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的高夫人,以及陶管家一众,见烈非错公然崩裂枷锁,高夫人即刻躲到角落中,而那十余名高府伤残“苦主”,其中双腿完好者一同跑了,只余那些苟延残喘于担架之辈。
面对县丞的指控,烈非错眼神静定,视线直直投向躲藏于椅子后的县丞。
他划开了步子,一步,二步,三步……
“方总捕,快……快将这恶徒擒下……”
随堂的方海得令,硬着头皮飞身上前。
烈非错止步了,望着县丞的眼神,似乎也变了味道。
“公然行凶……县丞大可放心,本人立足于大璟王化之下,从来奉公守法,此时此刻,本人只是想问县丞一句……”烈非错身形随意,无一丝燎起战火的意思。
见他如此,总捕方海神情稍定,只是护在县丞桌前,暂时未采取进一步行动。
“……身为岚阳县丞,何故阻挠异象司办案?”
呼呼呼~~~
呼呼呼~~~
呼呼呼~~~
轰轰轰轰轰轰轰——!
凉风簌簌,最终汇聚成一记当空雷霆,劈的县丞目瞪口呆。
“你,你说什么?异象司……”县丞绞尽脑汁思索这个三字,他很快便想起来了,不久前自朝廷发来公告,大璟天子亲摄新官署异象司,专司探查天地间一切异象、怪诞。
烈非错慢悠悠自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上面印刻着异象司三字,他将令牌扬起。
以两人此刻间距,县丞一介凡人根本看不清令牌上的内容,他踌躇了数息,颤颤巍巍自台上下了来。
他自烈非错手中接过令牌,反复仔细端看,四周众衙役感觉到事情不对,本欲收拢的包围渐渐松开。
之前发来的公告,本就是县丞最先接触的,公告中注明了这异象司这新官署的职能与各阶官职,以及证明身份的方法。
这块令牌上的异象司字体,以及雕刻的图文样貌,与发来公文上的图式如出一辙,令牌无疑是真的,随即他将令牌翻了过去。
——司探……
县丞搜索记忆,异象司司探的官阶是正八品,与他这一地县丞同阶。
他的面色本就铁青,此刻则便是更是难看。
单单这司探一职的正八品品阶,就已经与他平起平坐,更何况异象司是天子亲立的官署,且又位于国都。
宰相门前七品官,京官对于他们这些地方官员来说,从来都高人一等。
除非眼前这少年胆大包天,连御赐令牌都敢造假,若非如此,他那正八品的官衔,那京官的身份已是板上钉钉。
自己此刻敲锣打鼓,明火执仗欲大刑伺候的,竟然是一名八品的京官。
霎时间,县丞的面色提升至今日最难看的成色。
烈非错观察他的反应,他并不忙着催县丞,留给他充足的时间,让他好好消化。
时间流逝,整个县衙堂上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有的人顾不上说,有的人不想说,有的人不敢说。
衙役们面面相窥,天下衙差多遵循三班衙役的体制。
此刻立于公堂两旁的是站班皂隶,职能近似烈非错前世的法警,负责跟随长官左右护卫开道,审判时站立大堂两侧,维持纪律,押送罪犯,执行刑讯及笞杖刑。
而昨日前去高府拿人的,是捕班快手,也就是捕快,职能类似于烈非错前世的刑事警察,负责传唤被告,证人,侦缉罪犯,搜寻证据。
除此之外,尚有壮班民壮,专职负责把守城门、衙门、仓库、监狱等要害部位,巡逻城乡道路,职能类似烈非错前世的武警。其中包括看守管理监狱的牢头,执行死刑的刽子手。
其余如检验尸、伤的仵作,巡夜的更夫、看管仓库的库丁,报时的钟鼓夫、马夫、伙夫等等勤杂人员,皆统称为衙役。
县丞呆呆地看着手中令牌,冷汗涔涔而下,慌乱流转的目光,注意到烈非错依旧带着脚铐。
目光流转,思绪激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原来是上差到访我岚阳地界,看来这其中实是有许多误会,方总捕,快替上差把脚镣取了。”
县丞如此吩咐,总捕方海即刻动作,吩咐手下拿来了钥匙,即刻便替烈非错将脚镣解了。
四周衙役们一脸懵呆,明明是打砸高府的江洋大盗,怎么一转眼,便成了烨京来的上差了?
