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血液也冰凝了,悲愤之余,心中之词脱口而出——
“——你这个冷酷无情的暴君!”
瞬间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这一刻,宫墙之上鸦雀无声,唯有凉风飒飒掠过,奔向远方那一抹欲要西沉的残阳。
羽瑾愕得捂住小口,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这头发凌乱嘴唇干枯的女子。
天啊,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大胆的人,她知不知道,她骂的……可是被誉为天下最传奇最睿智的帝王啊!她难道不明白,自己的命便捏在这人手里么!
“说什么死得伟大,她生下来的意义,从来不是为了牺牲!”
兮予红了一双眼睛,“她还那般年轻美丽,那么充满朝气,她还会有更美好的人生,还会成亲生子,生下一群健康活泼的宝宝!”
“华祚公主遇刺的时候,只有十六岁。”
他淡淡一句过来,她霎时愕在那里,忽地,从他低沉的嗓音里听出了前所未闻的哀伤。
华祚公主,她是知道的。
先任羲王最宠爱的女儿,也即是……他同父异母的胞妹,芳名珑华,花容月貌,聪慧可人,却在十年前,被汧太子舒祠刺死于大婚之上。
“她还那般年轻美丽,那么充满朝气,她还会有更美好的人生,还会成亲生子,生下一群健康活泼的宝宝……”
这句话,他原封不动地还回给她,凝着她的赭玉瞳仁里,眸色浓不见底,“当初,汧王舒祠在刺杀华儿的时候,怎地不曾想过这点?”
她一瞬间冷汗涔涔,倏然明白了他的态度所在。
他始终认定她与汧国王室脱不了干系,他或许是位贤德仁君,然而他的仁慈,却从不会施舍给与仇人有关的人……
“你的时间,不多了。”
他将弓箭递还锦衣,指尖缓缓摩挲那青玉扳指,“你曾陪寡人看过一场日出,如今,寡人陪你再看一出落日,也算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
她禁不住笑出声来,他将她的性命也要取走,这也能叫两不相欠?执掌一国的君王,都是这般霸道不讲理的么?!
“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这女人是疯了吧?”
凉牙立在伏尧身后,见得她放肆淋漓的笑意,禁不住皱起眉头,嘀咕了一句。
‘
‘
(全书关键人物,小华儿再度露脸~知道真相的筒子们表剧透)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14()
“尽管让她笑好了。”
辛夷冷嗤一声,目光一扫宫墙下那正被愤怒的民众殴打辱骂的女孩子,“反正待得这夕阳沉没,她们两个人便连笑的机会也没有了。”
羽瑾咬住下唇,怜悯地瞥过墙下的光景,默默将眼神投向那道白影,见得他神色安然地赏着落日美景,一如既往的笑容里,没有任何不忍抑或不舍。
然而偏偏是他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却让她凝起了眉,心里惴惴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这般凝神守望的模样,也映入了某人的余光之中,带出朱唇一抹清浅讪笑。
他不是自诩用情专一无二,心里只有羲王后一名么?那么,眼前这名亲昵地立在他身后的美貌女子,又是何人?
罢,罢,帝王多狡诈,成者岂无谋,他的话,原本便是信不得的。
若不是当初信了他,她又怎会狼狈如斯?
他的事,她已不愿去想,没有动机,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更没有心情!
此刻,让她脑中思绪风暴般高速旋转的,仅有那一个执念——不能让菇菇死!绝不!
夕阳离地平线只有一步之遥,红霞满天,如织似锦,黑夜前最后的光晕,将整个德京城染成了一片暖洋洋的橘色。
然偏是这温暖的颜色,在墙上人看来,却不过让紧绷的心弦张得愈发厉害。
时辰将近,人影不见丝缕,二女结局……呼之欲出。
经过方才的闹剧,再无一人认为事有转机,想那汧王舒祠,是铁了心要明哲保身了。
可便是在这临近死亡的沉寂之中,忽有女声响起,轻柔微软,低沉嘶哑,一字一句,仿是倾尽灵魂之力,在凉风中谱出的一曲绝唱。
“——羲王陛下,我有话要说。”
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辛夷心肉一跳,愕然无言,难不成这个时候,这个女子终于舍得说真话了?
“哦,是什么?”
伏尧微微一笑,却不转头,目光与远方血般残阳交融在一起,似是不舍将此美景浪费一瞬,焦点分寸不移。
唯有声线绵然拖长,长河泱泱一线,那低哑醇厚的嗓音,总是在这般时候格外勾心摄魂。
“陛下可是说过,若今日汧王舒祠不来,我便要从这三丈六尺高的宫墙上跳下去?”
