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好友这般模样,她叹了口气,将手放了开来,“傻丫头,放弃吧……他不是你的良人,你驾驭不来的。”
“你怎知道他不是我的良人?你怎知道我驾驭不了他?”
菇菇竟一下子抬头盯住她,面面愤愤不平,“兮予,你这话是不是过分了些,我知道我没有你聪明伶俐,也没有你机智冷静,可也自有我的优点长处,你怎么就能这样将我的希望一口否定,就这么不看好我么?!”
“对不起,蘑菇……我不是那个意思……”
气氛倏地转为剑拔弩张,房中温度瞬间降至冰点,视野里菇菇气恼不甘的模样无限放大,她顿时有些后悔,亟亟好言细语地劝慰道。
方才说话的语气的确过激了些,有些事她看得清楚,可是,以菇菇这般烈的性子,又是从小一呼百应顺风顺雨地长大,要怎么让这丫头连尝试也不能便去接受失败?
可是,若是放任其去,以菇菇的执拗,不撞得头破血流是不肯回头……她又怎舍得她受伤?
“我只是……”
愁肠百结,心念陡转,她忽地逮住一个契机,叹了口气,将声音放得更柔更低,“我只是觉得帝王不是好的归宿,古往今来,有几个帝王能够只爱一人,现在你年轻美丽,青春鲜活,可等你年华老去,又凭什么能够抓住帝王的心呢?《长门赋》、《团扇诗》你都不记得了么?”
“不,他不会的。”
却见菇菇盈盈一笑,眼里竟有丝娇羞甜蜜,“从我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他是一个专一痴情的人,他虽然对女子都很温柔,可是却与情无关。”
“我听说,他虽然坐拥六宫,可是实际上,真正得到他宠爱的,只有那羲王后薄萃一个,那个女子体弱多病,久卧不起,可这么多年了,他也没有嫌弃过她,夜夜都宿在那凤栖宫陪着她……”
“当时,我就在想,这样温柔体贴又不离不弃的好男人,要能是我的就好了……我一定用所有的心力连带这条性命来爱他,让他这一世再不受情苦煎熬。”
越是说,菇菇便越似沉浸于此,可她越听便越是心惊,最后,望了菇菇半天,仰头苦笑一声,“傻丫头,你明明看得这么清楚,怎么就没想过那致命的一点?”
“你难道不明白……他越是痴情专一,便越发不可能移情别恋爱上你,你最爱他的那一部分,恰恰,是让你最绝望的。”
“我懂的……”
菇菇低下头去,紧咬嘴唇,“可是,我听宫里人说,那羲王后……似乎没有几年好活了。”
她顿时愕不成声,半晌,才吐出一句,“你确定……这不是谣言?”
“不是呢。”
菇菇抬头望着她,目光坚定,“这件事,宫里好多人都晓得的,听说那羲王后早就该去了,是羲王他一直在用天材地宝强行延续她的寿命,只是,再怎么苟延残喘,也始终有油尽灯枯的一天……”
说到这里,菇菇声音竟有些哽咽,双手捂脸,指缝间,隐隐透出泪光晶莹,“我一想到几年后他就要孤单一个人,就觉得好心疼……他那么爱这个结发妻子,到那个时候,一定会痛不欲生吧……”
她怔立在那里,陡然听闻这些事,只觉耳边一片轰鸣,不知身在何处。
“……你难道没听说过,羲王伏尧对妻子的专一,是四国里出了名的么?”
忽地忆起在莽原之上并肩看落日时,他这般微笑着说出的一句,当时她只觉得惊愕,又有些难以置信,却不曾想过,那个时候,知晓妻子不日将逝的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的呢……
那古树之下的凄凉箫声,那跌坐冻土后的癫狂大笑,那被掩在温和淡笑后的哀思,那偶尔流露的恍惚怅然……一切的一切,皆是,为这羲王后么?
一时间,她心口酸酸的,胀胀的,还有些,似被虫蚁叮咬过了般,又疼,又痒。
为他的痴心,为他的悲命,又似,为了别的什么,模模糊糊,看不透彻……
“兮予,我不求你帮我,可你也不要阻挠我,好么?”
身子倏地被人摇醒,竟是菇菇扑上来攥住她的肩头,“我知道,让他现在就爱上我比登天还难,可至少我能努力得到他的好感,也许我暂时没法超越那羲王后,可只要我能排上第二,等那王后去了,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他身边的第一!”
“我坚信,只要我用心爱他护他守着他,总有一天他会被我打动敞开心扉,他不会也不能永远活在死人的世界里,总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他痴心所系的那个人!”
屋子里一片沉默,寂寂无声。
良久,她都没有说话。
“不过才见过几面,你真的……就这么喜欢他?”
