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注意到了云裳的目光,徐氏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向云裳。
两母女的目光在半空中相会,沉默而无言。
这个时候的秦莲儿才六岁,但童言无忌之下,她可没少做让徐氏伤心的事情。
比如说时不时地就问为什么她不是大伯母的女儿;直白地给徐氏表示她想要大伯母那样的娘亲;动不动就在家里使性子;吃食总是挑最好的,不敬父母就算了,弟弟也不会让着丝毫……
这样的女儿,推倒自己,徐氏并不意外,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救下自己的还是这个女儿。
“娘亲……”云裳动了动嘴,因为身体虚弱,加上秦云最就睡在自己身边,她的声音很小,小得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发出声音没。
但徐氏那样,却是陡然一震,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着云裳。
自从上一次秦莲儿说“我不稀罕你当我的娘亲,我要大伯母当我的娘亲”之后,徐氏已经许久没有听过秦莲儿叫她娘亲了。
蓦然,徐氏从床上爬了起来,挺着肚子,几步走到了云裳的床面前,双眼中充盈着微弱的希望之色,她问道:“你、你叫我什么?”
“娘亲,”徐氏这样的反应,云裳实在有些难听,心中再次深深地唾弃了一番这个轮回里的自己,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徐氏,“对不起,娘亲,我爱你。”
对不起,是秦莲儿欠徐氏的;爱,是云裳对徐氏、也是对曾经的陆母想要说的话。
这个年代的人,对于喜欢爱之类的,都是极为含蓄的,哪怕是恩爱如秦强与徐氏,两人之间,也半个“爱”都不曾说过。现在从云裳的嘴里,突然听到了这个字眼,徐氏攸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大颗大颗的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的好女儿,好女儿……”
“娘亲,大夫说不能哭,对身体不好。”徐氏现在怀着身子,又刚受过那么大的惊吓,便是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她的身体也不怎么好,云裳赶紧安慰道。
“娘亲是、是高兴。”能听到自己的孩子亲口说一声她爱她,徐氏只觉得一颗心又是柔软又是满足。
“这、这是怎么了?”外面煎药好端进来的秦强看到眼前的一幕,有些傻眼。
在孩子面前落泪,可跟在自己男人面前是两回事,徐氏赶紧揩了揩眼角的泪水,红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风大,沙子吹进眼睛里了。”
这本是随便找的理由,一般人顺着台阶就让人下了,可秦强是个实在人,闻言露出不解的脸色来,“房间里哪里来的风?”
对这个“直男”,云裳心中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赶紧用想要娘亲喂药的借口,翻过了这尴尬的一页。
这一次喂药之后,母女两原本有些生疏的关系,进展可谓是突飞猛进。
这原本算得上是徐氏心中的一根刺,现在这根刺被拔掉了,女儿儿子都乖巧地承欢膝下,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让徐氏开心的事情了。每日她的心情都保持着轻松愉快,身体康复得很也快,那白头发的老大夫第二次上门检查的时候,神色很是欣慰。
最开始其实徐氏的情况也不大好,虽然有了云裳做缓冲,还当了肉垫,但毕竟还是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然而,徐氏偏偏又是孕妇,用药对肚子里的孩子怕有损伤,老大夫跟秦强还有徐氏本人商议了之后,决定先看看情况,后续再讨论是否用药。
现在看来,根本不需要用药了,只要保持现状,膳食上面再营养一些,徐氏不出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初了。
云裳的检查结果,也是让众人欣慰的。
她当初双手脱臼,昏迷中已经被大夫及时复位,现在又用了木板固定,只要再过了三四天,就可以拆板了;内里受到的压伤,看上去也是恢复得很不错,没有呕血的现象了,便血的情况改善了不少。
老大夫也不是第一次看云裳这样的病例了,却也是第一次遇到恢复效果这般显著的病人,惊叹一番后,只感叹,到底还是年轻,恢复力就是快。