似是酿了许久,这一句出来时,尽管嗓音嘶哑无力,却是流畅明了,字正腔圆。
“的确如此。”
听得这无波无澜的回复,兮予婉然一笑,“那么,倘若我从这墙上跳下去不死,羲王陛下可否开恩放过墙下那条人命?”
‘‘
‘‘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15()
此言一出,全场皆骇不成声!
凉牙愕得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那道柔弱的身影,半晌不能言语。
他完全可以肯定,这名冒牌公主一点武艺也不识,从这墙上直接跳下去,只有摔得血肉模糊的份。
“若是你全力施展轻功从这墙上跳下,有几分把握可安然无恙?”
衣袖一动,竟是辛夷将他一扯,沉了脸悄声询问。
“难。”
他摇摇头,虽然不肯示弱,然而从这三丈六尺的墙头跳下去,委实不是适合用来吹牛的事,“轻功虽好,却非万能,若不凭借绳索直接跳下,即便不死,也会摔断几根骨头。”
辛夷凝眉深思,“难道,她是想用苦肉计,拼得自己摔死,也要保住那个丫头的性命?”
然而话刚出口,又连连摇头,“不对,不对,若是她报了必死之心,又何必以不死作为条件……”
冥思半晌,仍是不得其解,唯有胶凝在兮予身上的目光,愈来愈深。
这名来历不明的女子,难道还会妖法不成?可若是会妖法,又何至于被折磨至如斯地步?
想不通……不通!
“怎么,陛下不敢来与小女子赌一赌么?”
见伏尧半晌没有回应,只微挑了眉凝望她,兮予一撩鬓发,莞尔而笑,“斩汧王,灭手足,亲征军,破敌国,我还以为,这天底下没有羲王陛下不敢的事呢!”
一番话出口,端的是豪迈奔放,荡气回肠!众人顿觉胸臆一荡,情难自禁,羽瑾却暗暗捂住了小口,心叫不好,激将法这招,对于那个人可是没有用呀……
“你若敢跳,寡人自然敢赌,若你能够不死,寡人便连你的命也一并饶了。”
淡淡一句,霎时墙头鸦雀无声,辛夷最先反应过来,青白了一张脸,几乎连呼吸也要遏止,“陛下——不可!”
天地山海顷刻间被倾覆,本以为无可更改的死局忽地开出一条狭路,尽管那看来也不过死路一条,可是,他哪里敢容下任何变数!
这名女子……这名女子留不得的!
“寡人意已决,无须再劝。”
又是一句山峦般压下,辛夷的脸顿时转为酱紫,正要不顾一切地劝阻,却被旁人一把拉了回来。
“你怎么了?”
凉牙皱着眉头训道,“你莫非忘了,她跳下去,即便不死也是个残废,还能成什么女祸?”
“话虽如此……”
辛夷的拳攥了又攥,一排银牙也要咬碎,理智告诉他并无可畏,可心头那片不知名的惊惶不安却宛如瘟疫一般根深蒂固。
“……此话当真?”
兮予回过神来,身子微颤,突如其来的惊喜将她包裹——她设想过他千万种回答,却没有一种如此。
他竟然……自己放宽了条件,是看准了,她跳下去绝无生路么?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16()
“——君无戏言。”
他望着她,静静地回了这一句,眸心散发出的淡淡光芒,便这般将她笼在里面。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是瞧见那湖泊里微光闪烁,似藏了什么将露未露,不由得胸中一悸,心弦颤了几颤,几欲忘了置身何处。
可便是这一恍惚,待回神时,那赭玉眸里的波澜,却是再也寻不着了。
“这可是你说的。”
她将目光朝他面上一剜,哑着声道,“若是你又诓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笑得优雅邪肆,只将刀削般的下颌一抬,便有人上来,替她解开身上的绳子。
“水……给我水……”
失去支撑的她一下子瘫倒在地,不顾形象地朝旁人嘶喊,凉牙一皱眉,取了壶水丢给她,果真见她一把抓起仰头灌了几口。
这模样,到底是在耍什么把戏?
辛夷拧着眉,一刻不松懈地提防着她,若是企图以柔弱来博取同情,又何必做出此刻彷如沙漠中见到绿洲的**模样,瞧那鲁莽放肆的动作,像极了垂死挣扎的小兽,一点……也没有女人味。
若是有盐便好了……几口凉水下肚,那全身枯燥的感觉终是缓和了些,兮予摇摇晃晃地支撑起身子,走至凉牙身前,“你的刀,看起来很不错么……”
“你想做什么?”
凉牙霎时提起警惕,右手按上刀柄,挑眉冷嗤道,“这里高手如云,别以为你还可以做什么小动作!”
“我不做什么小动作,”兮予淡然一笑,毫不介意,“我要做大动作,让你们大开眼界的大动作!”
