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芷做好了随时扑过去拦住暴走的爷爷的准备,只等他看过来。
然而他清清淡淡地瞥了一眼,淡定道:“早就猜到你会来了,聂云,聂枫,跟我进书房。”
两个大人跟着他走,留下了尴尬的封程。他摸摸鼻尖,小声开了个头就被打断。
“坐下来休息吧,柠檬蜂蜜水还是红枣枸杞水?”
封程睁大眼,高高的身体挡在走廊前,他微垂下眼睫,道:“柠檬蜂蜜水。”
聂芷点点头,让季叶跟他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母亲好奇的目光正望过来。
“你这孩子是?”
封程说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道:“我是聂枫的儿子。”
顿了顿还补了句:“大儿子。”
奶奶没拿下老花眼镜,一双随着岁月的沉淀越发有韵味的杏眸沉沉。
“你们现在住在哪?”
封程思索了下,认真道:“我住在附中的附近,爸爸住在南区。”
她笑了笑,“那还真够巧的,居然就遇到小芷了。”
封程说:“我和小芷是同班同学。之前曾见过小芷的父亲,发现他和我爸很像,正好我父亲有个哥哥,这么一查才知道我和小芷原来是表妹。奶奶,请原谅我们来得晚了。”
奶奶抿唇而笑,封程接着跟她解释自己听父亲说到的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听到最后她的眉眼也软化了些,还有些怔忡。
母亲一头雾水,怀里的聂蒙也不安分,踩着她的腿兴奋得上下跳动。他身量小,也不重,这么一番动作也不会很痛。
季叶在她旁边冷冷“哼”了声,有傲娇的意味。
“奶奶,他们今天还欺负我和小芷。”
奶奶呵呵一笑,探过身子揉揉他柔软的脑袋,柔声道:“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
季叶沉默了。卧槽总不能说被按在地上捶打吧?他多没面子。诚然人家也确实没动手,但言语上多少伤了心。
聂芷拿托盘端着五杯水出来,递了两杯给季叶,然后送了三杯进屋。做完这些之后,她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她今天太累,以至于情绪也脱了控制,她得好好休整。只是没想到自己实在睡不着,而后季叶还进来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歪着脑袋瞅他。
“你怎么进来了?”
季叶嗤笑一声:“外面装逼装得不忍直视,到你房间来躲躲。不过你真的就这么放心你家人不会陷入甜蜜的陷阱?聂枫可是名门王家的乘龙快婿,现在国内的金融事业都掌握在他手里,混得出奇得很不错。”
聂芷被他最后一句话逗笑,低低地说:“你羡慕嫉妒恨呢吧?不过他再好,我们之间还是有隔阂。”
季叶拖过她的椅子坐下来,闻言笑道:“聂枫心机太深,对自己家人都是一样,就算是为了你们好,但他的行为还是太过于意味深长了些。你也就看开些吧,看你家人那副态度,你这个大伯是认定了。”
聂芷表示同感。她之前恨不得竖起全身的刺来对付他,到了现在安静下来才觉得不过是害怕失去。如果聂枫实在是为了和他们相认而来,他那副真心实意谁看了都会动心。而她,只担心聂枫另有目的。
季叶看她陷入沉思,哪里不知道她的想法,只能逐步开导她,谁料被她警觉地反咬一口。
“你刚刚不也是愤世嫉俗得要命么怎么这么快就给他们说好话?”
季叶抓抓头发,不好意思道:“我刚刚在卫生间给聂枫打了个电话,他说业界里对于聂枫都是广泛好评,而且他还没有吞并王家的野心,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这不,他侄子都要从英国回来了,一个月后他就会把王老爷子给他的股份转移给他侄子。聂斐都说我们可以放心,那么我们也就能相信他们了。”
聂芷捂额,季叶得了一种叫聂斐的病。
聂斐的确可以相信,业界的口碑也能信一部分,而且聂枫目前来看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情。
她想,再观察会吧,如果聂枫真的一点歪心思都没有,她就认了他这个大伯。但封程的品性真的还有不足,她没见过一个人能粗鲁鲁莽到那种程度,总觉得季叶都比他好。
等等,她这是什么比喻?呸呸,季叶是她最喜欢的家人之一,他这么多年来的照顾和关怀,虽然还毒舌,但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第一百五十四章()
聂芷在房间里和季叶说着话,三两下就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她暗自下定决心——她要好好看着聂枫的所作所为,一旦他流露出要打击报复的心思她就……
挠头,她能干啥?
