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是生活猛虎,归时却成了丧气病猫,许相梦脚步如飘地回县衙,金劲则是更惨,鼻青脸肿地抱着装着衣裳的包袱跟在许相梦身后。
就要走到县衙门前了,另一个方向竟走来了夜央,许相梦最不想看见的夜央。
“夜师爷。”金劲哀怨喊道。
“金捕快你这一脸伤是怎么回事?”夜央问金劲话时又从头到脚望了一遍许相梦。
“老子打的,怎么?”许相梦很是霸道地说。
“你们去哪里了?”
“夜师爷恐怕管得太多了,你只是师爷,不是我爹,本老爷吃什么喝什么去哪儿,根本用不着您瞎操心!”
许相梦怒视着夜央说罢便从金劲手里夺过包袱,自顾自地走进县衙。只有前几步走的坚定,许相梦发觉自己的脚步越发迟缓了,明明夜央昨日对自己那样无情,照性子,就算是恨他一辈子也不够,可如今对他冷言冷语,自己竟没有泄愤的快感,反而是被落寞愧疚侵了全心。
许相梦没去厨房吃晚饭,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发了不知多久的愣。
“一,二,三……”许相梦掰着指头数自己在这待了多少天。
“够了,本来就没有什么理由继续逗留,就这么决定,睡觉去喽!”许相梦伸了个懒腰跳下桌面往房间走。
“大人。”
许相梦回头,见是陈婶端着饭菜进了院子。
“大人,晚饭可不能不吃,看我都给你送来了,好歹凑活吃一点。”
陈婶端着饭菜向自己走来的样子,那语重心长的口气,就像是一个母亲关爱自己的孩子,而许相梦从来就没有母亲。
“陈婶都亲自送来了,我当然要吃,吃干净!”
许相梦迎了上去,端过陈婶手里的饭菜,便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准备开吃。
“陈婶的手艺真是没话说,饭菜真的好香,闻着我都饿了!”
许相梦那刻就像个孩子一样,一手托着碗,一手夹菜,吃得津津有味。院子外面,夜央见了这一幕,嘴角不禁浅现一丝笑容。
夜央离开,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的心事却是越发复杂了,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自我欺骗。
许相梦正吃得开心,陈婶突然开口问道:“大人,请原谅老奴多管闲事,您是不是和夜师爷闹别扭了?”
陈婶这一问,许相梦一口老血差点没和着饭菜喷出来,她放下手中的碗筷,表情显得有些不乐意,问:“陈婶为什么会突然过问夜师爷和我的事?”
“老奴说了实话,大人可能不怪罪?”
许相梦倒是心里疑惑起来,陈婶一向只忙活厨房的事,这会儿怎么关心起别的事儿来了。
“陈婶你说,我保证不怪罪。”许相梦说地很是坚定。
陈婶舒了几口气,道:“那日夜师爷对大人大发脾气,其实老奴也瞧见了……”
“什么?”
“其实县衙里的人都瞧见了。”
许相梦这可是气不打一处来,夜央对自己那般**,竟然叫一个县衙的人都看见了,自己作为一县之主的脸面也算是丢尽了。
“没错,夜师爷他对本知县老爷不敬,我们之间掰了,那又如何?”许相梦强忍着怒气道。
“可在老奴看来并不是这样。”
“陈婶你对此事有别的看法?你倒是说来听听。”许相梦很好奇问道。
陈婶似是酝酿了情绪片刻,才开口说道:“陈婶我在这县衙待了很多年,而夜师爷是一年前来的高涯县。”
“他什么时候来的高涯县跟我有什么关系!”许相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在心里念道。
“这一年来,夜师爷由始至终都是那样冷漠少语,一开始我们都觉得他这人太不近人情,太缺少人气儿……”
“这话说的在理,他确实是那样不通人气,叫人讨厌!”许相梦一本正经地感慨道。
“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一年的相处,夜师爷虽然外表冷漠,可对县衙里的大家都很好,做事也很上心,也很有能力,帮知县大人解决了不少事,对高涯县和周边的村子的贡献那都是为人称道的,高涯县如今的繁荣相当一大部分都是他的功劳。”
“我怎么就没看出他有这么好,即便他对千人好万人好,那又如何?他对我这样那样凶残,你们也都看见了。”许相梦想起就气愤不止。
“是,我们都看见了,我们也很吃惊,从来没见过夜师爷生气,甚至从来没有过一丝情绪表现的夜师爷竟然会发怒到那个地步。”陈婶道。
“他这人从来不生气?”许相梦有些难以置信。
“从来没有,不笑不怒,我们都以为他完全是个不会表达感情的人。”
“那他真是太可恶了,老子到底哪里惹到他,他又究竟多厌恶老子,才唯独对我一人暴力相向!”许相梦再也忍不住气炸开了,撇了碗一顿怒话。
陈婶赶紧劝慰许相梦道:“大人为何不反过来想想,夜师爷唯独对你一人发脾气,为你一人动情绪,这岂不表示你对于他而言是不同于他人的吗?”
