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历史,湮于历史,掌控历史,创造历史……沧海桑田忠诚地执行着自己的使命,以一无返顾地真实姿态,挑选出最具生命力的那些。
今时今日,诸子百家中依旧大放光彩的,只余那寥寥数论。
儒教育人,法家明典,于是儒法兼济,安邦治国。
道法无为,佛悟大觉,因此道佛双行,民心得归。
兵家修万人敌,谋天下世,纵横捭阖,进可攻城略地,斩将搴旗,退可守土定国,四海靖宁。
儒教、法家、道门、佛宗、兵家……在现今的大璟,这五家被尊为国之五宗。
这五宗中,儒、法、兵三家与庙堂皇舆密不可分,而另外的道、佛两家却独立于皇权,自成信仰。
在世人心中,皇帝是人间的至高无上,但太古遗风一脉相承,即便如今古祇合道,几近传说,世人却依旧坚信在那片茫茫未央的无尽苍穹上,漫天神佛亘古不变地注视着渺小的人间,公道赏罚,天心无量。
只不过如今的他们,变幻了另一种形式。
皇权天授,神权同样天授。
人间不能失去信仰,即便是人间至高无上的帝皇,依然不敢触碰此一禁域。
是的,即便古祇合道的今日,世人依旧相信有神佛,不独璟人,甚至不独炎黄族,即便是八方厉种之地也是依然。
只不过八方厉种信仰的多为恶神邪魔,太古凶顽。
大璟有佛也有道。
道修无为,无为者,免万事,静万心,方得尊道。
因此,能“免”,才能“冕”。
道冕之称,便是大璟道门尊奉的正神真君。
大璟有道,然而今时今日,大璟……
无冕!
有道无冕,只因今日之道……
已非一道!
古早之前,大璟道脉经历变故,令原本阴阳一炁的道冕分崩离析,割做南北二宗。
二宗理念分歧,功走两端,彼此皆不心服,更不可能遵从对方号令。
自那一日起,南北不服,道门失首,无人称冕。
一境只尊一冕,南北两宗即便分裂,对这老祖宗传下的宗法依旧不敢不顾,因此如今南北二宗对其最高执掌,皆以“副冕”相称。
北宗道门圣地龠峰天湖,其主天一元君练清泠,便是现今的大璟道门北宗副冕。
同时,更是琉璃郡主谢冰璃之师。
“她……应该已去了吧?”
漫步行过雕麒凿麟石桥,桥下涓涓流水送来两岸各色花香,沁人心脾,怡神悦性。
再过几许,烈非错就要步出靖浪府,但这一刻,那雕琢的麒麟却激越他之思绪,令他想到了镇北王,想到了琉璃郡主。
琉璃郡主拜师龠峰天湖之事世人皆知,如今这座烨京因为九曲园之事狂扬沸腾,作为事件的核心人物,又是最大受害者,琉璃郡主此时此刻比起留在烨京饱经风霜,北上龠峰天湖暂避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她已离去。
烈非错没有接获任何信报,但他依旧做此判断。
下一瞬,少年忽然转首北望。
“亦农亦圃,即便他不通透,但谅必终究瞒不住你吧。”
第42章 农圃之精()
“亦农亦圃,即便他不通透,但谅必终究瞒不住你吧。”
石桥在后,出口当前,烈非错却于此时此刻停步,转首北望。
烨京北门在北边,镇北王府也在北边。
亦农亦圃。
农,耕地老农。
圃,植园老圃。
烈非错言语间提及了老农、老圃,而且千万年前,也有人于言中提及了农与圃。
《论语·子路》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万圣先师究竟是心怀贵胄低贱、君子大人、市井小人,将提问的樊迟贬斥为市井气短,还是言有深意,另有所指。
关于这点,后世对《论语》的注解多如繁星,观点纷乱杂陈,难以论断。
但抛开这一点,单单这段话,倒是透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即便是见闻广博的万圣先师,依旧坦言,于稼之道,他不如老农,于种之道,他不如老圃。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世无完人,却有精专。
老农与万圣先师,天壤之别,但于禾稼之道,他胜过圣师。
老圃与万圣先师,云泥之分,但于圃种之道,他胜过圣师。
这便是精专。
世间三百六十行,我或许于其余三百五十九行皆碌碌无为,但唯独有一行,我是状元魁首。
老农魁首于禾稼,老圃魁首于圃种,那么……
帝王呢?
天下一人,九五之尊,魁首于何?
冲锋陷阵,疆场杀敌?
舞文弄墨,执笔挥毫?
修炁精武,刀剑论宗?
皆非。
帝王之魁首……
权谋论衡!
