是忍不住心下悲戚,他偷眼看向慕冰玥,却意外的看见她竟然只是安宁静谧的坐在那,面上无半分悲喜,心下不由哑然。
本以为沈雪慢慢会习惯,却不想她数次听过,在再次听到时,哭的还是如此伤心,“冰玥也许不能控制生命的长度,但却能掌控生命的宽度。对于冰玥来说,能在当下活的精彩,便不虚此生了。”能活到现在,她已是心存感激了,只要妹妹能安乐,她也就无憾了。
此言一出,众皆静然,连一直直抽噎的沈雪也奇异的停止了抽泣。
见众人都望着她,慕冰玥自嘲道:“因为人只能活区区几十年,却要死很久,所以冰玥又怎会浪费上天恩赐的时光,去悲天闵秋呢!”
男子握剑蓦地紧了紧,黑瞳内的嗜血森然皱起波澜,风起云涌,巨浪袭过,眼里深藏的杀气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却是,比冬日江水还冷,比万年寒冰还寒的冰棱,周身散发出的冷凝之气,让药馆内闷热无比的空气也是随之一滞,让人呼吸都有些不畅起来。
空气似乎都已冻结,众人的注意尽皆被引了过去。
然其冷涩默然的表情却让他们无从猜测他的思绪,目光幽暗如炼狱深渊,让人不敢直视。
直到外出的小篮子返回,才打破这一室的死寂。
众人慢慢回过神来,皆若有所思。
男子的身份终究是一个隐患,又值此多事之秋,慕冰玥不想节外生枝,率先打破,开口道:“小雪,药先慢慢煎着,你过去帮小篮子布置碗筷。”
沈雪收回看向男子的目光,忙应了一声。
曹树和舍郎中若有所思的收回探究的目光,只卢牙子一人恍若未见,默立在药案前,待慕冰玥话音一落,便数落起小药徒,“小兔崽子,去这么久,想把为师饿死呀!”
小篮子习以为常,只嘻嘻笑着。
待布置妥当,几人便起身就座,男子亦在小篮子的搀扶下,坐到席间。
小篮子嘻嘻一笑,“小篮子的衣服,没想到公子穿上却能穿出这般气度,这光华可是要盖过那些世家公子呢!”
略显瘦小的衣服,却更衬出他身姿伟岸,只是青色的衣服,稍逊于墨衣,与他的气质略有些不匹配。
“哪来的那么多话?吃你的饭去。”卢牙子横眼一斜,小篮子顿缩了缩脖子,拿碗扒拉一些饭菜,便拿着去了药炉旁,卢牙子见了直骂没出息。
饭间并无人说话,连一向好说的沈雪也默默吃着饭,只有灯火在室内一明一暗。
饭后男子服完药,几人便去了临近客栈,因生意冷清,到是很快定好四间客房,夜已深慕冰玥奔走一天,身体也到达极限,进了屋子后,也没梳洗,直接倒塌便睡。
看着沾枕即着的慕冰玥,沈雪心疼的摇了摇头,给她盖好薄被后,也没敢梳洗,便和衣躺在了外侧。
夜已深,满天繁星,四野俱静。
客栈内,男子亦和衣而睡,紧握剑的手满是冷汗,脸上满是痛苦挣扎之色,素来警醒的他,却似被噩梦呓住了,久久无法醒来。
男子呼吸急促,久久过去,似从万丈深渊坠入谷底,男子身躯一震猛地惊醒。
男子浑浑噩噩的醒来,看清眼前景物,才舒出一口气,再也睡不着的他起身坐了起来,拿过一块桌布擦拭着黑剑上的冷渍,银色的月光从窗棱上的窗纱渗入室内,碎银一般的映照在泛着玄光的黑剑上,男子眼中的杀意合着噬人的剑意喷薄而出。
男子举剑一划,迎面桌上的茶壶应声而裂,茶水从寸长的缝隙间倾斜而出,男子闷咳几声,似乎牵动了内伤,深潭般的黑眸闪过一丝不甘,终是收剑躺回。
室内重归静寂。
慕冰玥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幽幽醒转,此时男子已换过药,卢牙子也复过诊,一众人也都用过了早饭。
待慕冰玥梳洗过,沈雪忙奉上一盘精致小巧的素菜水饺,玲珑剔透到让她胃口大开,笑点了点她的秀鼻,慕冰玥轻然坐下。
沈雪待慕冰玥用完,才神秘兮兮的拿出一青色小瓶,拿过一茶杯,拧开盖,手指轻点几下,一些珍珠白色的粉末,融入杯中,沈雪晃了几下,递给慕冰玥,“小姐,这是那位怪郎中给您熬夜配的药,说长期服用可理气活血,延年益寿,还能悦颜色,乌黑发呢!算他有良心,小姐可是给他几百两银子呢!”
