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足挂齿?”
“那你们,问过那些被你们送入净土的女子了吗?”
张溪云冷笑不止,眸光扫过每一个人。
“她们呢,她们自己也认为何足挂齿吗?”
“还是说,她们并不甘愿,却被你们强逼着走进坛中,然后被你们亲手抬进那所谓的净土!”
远处,村内的孩子聚在一起,不敢过来,大人们也不让他们过来,他们不知晓发生了什么,自小,他们只知道杀生乃是罪过,鸡鸭鱼肉皆是罪,从只食素斋。
若纯以佛门来论,自然无错。
可错的是,没有人给予他们选择的机会。
自出生那日起,村中的大人们便替他们选择了信仰,那就是尊崇伪佛。
“我所见的,真正佛门,从不强迫任何人,成为他的信徒。”
“他们为众生付出,从不是为了得你香火供奉。”
张溪云指向那些孩子,望着村中人,喝道:“今日是那些女子,而明日呢,就是那些孩子,总有一日,那坛子内,被你亲手抬进净土的,便是你自己的女儿,你哭求别人放过你的孩子,可没人愿意,当换成了他的女儿要被送进净土时,他哭着求你,而你不愿意。”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佛吗!”
“这,就是你们信仰的佛祖吗!”
张溪云眸内充斥着血丝,眯眼道:“从一开始,你们就知晓,你们口中的佛祖,想要我的同伴和那些可怜的女人一样归于他的净土,所以你们热情地接待他们,心中想着,好了,总算不是村里的女人,还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修士,死了活该,是吗?”
无人回答,有人眼神闪烁,不敢望他。
这些村民的确可怜却而可恨,他们愚昧而贪生,可牧诗烟却也察觉到了张溪云的不对劲,仿佛心性有些极端,于是轻拽了他的衣角,低声道:“溪云,罢了,他们也是受了伪佛蒙蔽,唉。。”
辰琛想说什么,最终却是摇了摇头。
那间密室里,足有八百坛子,也就是八百肉身佛,八百名可怜的女人。
这座村子,哪里来这么多女人呢?
可想而知,有多少附近,抑或只是路过的可怜女人,同样被他们送入了净土。
他们听着伪佛之言,助人早登极乐,纵使那人不愿。
他们手不沾血,可算不算满身罪孽?
“蒙蔽?”张溪云冷笑了一声,“纵然他们多数人愚昧无知,可那些少数人呢,他们不敢说,不想说罢了。”
“有人猜到了真相,或不愿、不敢相信,说到底,人性如此。”
“他们若真信佛,真信六道轮回,难道不该想着,老天该将他们打入十八层地狱吗!?”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老子最恨的,便是借着信仰与宗教的说法,夺人选择的自由,替人做出选择,披着伪善,说着教条,挖空别人的血肉。
这便是张溪云。
“想必与你们说什么道理,你们也听不明白了。”
他抬手,高举令牌。
“龙庭有令,自今日起,封村!”
“直至龙庭大军至时,此村任何人不得擅离半步,违者,斩立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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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百七十二 无题更胜有题()
大日耀眼,那枚高举的令牌反射着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这村子的村民才知晓,原来这年轻男子不仅是修士,更是龙庭命官。
霎时间,鸦雀无声。
村民们偃旗息鼓,揣揣不安,得罪一个年少的修士和得罪整个龙庭是无法相比的。
其实他们何尝不晓得,龙庭若是知晓了村里的事必会追究,所以这些年来,他们听信伪佛之言,一直隐瞒着整座村子信奉“佛法”之事。
每隔几年,总有一名身着华贵的女人会来村里,伪佛告诉他们,那女人同样是佛的信徒,更是佛的使者。
可在几日前,当那女人再度来到村子里时,却将他们吓了一跳。
那名昔日他们眼中的美妇人,半边脸都被烧毁了,显得狰狞恐怖。
他们有些担忧,也有些害怕,好像将有大事发生。
故而隔日他们便为佛祖供奉香火,祈求平安。
始料不及的是,那日正好有龙庭捕快到了村里,听说是在寻人,他们以为龙庭在缉拿那名毁容的美妇,所以更加害怕,在捕快问话之时,结结巴巴,一会说有陌生女人路过,不过早已走了,一会说村内从不信佛的,当捕快询问既不信佛,为何拜佛时,情急之下说出了是陌生女人为村子带来了佛法。
事后,那名捕快将信将疑地离开了,可佛祖却生怒了,托梦老村长,说他们的害怕将会为村子带来灾祸,要村子内的人送更多女子进净土。
正好隔日,牧诗烟与辰琛便来了村子,而佛祖告诉他们,那个女子是名修士,只要将她送进净土,灾祸便不会降临。
当张溪云知晓这一切时,他便明白了,其实是伪佛害怕了,他害怕被龙庭发现净土的存在,引来强横的修士,所以他急迫地想要得到可以融合的肉身,或许这样便能让他离开净土。
张溪云收起令牌,眸光扫过村内众人,道:“现在,谁能告诉我,我们还有一名同伴在哪里?”