说罢,忽地压低了声音,“那葫芦里装的是……”
凉牙面色大变,她却趁这电光火石间猛地抽了他腰间另一把镶金嵌玉的匕首出来,咯咯一笑退至木桩边,“抱歉,你又中招了。”
“你这贱人!还我的宝贝来!”
凉牙气得肺也快炸了,不带这样一次两次拿他的软肋开刀的!竟然还敢声东击西!——那把匕首,可是御赐的削铁如泥的宝器!
正要追上去将刀夺回,忽地眼前白影一摇,竟是伏尧一拂衣袖将他拦下。
“……陛下?”
他诧然呆立,却见伏尧默然不语,一双赭玉眼眸紧紧追随着那道淡黄色的倩影,神色高深莫测,难以捉摸。
只见兮予喘息片刻,忽地反身一刀劈在身后十字木桩的交叉处上,刀锋过处,麻绳皆断,又是一刀横劈而过,眨眼间两根纵横的粗木桩均躺倒在地。
众人还没来得及细想发生了什么事,她却又宛如黄雀一般,奔向了那用来休憩遮阴的篷布棚,闪闪几刀而过,她跳起抓住篷布边缘,狠命一扯,那一大片结实的油布竟然被她这般硬生生地扯落在地!
“你……你做什么!”
守卫长大惊失色,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放肆的女子,想要出手制服,却又不见主子半点动静。
抬眼间,只见那淡黄色的倩影喘着气,立在那一片深褐色篷布之间,仿若深湖上突然盛开的一朵香冷黄莲。
银光锃亮的匕首横于胸前,她抬着骄傲的下颌,朝人群簇拥里的白影微微一笑,眼里的璀璨光芒,耀亮了世人的眼。
“羲王陛下,接下来,您看好了——我的价值,可不仅诱饵而已!”
第四阕迷故人梦三千情丝伊何在17()
“你难不成还想告诉陛下,你的本事,便是能演杂耍不成?”
回神后的凉牙森森冷笑,悄然移位将一干人护在身后——此女深不可测,又持凶器在手,不可不防!
“不是杂耍,却也有趣得很。”
兮予诡媚一笑,并不反击,只拨开鬓角碎发,扫了一眼已在西沉的落日,便开始了这一场宛如戏法般的表演。
接下来的事,完全出乎众人意料,只见这弱不禁风的女子俯身蹲在地上,舞动手里削金斩铁的匕首,熟稔而飞速地将粗粗的木桩切割成奇异的模样。
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有弯有直,有圆有方,形状各异,百态齐出,一时间竟看不出她到底在做些什么,只知道那十字木桩以及篷布棚的材料都在她的巧手之下变为了各种他们说不出作用的部件,最后,又以各种巧妙的方式组合在一起,渐渐变为一个体型庞大的“怪物”……
羽瑾看得张目结舌,她自诩博学多才,此时只觉得自己一下子渺小了下去,学富五车,韦编三绝,被誉为羲国第一才女的她,以为自己看过的书已够多了,可却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东西。
这到底是……?
她悄悄地扫了伏尧一眼,却见他眉心紧锁,脸色发白,似是想起了什么,眸海波涛起伏,仿佛心中也正风卷云狂翻江倒海!
不禁担心地凑过去,“陛下……您怎么了?”
然而伏尧只是摇头沉默不语,左手紧紧攥住右手,眸光锁在那淡黄色身影之上,片刻不离。
“陛下……”
她低低地唤了他一声,见他再无反应,不由得黯了眼色,默默退在一旁闷不吭声。
她一直知道,他心里埋了许多秘密,这么久了,聪慧如她,竟也猜不出那是什么。
一种说不出的挫败感,便这般涌了上来,与被另一名女子带来的冲击感混在一起,沉沉地,淀成了心底的淤。
“好了。”
忽有女声含笑扬起,她恍然将目光移去,却见那抹淡黄正挺然立在墙头,披一身绚烂晚霞,如虞美人傲然怒放,此时,恰好日沉西山,只剩得天际一丝残阳如血。
仿佛是**般,兮予随手就将宝器匕首朝凉牙怀里一扔,惊得对方脸色一变,急忙飞身接住。
“去你大爷的!”
被耍猴般摆了一道,凉牙有些气结,然而当目光扫过对方脚边的奇异物事时,却是再也移不开视线。
“……这是什么玩意儿?”
只见那庞大的三角状物事竟比一名成年男子的身长还来得宽,来得长,看起来,就像是个巨型风筝,可是,风筝是不会有那些复杂的支架的,也不需要这么多的绳子与机关来固定,更不会,在下方还有一个三角形的框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