妈蛋还是她太弱小了。
正当她郁卒的时候,客厅里也是一片欢声笑语。
封程虽然骨子里高傲,但在亲人面前,他还是能维持住自己良好的教养和风度的。只除了聂芷。
聂芷母亲和奶奶听了他说的这些年来聂枫的奋斗和成就,唏嘘之时也还是对于当年之事看开了。
三十年过去,他们小小的儿子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宏伟人物。其中经历过怎么样的苦难和挫折他们不知,但他们却早已为自己当年的态度感到愧疚。
建国初期,他们带着出生不久的孩子,回到家乡。那时候根红苗正的满心都想培育出一个在党旗下闪闪成长的小青年,整天教他责任教他奉献和付出,谁知道他抛下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跑了,哪里能不愤怒?只是没想到几天后那孩子自己拿了一百块钱跑了,他们四处找不着,一个月后也就歇了心思,总觉得他自己过活不下去了就会回来的,谁料这时诊断出来李黎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后面为了不让妻子担心,他让村里人都别再提起这件事。时间一长,这事儿也就被淡忘在脑后。
岁月虽然残忍,但所幸的是聂枫也活得好好的,不枉当初那个孩子拼命救他。
聂芷跟着季叶出来,他们先是在书房外边等了会,里面并没有起争执。于是他们转身出来。
不多时,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聂芷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她看聂枫脸上的笑容还算真挚,也就微微放了心。
而后聂枫也不多留,礼貌地跟他们告了别就带着封程走了。
聂芷和季叶面面相觑,还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聂云拍拍聂芷的后脑勺,嗓音还有着沙哑:“想什么呢?”
聂芷若有所思地摇头。
聂云知道她心里有疑问。撺掇她说了出来。
“为什么你们就这么容易接受他了?我的表情都是白花的啊?”
聂云一怔。挑眉,三两下就从聂芷嘴里问出来他们干过的好事。
聂芷窘迫地低头,和季叶要缩到角落里去。
爷爷听着不免失笑。语重心长:“小芷,他是为了你好,你还真的以为自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能善后么?都是聂枫在背后帮你啊,他虽然也向我们承认他有心引导你和老师起矛盾。但他不是还让封程保护你了么?你现在也好好的,干脆就别郁闷了。聂枫的确是我们的家人。”
聂芷郁卒,原来她所有的担心都是白搭,父辈懂得的东西远比她要多,既然他们看得明白。那她也没必要揣着那份怀疑心思不说话了。
“爷爷,你们不担心他为什么要接近我们么?毕竟也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为什么都不来找我们呢?”
爷爷摇摇头。把她揽到身侧坐下,又摸摸她的脑袋。动作轻柔。带着爱怜。
人人都当她爷爷憨厚老实,却不曾想他却是那个活得最开明的人。他温声道:“小芷,你知不知道你大伯是黑道出身?就算后来金盆洗手也还有仇人虎视眈眈。他这三十年,不敢回去找我们,也不愿意。因为他想拼着这口气做出一番成绩,好叫当年的我和你奶奶看看,他并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原本他在王家站稳了,打算等他侄子回来接掌企业就来接我们,却没想到我们先来了这里。”
聂芷看得出来爷爷眼里的骄傲,她也不好扫了他的兴致,轻轻一笑颔首:“爷爷,我知道了,我会认他当大伯的。”
“这就好。”
爷爷乐呵呵地抚动她头顶柔软的发丝,隔着电视剧煽情的对白,她恍然觉得那声音渐渐远去。
季叶来拉她:“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不明所以的起身,留下家人其乐融融。
然而季叶却带她来了自己的家。
要说她的家布满暖色调,温馨而舒适。季叶的家却充满艺术性的奢靡气息,墙上的摆设看似随意,却自成章法。聂芷每每进来,都是叹服:“好一个金碧辉煌——”
要重新置办和聂斐在c市的家一般的规格装修很烧钱,再加上季叶这人恋旧,好好一个艺术家愣是把c市聂斐的家搬了个精光,然后全部拾掇到了这里。聂芷觉得她以前听闻的艺术家一掷千金都是故事,明明现实生活中季叶过得比她还拮据,已经沦落到要蹭她家的饭了。
季叶自己进了房间,很快就出来,手里一个小盒子。
聂芷一看是天鹅绒的样式,还那么小巧细致,很快就想到是戒指,她笑眯眯道:“你准备和聂斐结婚了?”
季叶白她一眼,把盒子塞到她手上。
“这是谢江和送给你的。”
“哦。”
聂芷慢吞吞地打开,发现是一对祖母绿的耳坠,莹润透澈,看起来就是有市无价的东西。
她抬眼看看季叶,重复道:“谢江和送的?为什么?”