大璟万万里疆土,千百色朝堂,全赖中央帝王一人须衡,盈则行亏,虚便补实。
“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少年北望之视线渐渐上扬,移到头上那片朗朗乾坤,《道德经》第三十六章缓缓吐出。
“……圣上为帝多年,从不行昏聩,若真欲贬责镇北王府,便该先扬后抑,不染恶名,但如今九曲园前一幕,却分明是先抑后扬,看来九曲园那座戏台,倒是让圣上一路顺风了。”
一路顺风,因势利导,大璟皇帝司马天威有意厚泽谢氏一脉,但帝王权术,赏罚不可由心,只可循势,因此才于九曲园一事中偏袒的如此明显,刻意酝酿镇北王府多方受屈的风势,为日后之赏掘地筑基。
更有甚者……
“……竟动用到如此一番刻意招摇的布置,今次这赏……”言语间,视线再度下探,双瞳精芒叱咤,洞悉无漏。
“……镇北王府,将得……重任!”
……
长佑轩,正东居。
“美景姐姐,莫要再伤心了,飞炼他……他只是顽心恶作剧罢了。”
梨花在旁,佳人泪雨,汇流成一幅应时应景的梨花带雨图。
良辰陪伴在哭哭啼啼的美景身旁,好言安慰,但纤细眉眼间,那股笑意氤氲幻灭,忽隐忽现。
“顽心……你说的倒轻松,你没听他怎么说么,他竟然说我污秽,说我对他心生觊觎。”美景哭诉道,悲悲戚戚好不伤心。
“美景姐姐,他没说你觊觎他,他只说你……”
污秽!
良辰识趣儿的闭嘴,但为时已晚。
美景“哇哇”地再度哭出声来,边抽泣,边恨眼斜瞪:“呜呜……,你这意思,他还说轻了是么……”
言未已,恨海翻涌,作势欲擒良辰治罪。
良辰眼明手快,即刻飞身跃开,纤姿翩翩,巧柔动人。
“美景姐姐,你别误会,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良辰语露委屈,即刻求饶。
嘴上虽如此说,言语间却数度偷偷瞄过美景的面容,尤其是她的双眼。
——便是觊觎也未可知,方才可没人逼你闭眼待吻。
心思流转,一股醋酸顿时自心底涌起。
麟太君分配到长佑轩正东居四名婢女,名为丫鬟,实则姬妾,这一点靖浪府上下无不通透,良辰美景四女自然也明白。
百里传音之前,四女明了自己与镇南王世子天差地别的身份,即便他炁门不开,依旧是攀枝登高,因此四女面上娇羞,心里却早已允了,只待炎门妇长颔首点头,便扫榻自荐。
百里传音当日,她们惊闻未来枕边人之恶行,急怒攻心,当是时只觉过往信任江河倾倒,大厦尽覆。
然三日已过,最初那阵恶感渐淡,两女心田翻涌,往昔飞炼少爷的种种好处频频浮现,心中那处天平,不知不觉间悄然回流。
更有甚者,两女这几日被迫怀恨侍奉,却每每感觉此番再度入住长佑轩的烈非错,身上不时散发出一股似有若无的怪异气息,数度引的她们凝望失神,仿佛那张面容不知不觉间化作万丈深渊,更有绝命风涡流转渊中,吞噬四方。
甚至前日,当良辰东方未晞之时,入内收理杂乱时,偶然瞥见烈非错那一刻的端静睡姿,她竟被那股奇异引力弄的心荡神迷,下意识的挪步上前,欲去闻闻那股味道,甚至更进一步的做些别的。
幸好,窗外忽来黄鹂鸣翠柳,白云日上影蹁跹,将失神迷醉的良辰唤了回来。
若非如此,她怕是比此刻的美景更为羞愤欲绝。
一想到此,良辰心田浪潮汹涌,羞愤、酸妒、担忧、踌躇……各色情绪纷乱杂陈,涌的那张纤细娇容愁容幽寂。
下一瞬,倏然一声惊呼。
“啊呀,不好……他是准备出府去,但那件事我还来不及告知他呢!”
霎时间,良辰面凝惊色,大为惶恐。
美景微微一怔,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顿时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抽泣立止,盘弓地丰腴娇躯一步岳挺,剧烈呼吸令的波涛跌宕,山峦颠颤,但仅仅数次之后,已回复平缓,愁苦尽敛。
一个跃身,丰腴身姿曼华翩翩,腾动迅捷,落在正欲窜出正东居正门,向彩衣巷赶去的良辰身前,挺肩一阻。
“不准去,哼!来不及才好,老天有眼,恶人自历百劫磨!”
第43章 群雌逼“杀”()
“烈非错,今日你插翅难飞!”