“有什么不一样,就算有,那也一定是对我的厌恶之情已经远超他的承受能力了!”
“可老奴看不是。”
“又怎么不是?”许相梦不耐烦道。
“夜师爷其实很关心大人。”
陈婶这句话一出口,牵动了许相梦所有的心思意念,只是她不信,夜央怎么可能会是关心自己的呢?
“陈婶你这就是胡说八道了!”
“不,老奴一点也没有胡说,这饭菜,是夜师爷命我送来的,还嘱咐我一定劝你吃下,还有白天的醒酒汤,也是夜师爷亲自去药房抓的,还亲自煎好。”
“不可能,那饭菜和汤药他为什么不亲自送来?”
许相梦心不禁跳动的厉害了,说服自己不要妄想夜央会真如陈婶所说那般对自己关切至此。
“夜师爷嘱咐我千万不要跟大人您说这些事是他做的,他或许有苦衷,可老奴却不忍心大人您误解夜师爷呀!”
陈婶说得声情并茂,许相梦觉得她并不是在说谎,也没必要说谎吧!
“陈婶你先下去吧,我想冷静一下。”
听完了陈婶所说,许相梦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怀疑,期盼,挣扎,她内心当真乱成了一摊废物那般。
许相梦走进房间,靠在桌上久久思考却理不清头绪,与夜央有关的回忆一幕幕浮现脑海,不过短短几日,原来,原来自己与他的回忆,竟好像已然足够拼凑出一生的长度了吗?难道这次,自己再也无法忘记这个人了吗?莫不是自己当真爱上了他?
第十章 决然离去()
许相梦越发觉得自己这无休止的回忆像是死前征兆,回光返照那一刻的留恋世间,留恋不舍之人,美好回忆。
“许相梦你这是要死呀!”
因自嘲一句戛然而止了回忆,许相梦像是乍地想起了什么可怕事一般,坐不稳凳子摔在地上。
“再这样下去才真要死,冒充朝廷命官是要杀头,知情不报罪加一等,到时候真怕是要生不如死,不生不死了。”
想一出是一出,许相梦心里思虑着,忧扰着,赶紧收拾收拾了些能带走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开了房门出去。
天已黑透了,许相梦四下张望,见都无人,便大了胆穿过走廊,园子。
进到大堂,堂内烛火未熄,许相梦一眼便望见了夜央平日坐的那个位置,桌面上整洁整齐,白纸,砚台,毛笔,纸镇各于其位。
许相梦又不禁想起第一日,自己曾在夜央写字的纸上按下官印,并且大放厥词说了一通。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看起来该是很愚蠢可笑才对。
“这下好了,老子不是知县老爷了,夜师爷你还是夜师爷,只不过不是我的师爷了。”
许相梦话中流露着太多落寞,她不禁走近桌前,用拇指沾了墨水往白纸上一按,既然不会写字,这或许就当是自己对夜央最后的无言告别吧!
第二日一早,县衙便炸开了锅,李老爷前来报案道李君俪于昨夜被潜入的贼人绑架,县衙内知县大人又是不知去向,成城几个乱成了一锅粥,就连向来性冷的夜央,只是盯着白纸上的黑指印,虽然神情依然看起来如旧,此刻内心却也是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夜师爷,这要怎么办呢,知县大人不知道去了哪儿,没人发号施令,要怎么着手这个案子呢?”金劲一旁着急道。
“知县大人也真是,到底去了哪里呢?”