然而,连最不可能徇私包庇的县丞大人都承认了此人的身份,他们还是能说什么。
方才那两名最先出列,欲将烈非错打跪的衙役,吓得的急忙躲藏到人后。
烈非错接过县丞还回来的令牌,收藏好,淡淡看着他:“看来,岚阳县丞对新来的公文倒是记忆犹新,无需取出对照,已能辨别令牌真伪。”
镇南王世子看似赞赏,言语间却无夸赞之意,县丞闻言,眉角一阵抽搐,却是敢怒不敢言。
事实上,虽然京官高人一等,但他这八品县丞与八品司探品阶太低,倒也不用太过畏惧,只不过此刻情况有些不同,因为县丞冒犯在先。
县丞于不知情的情况下,不但让人收押了烈非错,更当着眼中衙役的面升堂问案,若今日他的顶头上司县令在倒还好些,出了问题可以往他身上推一点。
然碰巧县令这几处外出不返,他这县丞成为整个县衙品阶最高的官,一旦有事毫无疑问会向他问责。
烈非错将县丞的心绪收入眼底,双手恢复自由的他,翻手间扇骨现踪。
潇洒畅意地轮转一圈,于此公堂之上,倒有几分讼师大状的刁滑奸诈。
世子爷视线流过后方的阿秀和高露,砖头望着县丞:“县丞之位正八品,与司探同阶,那么接下来,县丞大人是准备陪我们一块儿站着么?”
公堂上等级森严,上下阶位之间不可逾越,司探与县丞同为正八品,若于这公堂之上没有烈非错这一介司探的座位,那对面的县丞同样理当不坐。
县丞的眉角抽动的更为厉害,但终究不愿落人口实。
“来人,给两位上差看座。”
异象司的公告已发来,其中注明司探录入不分男女,因此县丞见阿秀与烈非错同行,下意识便将她也当做异象司的司探。
衙役们即刻搬来座位,引烈非错两人入座。
本将被大刑伺候的江洋大盗,转眼间变的和县丞大人平起平坐。
高夫人一直躲在墙角,目睹这一番峰回路转的惊人变化,得知烈非错两人的身份,她再也不敢起解决两人灭口的念头,悄悄躲藏于衙役身后,欲借此掩护悄无声息的离去。
她的身影自逃不过烈非错之眼,少年将她之举动纳入眼中,转头望着县丞,淡淡道:“岚阳县丞方才说此事多有误会,那此刻本人身份已明,误会也改解除了吧?”
“这……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县丞唯唯诺诺的回应。
“好,既然如此,还请高夫人留步!”
烈非错毫无征兆的点名,本已潜至一半的高夫人浑身一个激灵,硬生生止步。
她僵硬地转过头来,一脸尴尬恐惧:“大……大人唤民妇何事?”
“高夫人,今日本是你击鼓鸣冤状告本人的,此刻案子未清,你如何能走呢?”烈非错斜睨向她,看的她心中一阵阵发毛。
“之前是民妇弄错了,一切……一切都是误会。”连仗持的县丞表弟都偃旗息鼓,高夫人又如何敢再做妄想。
“如此说来,高夫人是不准备告了?”
“大人……大人说笑,误会已解开,民妇何来状告。”
“好,夫人不告了,那么我告!”少年倏然起身,横步纵踏,呼吸间来到堂下正中,对着县丞一抱拳。
“岚阳县丞,今日本人于此,替高府孤女高露上告,告苗翠于高露父母先后过世后,两面三刀,于外人眼中看似拂照高露,实则对她百般虐辱,如此人面兽心,简直人神共愤,禽兽不如。”
烈非错立于堂上,将高府对一名幼女所犯下种种罪行一一揭露。
四周衙役们闻言,个个面露惊异。
昨日烈非错被抓捕后,关于他入狱的原因便开始流传,这些衙役多多少少都听到一些,之前他们见烈非错不过一江洋大盗,只觉他之说辞并不可信。
此刻他身份揭露,与堂上县丞平起平坐,如此身份转变,连带他所说可信度也大大增加。
阿秀已从位子上立起,她怀中高露目睹烈非错之行为,粉嘟小脸红潮阵阵,小小眼眸早已盈满了泪水。
自慈母离世后,她所受的苦,她所受的辱,终究于“阿飞哥哥”之口,公之于众。
烈非错娓娓道出,县丞与高夫人面色铁青,今日之事最终如何善了不谈,高夫人之前暗中定计欲保住的名声,此刻已是损毁泰半,梦幻泡影了。
县丞面色变化不定,凝视着烈非错的双眼,内中恨火翻涌,滔天席卷。
良久后,县丞强撑着道:“上差虽是身携重任自烨京而来,但凡事还得讲求证据,高夫人于岚阳素来慈名远播,上差对她之指控若提不出实质证据,便不该胡乱指正。”
“证据么,暂时我手中确实没有……”烈非错昨日才到岚阳,即便是关于高露的一切都是他从种种迹象推测而来,这些迹象推测出的结果,他也是到了高府后才进一步确认,他自然是没有证据。
不过,这并不影响,甚至可以说,更好。