最后,在好友明亮的目光里,她才张了张嘴,嘶哑地问出声来。
“是——”
只见对方点头之干脆,宛若斩铁,瞳眸之光,灼灼曜日,“如果能得到他的心,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包括——为他而死。”
她愕然张口,随即苦笑摇头。
人啊,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便说出为什么而死这种话呢。
难道不明白,只有活着,才有实现的契机么。
伏尧啊伏尧,你真真的是个祸害,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我身边的人拉入了泥沼,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我困在了这里。
“我会帮你的。”
她伸手将菇菇拥在怀里,却抬了头,望向天窗之外,青空若玉,澄澈净明,却于最深之处,隐隐透出一丝阴霾。
后宫风云,翻天覆地,如履薄冰,如舞刀尖,一步不慎,便血溅当场,身败名裂。
她无法狠心斩断菇菇的希望,却也不会任由好友一人在这风口浪尖的地方独自支撑,她本盘算着养好身子便带着菇菇逃出王宫,可如今看来,这夕虞宫,怕是要住上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了……
……
凤栖宫
晨曦尚淡,天色待明,凉风习习,宫墙沉寂,一片庄严肃穆。
门口守夜的侍卫们正打着哈欠舒缓困意,远远见到一道白影款步而来,顿时脑中一个激灵,单膝“啪”地跪地。
·
(猜菇菇喜欢花花或者舒祠的人尼们都输了哈哈~)
第七阕斗惊才现飞凤在天孰可欺03(先兆)()
“——参见陛下!”
“免了。”
那白影似鬼魅一般,步伐飘忽地行至门口,眼皮也未抬一下,便这般坦然穿门而入锎。
与金碧辉煌华丽张扬的夕虞宫不同,这凌驾六宫之上的凤栖宫里竟是一片清幽之色,琉璃瓦,琉璃砖,琉璃柱,琉璃廊,尽择那淡碧似玉之色,并不耀眼夺目,却又自成晶莹透彻郎。
这路他自是熟悉不过,无需辨认,恣意穿行,路上那些睡眼惺忪的侍卫宫女见得他来,顿时精神一震,睡意全散,齐齐下跪叩首,不敢有半点马虎。
他却不过衣袖一拂,将那高呼万岁之声拦截而下,彷如幽魂一般,穿过重重屏障,转眼间便到了一座精致而宽大的房间之前。
门口两名粉衣徵侍连连行礼,便要进去通报,眨眼间却只见一道白影飞雪般从眼前飘忽而过,那紧闭的两扇雕花红木房门便悄无声息地敞开了。
屋中温煦,和暖如春,炉火融融,青烟袅袅,螺型熏香在角落静静燃烧,落了一地灰白,华美精细的五彩地毯之上,偌大的百鸟朝凤镂空屏风将视野遮去大半,看不清里间的光景。
那白影在门口顿了一下,而后,放慢脚步,缓缓绕过屏风,来到了那一方明黄帷帐之前。
纱帐紧闭,隐隐见得里面锦绣棉被覆了一床,于中心处微微隆起一道,有人安静地睡在里面,呼吸声虽起伏不紊,却是轻微如蚊,似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消失了一般。
他便立在外面,这般安静地望着那女子,眸若美玉,波光微凝,瞳心蕴了丝哀伤,噙了丝怅然,似乎,又还有些别的什么。
似看一本书,赏一张画,读一封信,解一道题,伫立良久,也没有别的动作。
然而床上的人却觉察到了什么,呼吸渐促,锦被扰动,那隆起如水波般落下又起,一个轻而虚弱的女声,如一缕青烟般,飘飘渺渺,穿过薄纱传了出来。
“阿尧……是你么……”
白影身形微微一直,而后,似有只大手在眸海上拂了一道,水面之上,涟漪尽消,只剩一片柔和平静。
“抱歉,还是吵醒你了……”
他笑了笑,拨开那薄薄纱帐,在床侧一角坐下,伸手抚上女子脸颊,“怎么,又睡得不踏实么?”
“嗯……做了点噩梦。”
女子伸出手来,覆上他的大手,睫羽纤长,于烛光中扑朔迷离,“我梦见……你丢下我了……”
他眸光一敛,将她的柔荑反握在手心,“对不起,萃儿……我不该半夜外出,你一个人醒来,很害怕吧……”
“不,我不怕。”
女子摇头笑道,将他的手紧紧握住,捏了一捏,眸心迸光,璀璨若星。
“因为我知道,你无论去了哪里,去过哪里,最后,都会回来我身边。”
那轻若鸿毛的声音,于此刻沉沉压下,他默了一个呼吸,而后,伸手抚上她的头顶笑了笑,“傻瓜,我还能去哪里呢?”