原来这几日,不知不觉之间,不仅仅是许相梦对这县衙有了感情,这县衙里的每一位也同样对许相梦这位知县大人有了依赖。
夜央坐不住了,起身推开椅子便往县衙外跑,虽然还不知道许相梦只是一大早去了哪儿,还是就此离开高涯县,更不知她若是当真离去又会从哪个方向以何种方式离去,但他相信许相梦并未离开多远。
夜央跑到了城门口,这个时辰,城门也还没开多长时间,昨夜到今晨,许相梦是没可能离开高涯县的。
门内流动着来往的人潮,在门内门外聚散和离,有人进来,有人离开,在人群中,夜央细看每个人的背影,没有一个是许相梦。
夜央随着人流出了大门,涌散人群之后,许相梦竟靠在一旁的角落里睡着。
“嗯?”许相梦一脸撞到地上,便醒了。
许相梦拍拍脸上的泥沙,又爬起拍拍身上的泥沙,见行人进出,便往城门出去了。
“要早知道城门那么早关闭,又这么迟才开,我又何必连夜离开,还蹲这凑活了一夜,我柔软舒适的大床呀!”许相梦伸着懒腰自说自话道:“许相梦,都结束了,那本来就不是你的床。”
许相梦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怨气十足地念叨着走出了高涯县。
和来时的感觉竟然完全不同,来时是急迫万分,此刻是沉重无比。许相梦突然想到真正的知县大人徐向孟的尸体还被埋在某个山林间。
“这事可怎么办,难道现在回去知会他们一声?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许相梦在门前犹豫思索良久,终究还是决定不再多管闲事,保命为重。可是自己又该往哪里去呢?月光村?想自己曾亡命天涯,到过如此之多的地方,真到了思索去向之时,竟没有一处可去,可笑至极。
许相梦漫无目的,跟着路上身背行囊之人居然走到了码头。许相梦四下里张望着,像是在期待下一刻能看见什么人一样。
许相梦在转眸一刻大吃了一惊,她切切不敢相信眼中所见为实,不过几丈之外,那个出众的男子,惊才之貌,内敛优质,是夜央,每个经过他身边的人都会不由得在他身上落下温柔眼光。
许相梦稍愣一刻,乍地怒气冲冲走过去,嘴里还呢喃道:“幻象,这一定是幻象,看老子不把你推到水里淹死!”
夜央眼看着许相梦朝自己走来,并不知道她心里所思所想,毫无防备之际,许相梦像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两手顺势往前一推,夜央回过神来已经落入水中。
夜央落水溅起的水花让许相梦突然清醒过来,她双臂悬空,盯着夜央从水中钻出来,即便是成了落水狗,夜央居然还能如此气质非凡,引得前往船渡的旅人驻足欣赏。
“为什么,难道不是幻象,这不可能!”
许相梦有些错乱,夜央正从水里爬上岸来,许相梦偏不信邪,朝着夜央的肩膀便是一脚。
夜央再次跌进水中,水声荡进许相梦的耳朵:难道,他是真的?
许相梦彻底乱了,水面下出现的当真是夜央,绝无虚假。围观的人群互相数落着许相梦的不是,有的竟说:“这人是不是太过分了,为何一而再将那位公子推下水去。”
夜央一手扶在岸上,他手上还缠着裹布,包着那日在赵婆婆家造成的伤口。许相梦一看此景,不由得想起夜央替自己挡了大花的那一爪,此刻她心中净剩了愧疚,满心的愧疚。
许相梦忽地跪下扶着夜央,见他湿透了一身,那全是自己造成的,她应该道歉,可她此刻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人您消气了吗?”夜央问道。
许相梦仍旧不敢相信,夜央就在自己眼前,如此之近,近到鼻子都要碰在一起。
“谁生气了?老子才懒得生你气!”许相梦松开夜央,起身便往船渡走去。
“大人。”
“夜师爷还有告别话的跟我说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船要开了!”许相梦一副对夜央不屑一顾的模样喊道。
“多谢大人愿意听我的话,如果你听了话还是决意离去,我定不阻止。”夜央说着从地上起来,继续说道:“不知大人是否知道律法规定,朝廷任命的官员擅自弃官还乡会接受何等惩罚?”
“我如何知晓!”
“诛九族。”
“我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哪来的九族?”
“凡犯罪之官员,处以凌迟之刑,暴尸于街市,任凭猫狗咬食。”
许相梦被吓得头脑一懵,双腿一软,差点没摔倒在地,不过也在那一刻想明白了夜央的心思,他居然想恐吓留住自己吗?怎能让他得逞!
“你说完了,那我要上船了。”许相梦故作一副无所畏惧地样子往船舶走去。
夜央也不曾料想许相梦这次竟如此决绝,是自己根本不够了解她却自以为了解,并非无所不能却总是自恃掌控一切。
望着许相梦决然远去的背影,夜央妥协了,那是他第一次想挽留一个人,即便他还没能理清自己内心混乱而自觉扭曲的情感。
眼看着许相梦踏上客船,夜央跑势如飞般冲到她身边,一脚踏上船面的许相梦,却被夜央一用力拽了下来。
“啊!你干嘛?”
许相梦双臂被夜央控住,完全摆脱不了。
“姓夜的,你放开老子,你放开!”许相梦挣扎着。
“不要走!”
第十一章 约法三章()
夜央那一句“不要走”,柔情似水,在许相梦听来是情义绵长,几乎打消了她本决意离去的念头。
“许相梦呀许相梦,你就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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