季叶耸肩,“估计是看你照顾谢儒一照顾得不错吧,听说恢复还蛮好的。”
聂芷不禁笑了笑,眉眼弯弯,她郑重地握着小盒子,指指大门。
“那我先回去了?”
季叶摆手,“赶紧洗洗睡吧,晚安。”
“晚安么么哒。”
季叶一身鸡皮疙瘩,夸张地“咦”了声,嫌弃而悠长。
聂芷微微笑,哼着曲子回家去。
而后,季叶看着她进了对门,轻轻关上门,又关了灯。黑暗之中。他闭上眼睛,坐下来,地板冰凉,心绪却瞬间平和了。
尘埃落定,他和聂斐,还有聂芷一家人都过得不错,比前世好了不止十倍。那么。还有何求?没有所求了。
他走到座机旁边。拖鞋的踢踏声清晰而有节奏。他拨了母亲的电话。
已经九点,不知道母亲睡了没,军区大院的他们家是最早熄灯的。而母亲自从和父亲分居之后精神也不大好。
“你好,请问您是?”
是张姨的声音。
季叶心里一暖,已经轻轻出声:“张姨,是我。母亲在吗?”
张姨是家里的厨师,但和他们的关系已经算的上亲人。年老的张姨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知道是他。不由眼泪都奔放了些,带着哽咽的口气道:“太太在呢,她还没有睡,我去叫她。”
季叶道:“谢谢张姨。”
那边的电话已经放下。远远地听见一声“太太”。他似乎都能看见母亲娉婷而来的模样,透过电话,那巧笑盼兮时常出现在他过去的梦里的面容渐渐走近来。
“妈妈。”
下一刻电话里就传来母亲的声音:“叶子啊。你好久都没回来了。”
叶子是他的小名,他曾嫌弃这名字女性化。死活没让任何人喊,但他的母亲可以。
季叶喉头也有些梗住,他哑着嗓子,低声道:“妈妈,我现在在s市,我正在创业。等我这边好了,我就接您过来住,好么?”
母亲轻声笑了,季叶眼前仿佛又出现母亲笑起来时的模样,只露出一点牙齿,笑容得体又温柔。
母亲语气里带了谦和的随意:“好啊,你自己努力,花你的钱我可不会心疼。”
季叶握着电话的手指一紧,他另一只手攀附上去,慢慢揉动着那只发僵的手。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亮的发光,他道:“没关系的,妈妈,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嗯,很多,很多很多。”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季叶很快就挂了电话,他靠坐在电视机旁,发着愣,却又自顾自一笑。
有些人家庭和睦,也有人家庭支离破碎。有人有恩爱的父母,也有人父母如同仇人。有人的子女听话又懂事,也有人的子女桀骜并不乖顺。
季叶回过神来时,天竟然有要亮了的趋势。
他枯坐一夜,聂斐也还是没回来。
“这样的日子,竟然也还有盼头,我一定是魔怔了。”
他在公司里上班,平日多少能听到一些八卦,最轰动的那个,是聂斐找了个注册会计师当女朋友。
公司要上市,一定需要注册会计师做担保。听闻那个女孩子不简单,王氏之后,也美貌温柔。
也罢,一个正常的男人,也需要一个正常的家庭。他虽依赖聂斐,却没到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地步。更何况,他与聂斐,最初就是为了排解对方的寂寞才走进彼此的生活。所以就是剥离,会痛,却还可以忍受。爱一个人,他希望能让对方变得更好,哪怕最后陪着他的并不是自己。
他起去洗漱,没多时又抱了被子到聂芷家敲门。
还是聂芷来开门,她压着声音问:“你昨晚又没睡?”
季叶歪着头笑,突然就拉过聂芷亲过去。
聂芷拿脚踹他,“你妹!”
他温暖丰盈的唇落在自己额头上,她一抬眼就看到季叶笑得促狭。
“脸红了,哦呵呵。”
聂芷没好气地把他拉进来。
已经进入初秋,天气带了凉意,稍不注意就会感冒。季叶还是穿着短袖长裤,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略略泛青,他的鼻头也是红的。
聂芷当然不会以为他哭了一晚上,八成是感冒了。
果不其然,季叶接下来一个喷嚏打得震山响。
聂芷让他睡自己床上,两层被子把他包的像一个粽子,而后她去煮驱寒的药汤。
她先端过来一杯红糖水,季叶瞬间就斯巴达了。他皱着眉问:“这是什么鬼?”
聂芷看他一眼,语气凉凉:“红糖水,不想感冒加重就赶紧喝,等会还有中药汤。”
季叶一双大眼睛泪汪汪,“红糖水是女人喝的东西啊。我不想喝。”
聂芷把红糖水放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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