两位“病人”的情况都非常好,本不在病人范围之内的秦云最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老大夫翻来覆去地问了秦强徐氏许多次,始终不能确定秦云最的病因,这孩子就像是突然之间枯萎了的花朵似的,精神萎靡,每天多半的时间都在睡觉。
不得其门之后,老大夫只得先留下了一副调养身体的药方给秦云最,说等几天再来复查。
看着家里人担忧的眼神,唯一知道真相的云裳只深深地在心中叹口气。
秦云最其实根本没有生病,他是灵魂受到了损伤,而且,这损伤,不可逆。
不过,好在他现在年纪还小,逐渐长大之后,神魂会自己慢慢地修复强大起来,只是想要恢复到一般人的状态,在这个轮回时空里,是不可能的。
从今以后的他,身体会比一般的人更虚弱,也更容易感到疲倦,睡眠的时间,也会相应地比一般人增多就像是最近,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眠中,清醒的时间少得可怜,好多时候,被秦强徐氏叫醒了吃东西,他一般都是强撑着精神,却吃不上几口,就陷入了睡梦中。
刚开始,秦强徐氏被他吓得不行,叫来了大夫,但老大夫却看不出来病因。
这次复诊,也是同样的结果。
送走了老大夫之后,徐氏的眉头就一直没有舒展过。
好在秦云最的情况,在接下来的几天,慢慢地在好转,睡觉的时间,依旧是出奇地长,但清醒的时间,也在慢慢地增加。
到下一次老大夫复诊的时候,他就斩钉截铁地告诉了秦强徐氏夫妇,秦云最的病因他找到了,药方也重新开过了,只要按照他的药方来抓药,秦云最很快就能康复了。
听到他这样说,秦强徐氏,终于松了一口气。
秦强徐氏不知道的是,老大夫在说完那席话之后,冲着躺在床上的云裳,眨了眨眼睛。
云裳也回以眼神感谢。
接下来的日子里,也确实证明了老大夫的话,秦云最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精神头也慢慢地恢复了。
看着床上一双儿女亲热说话的样子,徐氏只觉得人生从未有过的如此满足。
然而,她的幸福感才爆棚一会儿,随着秦云生的回家来,而再次跌倒了谷底。
199 包子父母的为父母则刚(3)()
秦家耕读之家,在秦家村两百多户里,也算得上是家世不错的了。但随着秦磊考上了秀才,近些年,家里开支越来越大,加上还供着秦云生这一代四个男孩读书,渐渐地,便有些入不敷出。
前些日子,秦磊又问家里要来一笔银子,老爷子老太太带着全家人勒紧了裤腰带,好不容易才拿出了这笔钱,可没想到随后就出了二房这事。
原来那一世里,没有云裳这一出,受伤的徐氏,老太太本就是个重男轻女的,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不受到她的待见,更别说是作为媳妇的徐氏了。又见着徐氏的孩子没保住,最开始连看大夫的钱甚至都不想出,只给了秦强几个鸡蛋,还是一副肉疼的样子。
最后还是秦强去求了老爷子,最后老太太才不甘不愿地给了银子,让徐氏抓药。
当时的徐氏虽然是缓下来了,但到底是伤着了身体基本,她变成了一个离不开药的药罐子,这让老太太越看越恼火,几次三番地逼着秦强休妻,最后甚至强硬地断了药钱。
要知道,彼此秦家并未分家,所有的收入都在老太太的手里攥着,她不给钱,二房就真的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最后,秦强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悄悄找人又借了钱,自己私下去又接了活干,秦云生也去了城里找活当学徒,这才让徐氏的药没断开。
可拖延了三年之后,徐氏到底不忍心再连累一家大小,自杀离世。
而这一世,受伤的人换成了云裳,同样是个女儿,老太太的态度跟当年如出一辙,还是秦强去求了老爷子,才拿到了救命的药钱。
而现在本该在村里学堂上学的秦云生却在这个时候回到了家里,云裳神魂强大,听到他脚步声的时候,眼中掠过了一道冷然的光:果然,老太太还是如上一世那样,对二房下手了。
看到秦云生回来,徐氏也颇为惊讶,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老太太就跟着走了进来,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指着徐氏的鼻子就骂道:“看看你生的什么玩意?最近家里紧巴成那样,我跟你爹都快吃不上饭了,一个、两个,没病装病,当自己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吗?想吃药就吃药,以后别吃了。”
“不行的,娘,莲儿她……”徐氏一听老太太这是要断了云裳的药钱,顿时有些急了。
可她才张口说话,就被老太太横眉竖目地截断了,“不行什么不行,家里没银子了,我拿什么给你?还是你要让我不吃不喝,让我饿死才甘心吗?”