夏风炎炎,衣袂飘飘,缠发鼓鼓,襟口猎猎。
镇南王世子立足于靖浪府数百丈开外的一处矮屋栉比的犄角旮旯,四周巷隙偶现柳叶飘飘……可惜见不到;八方幽兰花香袭人……可怜闻不着;环目莺燕缭绕生姿……可叹色不全。
不久之前……其实也就一刻钟前,烈非错通过雕麒琢麟的石桥,漫步跨出靖浪府那斗柱矗立,十丈三开的朱漆兽头大门,暌违三日后再度吸入一口锋镝长街的晨新气息。
锋镝长街坐落大璟炎门靖浪府,街面上不比旁邻贩夫走卒、鳞次栉比,实是空旷寂寥,一览稀人。
不见摩肩接踵,更无缘“车错毂兮短兵接”那般壮怀激烈,但烈非错依旧感觉到一番“热闹”。
因为已跨出那道门槛,来到广袤无垠的外面。
街上穿金戴银,绫罗锦衣的寥寥行人见到烈非错的现身,眼神先是疑惑猜度,在他缠腰长发上停留了十数息,这才面露惊异。
随即,便是步下加速,心急火燎地逃开。
烈非错非常理解他们,如今的镇南王世子、炎门飞炼,声名狼藉,神憎鬼厌,却又实力强绝,一击挫百。
面对这样的人,他们欲口诛笔伐,却又无勇直面,逃走自然成了最好的选择。
烈非错的面色静如深潭,一无悲色。
路是自己选的,选择之前,早已预见到将承担怎样的后果。
环目四顾,顾四方,朱门栋宇,长街昂扬;顾六合,青天白日,鸟语花香;顾八荒,江山如旧,万里娇娆……
“如此美景美色,总要‘活着’才能见到。”少年忽然喃喃自语。
下一瞬,一双淡淡瞳眸忽现凌厉。
“生死之前,岂有大事。”
足尖再动,步行两尺,无视四周那些畏若虎蛇地逃离身影,少年漫步向前。
“上哪儿逛逛好呢?”少年喃喃自语。
逛逛,这便是他今次出府的目的。
百里传音,九曲园后,“镇南王世子”这块招牌早已成了过街老鼠,漫行路上,说不定就会从哪个犄角旮旯涌出一群申讨人流,或者更有甚者,一名悍不畏死,除魔卫道之士越空而降,手持鱼肠,冷锋一扬。
霎时间,流血五步,天下缟素,烨京第一奸恶烟消云散。
头上悬着此地利剑,烈非错却依旧一脸轻描淡写,游兴大发,浑不在意。
如此……
鱼肠来了!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越十近百的衣袂猎猎嘶响,霎时间阻断炎炎夏风,五颜六彩眨眼间自四方巷隙涌出,顿时将烈非错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
四面八方数不尽的人!
人!
个个蒙头盖面,晦暗不明的人!
人!
玲珑浮凸,身形婀娜的……女人!
借由体型衣着,烈非错万分肯定这些都是女人,其余……一无所知。
此刻突然涌现的这一波遮天蔽日的娇娃战队,将这犄角旮旯地小小一隅堵的水泄不通,因此四周虽有点点飘柳,烈非错却……见不着。
同时,她们个个竹篮随身,一股异臭充盈六合八荒,搅乱诸天星宿,四下寥落蕊苞散出的淡淡幽沁在这股恶臭面前,燕雀安比鸿鹄之味,丝毫不显,因此烈非错……闻不着。
眼前着一道道青春丽影,婀娜多姿,玲珑浮凸,却是个个彩巾蒙面,只露出瑶鼻杏眼,更有甚者,每人的鼻梁上都夹着一个寸长的木夹子,将那仅余半张面容的残破之美,破坏殆尽,因此……色不全。
过百道身影中,唯有立足前列的两人,一身公子打扮,露出的那半张夹鼻面容犹如冠玉,眉清目秀,欺霜胜雪,十指纤长晶莹,虽不现全貌,依旧俊美超凡。
虽然公子打扮,但在那对翘沃峰峦、那道弹挺臀弧上皆未做过多掩饰,令人一眼就能辨出,那是一对易钗而弁的芬芳朵蕊。
在近乎占据整条街面之靖浪府的这三日,烈非错过的顺心随意,此刻这犄角旮旯的偏僻一隅,他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身陷群雌。
忽然,少年莫名地感觉有些滑稽,邪邪一笑。
那易钗而弁的两女显然是群雌之首,见他身陷重围却如此淡定,两对烟霞秋波怒色紧掠,左边一人顿时斥喝:“总算逮到了,烈非错,今日你插翅难飞!”
虽是斥声,又有木夹封鼻,但瓮声瓮气间,依旧有几丝甜腻音娇,颇有滋味,令人闻其声,便急欲探其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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