慕冰玥接过一饮而尽,抿了抿嘴,却是未尝出有什么味,听到沈雪褒贬不一的话,不置一笑,拿过青瓶轻倒在手指一点。
沈雪一见,立马夺了过来,宝贝似的握紧,“我的好小姐,这可金贵着呢!那怪郎中说了,每日用一指甲盖的量就可,研制不易,让咱们节省着用一年呢!”
慕冰玥轻笑,两指捻了捻,又放到鼻间闻了闻,验并无腥臭之气,才确定这些不是珍珠粉,听了沈雪的话,未与她争辩,拍拍手将粉末拍尽,“我一会跟曹爷爷出去办事,你莫要与卢郎中起争执。”起初她来时并未预见自己会遇到福润,这意外得来的三千两银子,正可解燃眉之急。
用过饭,慕冰玥便和曹树一起去城内逛,城内比县里确实繁华的多,尚有很多米铺在营业,她大致看了一遍,这里的米价虽比淮县的价低些,却还是让人望洋兴叹。
以前五旦粮食只需一两银子,现今却一斗的米便需一两,真是米贵如油,满天要价,而这天价亦不知阻了多少人的活路。
三千两银子还没等捂热,只一上午便被慕冰玥花了个精光,她与福润商定好事后,一行便辞过卢郎中,乘船往回赶。
因有宋临令牌在手,一路绿灯,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待一到岸,慕冰玥便马不停蹄的赶去扇纺,而沈雪和舍郎中带着男子回了慕宅。
第四十二章 偷梁换柱()
三日后,一阵阵欢快的啰响,敲醒了苍寂的小镇,离它最近临时搭建木棚里的人,听到响动后,纷纷出来张望。
但见扇纺旧貌换新颜,不日的功夫,里面的货物已全变成一袋袋装满粮食的布袋,店上招牌的字也换成了慕家米店,而经常施粥的小姑娘正哐哐的敲着铜锣。
沈雪待声势造足后,看着人们慢慢聚过来,这才收起铜锣,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将一块刻着‘一文一升米’的牌子插入店口的米袋中。
人群顿时沸嚷起来,这可是比以前的米价还要便宜一半啊!
人群骚动,哄抢起来,沈雪见状,拿起铜锣大力一敲,声音辽旷,盖过周遭嘈杂,“排队…排队…慕家的米多着呢!稍后还有好几船的粮食运来,售完才收,绝不加价,所以列为相亲都自觉排好队啊!”
沈雪一通吆喝,人群听说有好几船的粮食都欢呼一声,虽都是住的临时帐篷,但大肆降价后买几斤米的钱还是有的。
慕家新开业米铺,有折价粮食的消息不胫而走,米铺前排起了长长的队,就在这时福润的船已赶到,船工将米袋装上十几辆推车,往返运送了几十次才运送完。
繁忙的送粮队伍,惹得其他开业的米铺店家,也纷纷出来观望,待他们见到这阵仗,都有些惊疑不定,回去纷纷往上头送信。
慕冰玥将福润迎进屋,给他倒了杯茶。
福润接过,喝了一口,直奔主题,“慕姑娘,这里可有一些是宋知府支援姑娘的,姑娘可要省着点用。”
慕冰玥未想到这位知府大人还有如此胆色,这会儿派往皇都送信的人,应该还在半途上,他也不怕日后皇帝追究他‘坐支挪用’之罪。
“福老板放心吧,怜儿就此便在粮仓里打地铺,绝不会让包子开口露馅的!”怜儿在一旁轻笑。
福润听了呵呵一笑,“怜儿姑娘越来越风趣了……不过这临时搭的粮仓,都是用布围成的,其他县可都是发生过抢夺事件。”
“这里有一百多位秀娘,还有小姐救治的众多民众,这种情况是绝不会发生的。”怜儿在一旁笑着插言。
“小心无大过,冰玥会注意的。”慕冰玥又转问道:“宋知府未得皇上同意便搬空库存,若日后皇上未奏准此计,宋知府可怎样交差?”