老村长像是认命了一般,手杵着拐杖,道:“启禀大人,那年轻人就在老朽屋中。”
张溪云眸子一眯,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没有。。”老村长忙道,“我们什么也没做,只是昨夜佛祖将他送进了老朽院内,让老朽看守。”
三人心中算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张溪云又问道:“刚才有人说,伪佛的法力消散了,是怎么回事?”
“佛祖为我们赐福,加持佛法于身,延缓衰老,长生久视,佛祖说过,只要他存在,我们便能存在。”
“可今早醒来,我们感受到了自身的衰老,感受到了疲惫,却唯独感受不到体内的佛气。”
老村长仿佛心死,喃喃道:“老朽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死期就要到了。。”
听罢,张溪云三人互望了一眼,眸中同样有着不解与疑惑。
辰琛传音两人道:“奇怪,难道伪佛真的死了?”
“昨夜,明明是伪佛占了上风,控制了我们三人,可怎么会。。”牧诗烟美目闪烁,万分不解,虽然是好事,可是太过奇怪了。
“难道是他正要杀我们时,突然到了自身大限,就此作化?”辰琛喃喃道,“这也太不合情理了,完全不可能啊,还有人能这么蠢的。。”
张溪云想罢,摇了摇头,经历了很多自己插手不了的事后,他唯一熟练的,便是想不通的事就别想了,若真是宿命轮转,该经历的迟早都会经历。
他脸色又再变得冷漠,冷声道:“都回村子去吧,这里的事,本官自会上禀龙庭,届时陛下自有决断。”
他知晓仅凭自己三人恐怕是威慑不了众人的,搞不好便有人想要逃跑,而以龙庭施压,普天之下,何处可逃?
村内人不敢违抗,纷纷走回了村子里,那老村长却未离开,直到只有他一人,他朝着三人跪了下来。
“你。。”辰琛见状一惊。
“大人,一切罪责都是因老朽贪生怕死,可村内那些还未长大的小娃娃,还请大人放他们一命啊。。”
他老泪纵横,终是有了悔过心。
莫非真是人之将死,其言才善?
张溪云望向他,开口道:“如今,你替那些孩子求情,可当你为了续命而昧去良心时,又是怎么想的?”
“老朽。。老朽真是不知,真是不知啊,我不知会害死她们。。”
“你不知?”
张溪云发出一声嗤笑,直盯着老村长的双眸,道:“你真不知晓吗?”
老村长未答,不敢答。
张溪云怒吼道:“回答我!”
连辰琛和牧诗烟也吓了一跳,两人互视一眼,掩不住担忧。
老村长身子一僵,由跪变坐,跌坐地上,失魂落魄。
张溪云闭眼,不想再望他,冷笑了一声,喃喃道:“老而不死是为贼,说的不正是你这种人?”
“我不想看见你,村里那些可怜的孩子,是你们让他们不幸,却轮不到如今你去可怜他们,替他们求情。”
然后,他与辰琛、牧诗烟走入村内,去找吴妄。
那老村长仍旧在原地,怔怔失神。
。。
“溪云,你刚才。。”路上,辰琛忍不住道。
“我没事。。”张溪云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先行答道:“只是我看见那八百坛子,八百可怜人,再想想村内这些人曾经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人世间最大丑恶。”
“我曾经以为,这世上的人们,都该像他们一样的。。”
辰琛自然晓得,他话中的他们是在指谁。
是指慧禅,是指孟贤宁,是指季平青。
是指秦谷师兄,周知师兄,李玄师兄,许馨师姐。
是指近古第一僧,一念禅尽。
是指所有死在了五指山的人。
他们曾一起见过,那些人的舍生忘死。
直至今日,犹敬佩万分。
张溪云望着辰琛道:“可真正入世以后,好像坏人总比好人多啊。。”
辰琛哑然,本是要劝他的,转眼间,却连自己也迷惑了。
张溪云淡笑了一声,眸中有着痛苦,道:“所以我刚刚才会。。”
“因为他们,好像在否定那些死在五指山的人们,否定他们为世人做的一切,好像在说。。”
“根本不值得啊。”
辰琛叹了口气,道:“我有些弄不懂自己了,更有些看不懂你了。”
张溪云怔了怔,自嘲道:“我也有些看不清自己了,我又到底是谁呢。。”
两人相继沉默,身旁听完了一番话的牧诗烟,轻轻叹息。
时间,总会使人改变。
世间,总会让人成长。
再隔百年,这个世间,谁还是谁呢?