“……既然如此,那就请县丞今日暂且按下,由本人出面,去搜集相关证据吧。”
第269章 我欲为囚,遏其咽喉()
“……既然如此,那就请县丞今日暂且按下,由本人出面,去搜集相关证据吧。”
烈非错一字一句,仿佛并非在说,而是在……令。
“岚阳县丞既已渡过公文,便该明白我异象司的职能,本就是探案寻秘,既然你说此事证据不足,那便由我来探查取证。”
见烈非错又一次提出了异象司,县丞不由压下心中怒火:“上差今次来我们岚阳定是身怀公干,此等横生枝节之事,万万不敢劳烦上差,上差既然诉告,那之后我自会差遣捕快巡查。”
县丞婉言拒绝,自烈非错表露身份,这是他第一次敢公然对抗。
没办法,事关自己的表姐,甚至进而关乎家族的清誉。
“不必了,事实上本人今次来此,本就是为了查探一项异端怪诞,县丞看过公文,应该明白我异象司司探离境查访间,有权利要求各州县予以协助,你这便将县衙的捕快分出一半给我,我另有他用。”
县丞惊怒万端,眼前这司探非但拒绝自己让他不要插手的暗示,竟然还要求分出一半的捕快给他。
此时此刻,县丞再度痛恨起那不在场的周老鬼,若非他强压着,自己怎会一直徘徊在这不上不下的县丞之位,不得晋升。
异象司的公文中确实提过,司探可要求各州县协助,但依照惯例,若品级高于正八品的司探,便可不受令,除非有专门针对此事的公文,甚至圣旨。
然而,如今的他同样只是正八品的县丞,无权拒绝同样正八品的司探。
县丞强压怒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明白眼前这京官占了权柄之利,自己不可与他正面硬拼。
他慢慢调整着呼吸,终至心情平复,眼神流转,内心已有计较。
“既然上差有此打算,那本县丞也不好强求,上差需要人手,那此刻起,本县丞便将总捕方海……”一语未尽,却被烈非错打断阻止。
“不用了,方总捕身系岚阳全局,本人即便需要人手,也不能置岚阳全境安全于不顾,县丞就请将方总捕之副手安捕头调配来,再附上一半人手即可。”
县丞的眼角又开始抽搐,他将总捕方海调配给烈非错,本是不怀好意。
这方海为人圆滑世故,见风使舵,若是由他给烈非错办事,行事时除非这司探处处监督,不然必定是雷声大雨点小,处处不肯得罪人,凡是不了了之。
然而,若换成那岚阳第一二愣子安德仁,那必是事事踊跃急冲,不撞个头破血流绝不罢休。
县丞欺烈非错不识人,想安排看似位高权重,实则只懂明哲保身的总捕方海给他,不想竟然被他一言拒绝,更是直接点名安德仁。
难道是有谁通风报信,将岚阳的内情透露给他了?
县丞视线扫过在场众人,想要揪出那个内鬼,然最终自然一无所获。
一切就这样尘埃落定,岚阳捕快自安德仁起,其中一半暂时划归烈非错所有。
亮明了身份,烈非错与阿秀自然不能再入狱,但高府显然也回不去了,烈非错便将镇上那唯一的客栈包下二、三楼包下,三人当即入住。
岚阳镇上唯一的客栈名为云来楼,既讨口彩“客似云来”,又讨谐音“运来”,这家客栈平日生意平淡,似这等仲夏时节,能将一楼住满就不错了。
见烈非错包下了二、三两层,老板乐的差点对他三跪九叩,烧香敬拜。
即便有烈非错的伤药,保险起见他们还是为高露请了大夫,由大夫确认高露果真无碍后,阿秀哄了高露入睡,随即邀请烈非错来到其中一间。
烈非错并不住这间,阿秀可不敢在没有露露陪同的情况下,独自到那个无耻淫贼的房间。
只不过她似乎没有想明白,在此刻整个二、三楼都被包下的状态下,哪个房间不算是烈非错的房间呢?
阿秀沿着房中八仙大桌,就着烈非错面对面坐下,时至正午,烈烈阳光透着窗户照入,房间内颇为亮堂,却又不刺眼。
谪仙容颜于这幕光韵中,月眉星眸间那谪仙降尘的美态飘香四溢,将房中点缀上一层仙灵妙韵。
“原来你竟是那什么异象司的司探,难道你之前故意束手就擒,与此有关?”阿秀好奇的问道。
这个问题自烈非错甘愿受缚起,便一直压在她心头,现在终于有机会问出来了。
之前她在女狱中,见烈非错竟然能隔空安排她们的住宿吃食,这说明即便在牢房,他依旧游刃有余,信手掌控。
这样的他,实在没有理由束手就擒,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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