“没有你,便没有今日的伏尧,若不是为我,你也不会重病缠身……敌国已破,心事暂了,从今往后,这一生一世,我都会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没有一生一世了……咳咳!”
女子苦笑后,竟是剧烈咳嗽起来,手痛苦地捂紧胸口,檀口一张,一口鲜血便喷落在锦被之上,猩红几点,寒梅怒放。
伏尧霎时脸色大变,起身便要唤人,却被一把捉住衣袖。
回头,竟见得女子凝望着他发丝凌乱,倾国倾城的笑颜中噙一丝苦涩,如那暴风骤雨之后,将谢未凋的晚香玉上,露珠晶莹一点。
“阿尧,你不用哄我,我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我不会占你一生一世……等我离开后,如果遇见别的好女人,你就……”
“说些什么傻话——!”
他一把将她扯入怀里,睫羽低垂,蝶翼般微微颤动,“别乱讲。我不会让你死的……”
“阿尧……”
女子轻轻地唤他,却不见他再说话,耳垂贴着他温暖的胸膛,鼻间皆是他让人安心的气息,禁不住,便探出手去,紧紧地,反搂住了他。
饶外面世界如何风起云涌天翻地覆,只在他怀中便是风平浪静天安地和,这般温暖安宁的怀抱,试教她如何……如何能甘心放弃?
……
医馆
身着乌衣男装的女子立在高高的木梯之上,玉色手指一寸寸划过书架之上本本书脊。
似在凝眉寻找着什么,许久,终于眼前一亮,伸手将一本发黄陈旧的古籍抽了出来。
她一边扶着木梯向下走去,一边已迫不及待地翻着古籍查阅,却不料紧闭的房门忽地被人推开,那砰一声来得太过突然,她大惊失色,一脚踏空,竟扯着木梯一起倒了下来!
然而意想之中的灾祸却未发生,只听见衣袂挥动飕飕风声,她身子落入温暖结实的某处,睁开眼时,竟见到一张英俊的脸正挑了眉望着她。
“——喂,我的离桑大爷,你倒是给我小心些啊,别还没破身就先摔死了,多不划算。”
她心中砰地一跳,面上便有了恼色,狠狠在他心口捶上一拳便跳了下来,“还不都是你吓的!这是我私人藏书之处,我准你进来了么?”
“可你也没挂牌子说不许。”
来人嘻嘻一笑,也不尴尬,右脚稍微一挑,那原本被他脚尖接住的木梯便一下子立回原地。
倒……真不愧是御前卫。
离桑瞅着他这般俊的一手,心里哀叹了声,这厮脾性要是能有他功夫十分之一好就天下太平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
她淡淡道,径直绕过他走向桌边,将自己随身行当收拾起,便朝门外走去,“我这便要去夕虞宫,若你只是来找我闲聊,就挑别的时辰吧。”
“是么,那就不用去了。”
凉牙慵懒地跟在后面,双手抱着后脑勺,“陛下吩咐了,从今天开始,你便搬到凤栖宫附近,专职给王后娘娘看病。”
“专职?”
她顿住脚跟,侧脸诧异地望向他,“可是,夕虞宫那边……”
几日前,她得到的命令分明是优先为那汧国公主诊治,每日早晚皆要前去两次查看伤势更换新药,怎地突然便……
“那边你就不用管了。”
凉牙悠悠道,“这宫里又不是只有你一名医生,随便喊别人去便是了,她不过是亡了国的公主,得了花太傅一点青睐,真当她是天上凤凰么。”
“可是,她体质特殊,并非一般人,我恐怕……”
她愕然急道,正要争辩,却被人一把捂住小口。
“傻子,你看不出来么?”
眼前身影无限放大,男子俯身逼近她,轻柔低沉的声音宛如地底幽泉,汩汩淌入耳中,“……风雨,要来了呀。”
她倏地瞳孔一缩,一股寒气从脚底心汹涌而上,心里咯噔一下,便凉了半截。
侧脸看去,便见到那双鹰目中寒光闪闪,笑意肆虐。
“乖,不想被拉去垫背,就离那夕虞宫远一些吧,敌国公主什么的,根本——就没有必要留在这羲王宫呀。”
……
“怎样怎样,这条你觉得可行么?”
夕虞宫某个房间里,一道人影手舞足蹈,眼里满是兴奋雀跃,而另一道则静静坐在桌边,托着腮昏昏欲睡。
这倒也怪不得她,任谁一夜没睡好又被拉着听了一早上的“那些年我们一起追人的法儿”也会是这个反应,何况,感情这种事,本来也不是她所擅长的。
她所涉足的心理学领域,从来不包括感情这块,似是潜意识里对这类事便有所抵触,即便查阅资料时无意翻到,也会下意识径直跳过。
或许是禁忌,或许便是硬伤,有时,竟像是,生命不可触摸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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