。。
待三人走进村长屋内时,便见到了昏睡在木床上的吴妄。
张溪云上前,将劲气渡入他的体内,吴妄朦胧睁眼。
三人松了口气,吴妄却是不明所以,张溪云将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吴妄沉默了半晌,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张溪云又问吴妄那夜发生了什么事,吴妄只说被伪佛偷袭,其后便失去了意识,一直到现在。
可牧诗烟性子敏锐,总觉得吴妄欲言又止,有些心事重重,仿佛隐瞒了什么。
但想到张溪云与吴妄的关系极好,必是不会害他们的,也就作罢了,毕竟人总有自己的秘密,总不好追问。
之后三人便一直在商量着后续事宜,张溪云决定去不远处设立在官道附近的官驿,使用官驿饲养的灵兽将消息带回钦天监,而四人便在村里等到刑部或是龙庭军过来接手。
关于伪佛的生死,四人也是猜测许多,最终也是无疾而终。
直至到了傍晚时分,村内忽然喧哗起来,四人才离开了屋子,赶到外面,这才知晓,老村长死了。
他们走后,老村长便一直呆在村口,也不进村,老泪纵横不止。
直到不久前,晚饭时候到了,有人担心老村长身子支撑不住,再去看他,才发现老村长已然断气,跪在村口,如何也扶不起身。
待四人来到村口时,村民们既惊惧却又怒,有人还在认为,是他们逼死了老村长。
可谁也不去想,老村长是否在为自己赎罪?
龙庭命官身份压着,况且又是四名修士,村民心里再怎么想,面上也不敢再得罪了。
他们啊,会为了老村长的死而怨恨张溪云,却更会想,若是我出这个头,或许下个死的就是我,如果等到其他人接手,或许自己还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辰琛见到老村长跪在村口的身子,鼻子一酸,喃喃道:“这又是何苦呢?”
吴妄只是摇了摇头,牧诗烟则叹息了一声。
张溪云一言不发,径自走上前去,伸手催动劲气,将身子已经僵硬的老村长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望向了一旁的几个村名。
“让他入土为安吧。”
几个人你望我,我望你,竟半晌没有上前。
张溪云嘴角微翘,无人注意到,那笑意极其讽刺。
他望向老村长的尸体,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的所作所为的确该死,可你已经死了,而这些就是你要以死谢罪保下的人吗?”
终于,那汉子李庆上前,将老村长的尸体背在身上,一步步朝村内走回去。
背影在夕阳拉扯下,很长很长。
那小孩虎子跑上前去,望着自己的阿爸,泪眼婆娑,问道:“阿爸,村长爷爷死了吗?”
“村长爷爷累了,好多年前啊,他就累了,我们就让他舒服地睡一觉,好吗?”
“恩。”虎子使劲点头,脸上还是挂着泪,“可村长爷爷为什么会死啊,不是说,信了佛祖,那大伙儿就都不会死了吗?”
李庆沧桑的脸上露出了笑,道:“那是阿爸以前骗你的,人啊,总是会死的。”
“那我也会死吗?”虎子有些胆怯,“顺哥儿他们也会死吗?”
李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会啊,所以你们现在才要好好活着。”
“死啊,其实不可怕,只是要你睡很长很长的觉罢了。”
父亲拉着儿子,背着老村长的尸体,往村里走远了。
那是这座村子的三代人。
张溪云四人身负修为,自然听见了那对父子的一问一答。
此刻,张溪云神色复杂,喃喃道:“你们明明懂的啊。。”
这是自转世以后,他首次对修行的长生久视产生了困惑。
明明都活在这个世人,明明都是人呐。
倘若世间人人如龙,当是多好?
。。
三日后,兵部平乱军、四位来自宗门的高僧与刑部十数捕快同至。
其后,众人强开净土,自密室中抬出了那八百坛子。
那些可怜的女人,终是重见天日。
四位高僧皆被震惊,平日和善的高僧,竟是破口痛骂伪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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