老太太这话着实说得太严重了,徐氏根本承受不起:“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最好,否则的话,看我不让老二休了你。”老太太从鼻子里发出了不屑的冷哼,又看了一眼一脸委屈之色站在一边的秦云生,指了指他,又对徐氏说道,“你家这二郎,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还去学堂做什么?以后别去了,就在家好好干活,最近你们二房都耽误家里多少的事了……”
老太太这话一说,徐氏才总算是明白了为何秦云生会在这个时候回家,“娘,二郎他读书好好的,怎么会……”
“什么好好的,你懂个屁!”从老太太进屋开始,就没让徐氏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来,“我亲问了先生,二郎就不是读书的料,家里银子紧,活路重,就别让他再糟蹋银子了。”
“大哥三弟都可以读书,为何就我不行?”秦云生没忍住,嘟囔了一句。
“你能跟你大哥比吗?啊”亲云深这句话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眼,老太太跳着脚骂道,“阿希是你大伯的儿子,是秀才老爷的儿子,天生就是读书的苗子,你一个泥腿子生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配跟他相提并论吗?”
看着神色鄙夷刻薄的老太太,云裳目光中的冷意越来越深:同样都是自己的儿子,在老太太的心目中,考上了秀才的秦磊那就是天之骄子,连带着大房一屋子的人都天生高高在上;反之,就是命如草芥。殊不知,若二房真是这么不堪,那她这个亲娘,又能高尚到哪里去?
“那、那三弟呢?”秦云生早习惯了家人们对大房的偏颇,但也不甘心就此退步,“三弟也可以读书,我为什么就不能……”
“呸!”老太太毫无长辈的丝毫风范,如同泼妇骂街一般,“我三郎,先生亲口说的是读书的料子,就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还好意思提这茬?狼心狗肺的东西,自己读不了书,还不想让我供我出息的三郎,你这歹毒的心眼,到底是跟谁学的?想我老二打小就是个老实孩子,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小畜生?”
“娘,你别说了……”听老太太越说越过分,徐氏赶紧上前去将秦云生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二郎他不是那个意思。”
“三弟妹,你可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二郎什么意思,娘听得清清楚楚的,还能不知道?”一道高昂的女声突然插话了进来,然后秦家三房秦岗的夫人,钱氏晃动着她肥硕的身子,慢慢悠悠地从门口走了进来,跟壮实身材匹配的大脸上,一副秋后算账的小人得志,“我早就看出来你家二郎不是个好的,这不就露馅了吗?唉!”装模作样地叹口气,钱氏续道,“我看我家二伯是个好的,怎么就会生出心思这么歹毒的孩子来?这怕不是娘胎里带来的吧?”
钱氏如此口出恶言,徐氏急得脸都白了,但她天生就不是个嘴皮子利索的,越是遇到这样的情况,就越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倒是在她身后的秦云生急了,从徐氏的身后就探出了脑袋,大声说道:“不许你这么说我娘!”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钱氏一副总算是逮住了什么把柄似的,手指着牢牢被徐氏藏在身后不许他走出来的秦云生,“你在学堂学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还敢冲着长辈吼叫,简直无法无天了。娘,”钱氏转身,几步走到了老太太的面前,伸手拉住老太太的衣袖,一边拍马屁一边告状,“你看看,二房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你跟爹都是重规矩懂规矩的人,教养出来的孩子,村里谁见了不是竖起大拇指说你们教子有方,可怎么到了二房这一辈,全部都是这么没规没矩的?”
老太太本就对二房的人一肚子的火气,现在听到钱氏的话,心中火气更旺盛,张嘴就要大骂的时候,云裳抢先一步说了话:“叔母说得真好,我们这个家里可不就是奶是最重规矩的人了吗?”
老太太原不满自己竟然被云裳打岔,但听到她的话,是在夸自己,嘴唇动了动,也就没说什么了。
自然,原本要骂人的那些话,也因为云裳的这一句打岔,没有再说出来。
云裳这插话的行为,其实也算得上“没有规矩”,但钱氏却没有像是对待秦云生那般对待她,而是好整以暇地“哦”了一声,颇为得意地看了一眼听到云裳的话,惊愕住的徐氏与秦云生,说道:“看吧,你们二房还是莲儿最懂事了,可惜是个女娃,要不然,就该送她去念书。”
秦莲儿胳膊肘外拐的事情,在秦家人的心中,几乎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所以她这番话,钱氏根本没多想,只按照字面上的意思理解了一番。
不但钱氏没多想,徐氏与秦云生显然也没多想。
徐氏还好,她只露出了错愕的神色,秦云生就有些恼怒了:最近云裳的表现,让他还以为自己这个妹妹性子总算是好转了,没想到这才好了几天,竟然又故态萌发了。
云裳将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她知道徐氏跟秦云生误会了,不过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她继续说道:“多谢叔母的表扬,不过这都是奶的功劳,是奶为我们孙子孙女做了好的榜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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