“慕姑娘放心,这些都是宋知府管辖地个县刚征上来准备打仗用的兵粮,具体数字皇上尚未得知,因有的县征缴不上,这才拖延了些日子,原本不日便要和新兵送到边疆,未曾想……说来也是运气,知府久在官场,自是知道轻重,我们也就不用替他担心了。”
见慕冰玥了解的点了点头,他接着道:“宋知府亦依样炮制,在渭城也命手下暗中开了个粮铺,福某运的几十车米,还得在运几车回去,说来给慕姑娘留下的也就几十车而已!”
慕冰玥到此倒是真佩服那位宋知府的胆色,“能得宋知府帮忙,冰玥已是感激不尽了,福老板一会便多提几车回去,现在冰玥还有些库存,现禁城淮县人尚少,不比渭城,宋知府若想做势还是多有些底气的好。”
慕冰玥已经算过,福润送来的有十几车是自己买来托他运送的,自己库存还有几车,这里的能有能力买米的人也不算太多,她尚能撑一段时间。
“不用的,身为一城知府,他能调动的岂止这区区几十车兵粮!慕姑娘尽管放心留着就是。”
慕冰玥听后未在多说,俩人商议完,便都出去查看外面的情况,静等天黑。
……
新月从地平线升起, 寥寥的一两颗星星,正同留恋不去的残昼争夺领空。 水面浮起一道月光,月影不停地移动动,树后隐约现出假山和屋脊。 月光漫过渐趋于沉寂的街巷, 小镇中只露出几点星子似的灯光。
数个黑影在夜幕的笼罩下,在码头处奔梭忙碌着。
一个略显纤细的身影慢慢向码头移近,黑影中一人惊看过去,待纤细身影走进,看清来人才吁出一口气,“原来是慕姑娘,可吓死福某了。”
慕冰玥走到近前,看到福润劫后余生的样子,心下不由好笑,“冰玥睡不着,便过来看看。”
福润肩膀泄了下来,“慕姑娘,这深更半夜的,郊外四处都有流民,你一个小姑娘家也不怕有个什么?”
慕冰玥晒然一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冰玥可不想因个未知,便束手束脚的。”
福润摇摇头,未在多言。
慕冰玥看着忙碌的人群,“也不知信送到何地了。”
福润知其所问,算了算道:“虽是走的水路,但一路上还得通过个个关卡盘查……最快也得七八日,回来顺风顺水的也得六七日,待尘埃落定也得年后了。”
是呀!又快过年了!可是如今村镇里,却并无半丝过年的喜庆,家家关门闭户的。
明年……她们又会是什么光景呢?
慕冰玥默立在运河码头旁,墨发随着水面幽然而至的冬风上下翻飞着,额前几缕耳发随着的银色的丝带缠绕在消瘦的双肩上,冰泌玉般的黑瞳载着不安的思潮,披着银色月纱的纤影,就像误跌人间的仙子,带着祥和慈润而来,悲悯的看着这个红尘跌宕的人间。
那迷离幽泌的美,不由让人心悸,福润亦是有一瞬失神。
“还请福老板让船工不要在一个地方挖,此处水位较浅,若是密集在一处挖沙,很容易会被发现的。”清泉击玉般的声音,让福润恍然回神,他暗叹一声,忙去吩咐手下。
在渭城有官兵帮助挖沙,福润自是省了不少的力,可这会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淮县,他也只能自食其力。
几十人要装几船的沙子,还是在夜间,慕冰玥也知他们着实会吃力,只是她那一百个秀娘可无法干这些重活,不过她也算是个东道主不是,客人来此,她又怎会坐视不理呢!
她早已吩咐秀娘们将棉花破絮,木屑布匹分装打包,当然人多嘴杂,她也没敢揭底,只说是局势不好,早做准备而已。东西虽有点少,可也能凑个六七车,当然这些她日后还是会要回来的。
待福润嘱咐完,慕冰玥便问他要了六七人回去扇纺绣庄那装货。
在等到慕冰玥打发走那七人后,银月已是偏西,万籁俱寂,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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